2 :尋人啓事

2016年,沉寂很久的穆頌新畫問世。他的畫作一直風格詭異,這次的作品中滿眼都是暗灰的色調,那些黑灰色的顏料毫無章法的撒在畫布上,唯一的亮色是黑灰色調中偶爾點綴的一抹白。有的人從裏面看見城市有的人從裏面看見森林,但是更多的人就只是看着這幅畫覺得莫名的壓抑。

那一年,一向在公衆面前低調而神秘的大天使畫家再一次來到了鏡頭前,談到創作契機,他指着那些白色的,像是雪花一樣飄在畫布裏的白點,聲音輕輕地:“這幅畫的名字叫尋人啓事。”

那些黑灰色代表的是鋼鐵森林,也代表這個冷漠的世界,而此時穆頌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樣一個毫無希望的世界裏,貼滿了尋人啓事。

要是可以的話,那些尋人啓事上只會有一個女孩,短頭發,黑亮的眼睛,總是一副不怎麽開心的表情。

鏡頭前,這個一向驕傲的男孩忽然就蒼老成了一個男人,那一天很多迷戀着他的人恍然發覺,在蟄伏了很久以後,穆頌的作品裏再也沒有了一個女孩的背影。

女人們應該開心,尤其是那些有機會接觸到穆頌的世家名媛,那個叫做九月的女孩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畫裏,這說明她們有機會了。可是那個晚上看着這期節目的所有女孩都在嘆息,嘆息為什麽曾經愛的如同傳奇的兩個人,還是不能免俗的分開了呢?

結束了節目的錄制是在晚上九點,穆頌開着車行駛在尚且喧鬧的馬路上。車裏開着廣播,梁荷花的聲音很好聽,這個女主播之前把自己的電話號寫在穆頌的掌心裏,三天之後她在電視臺再一次碰到穆頌,質問他為什麽不給自己打電話。就是這麽一個沖動且沒什麽腦子的人,現在正在用溫柔的聲線給聽衆解決感情問題。

穆頌握着方向盤,現在是紅燈,車輛挨在一起,他看到前面的車裏,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廣播裏梁荷花的聲音溫暖的說着,她說深秋已經到了,你找到陪你度過漫長冬天的人了嗎?

很久以前路九月靠在他懷裏,他們兩個圍着同一個圍巾,那一刻穆頌覺得所有人都在過冬天而他們這裏卻是一片春意盎然。

眯起眼睛,握着方向盤的指尖開始泛白,紅燈終于切換成綠燈,穆頌的下巴繃得緊緊的,加速,往之前被他們稱作家的地方疾馳而去。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有辦法讓自己找不到路九月。

那個人就是穆奇宏。

站在穆家門口,穆頌第一眼就看到院子裏的樹。那是九月種的。

陳管家看到穆頌回來先是吓了一跳,随後馬上打開門把他迎進來,嘴裏帶着上了歲數的人固有的絮叨:“少爺怎麽也不說一聲就回來了,這麽晚了吃東西了沒?我讓廚房給你做點宵夜端過去……”

“穆先生在房間還是書房?”穆頌的眉目很平靜,看不出什麽風雨欲來的陰翳。陳管家支支吾吾的,有意阻止他:“老爺晚上睡得早,有什麽事明天早上再說……”

穆頌不想等,就像梁荷花在節目裏說的,冬天就快到了,他要在冬天到來之前找到九月把她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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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書房的門,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桌前正看着書的穆奇宏。

桌前的男人摘下眼鏡,看清了來人以後露出微笑:“怎麽突然回家了?”

“我找了她整整一年都沒有找到,”穆頌聲音有些啞:“我為那個時候我做過的事道歉,你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但是先讓我知道九月在哪。”

很多的畫面在穆頌的腦海裏閃過,最後定格在穆奇宏的臉上,他當時的表情和現在一模一樣,冷靜而無情,像一架永遠不會出差錯的機器。穆奇宏把眼鏡放在桌上,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像是哄孩子一樣,帶着安慰的語氣:“穆頌,九月生病了,我只是把她送出去治病而已,等到病好了我就把她接回來。她那個時候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很危險,如果留在家裏我們沒有專業的人來照顧她,很容易出事。”

“她沒有病,她當時是在跟我賭氣……”穆頌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随後他最害怕的問題緊接着出現了,穆奇宏皺着眉,順着他的話問道:“她為什麽和你賭氣?是什麽樣的矛盾,會讓她一次次的選擇自殺?”

穆頌聽見自己深吸一口氣的聲音。

他不能說,九月警告過他,不可以說。

穆頌站在穆奇宏面前,從來沒有這樣低姿态,從十五歲那年拿槍以後,他就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過,包括這個自私自利的父親。他握緊拳頭,聲音低低的:“穆先生,我這輩子可能就求你這一次,告訴我,九月到底被你送到什麽地方去了?”

“我說過了,九月生病了需要專業的治療,等到她好了我自然會把她帶回來。”穆奇宏的聲音換成了一貫的冷硬,顯然耐心已經耗盡:“如果你再不回拉斯維加斯,我就收回屬于你的那座賭場。”

“我不要什麽賭場,還有香港的畫室,你要是喜歡就都拿去好了,我只想知道九月到底在哪。”穆頌迎着他的目光,那一刻穆奇宏覺得自己當初做過最錯誤的一個決定就是把路九月帶回了家。

穆奇宏站起來,因為激動說話時手也在敲着桌子,那些話像是刀子一樣剜在穆頌的心上:“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沒有一個人會在半年的時間裏自殺那麽多次,路九月得了抑郁症!知道什麽是抑郁症嗎?就是精神病,就是瘋子,就是該被關進精神病院裏跟那些瘋子一樣每天吃着安眠藥不聽話就拿電擊讓她聽話的那種人!我們家對路九月已經仁至義盡了你懂不懂,我不希望我苦心培養出來的兒子最後會因為一個女人變得一無是處!要是你真的這樣的話我就算不能動你我也有辦法讓你這輩子都見不到她!”

抑郁症,瘋子,安眠藥,電擊。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狠狠敲打在穆頌脆弱的神經上。他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這個男人的名字被香港的很多慈善組織追捧,可也是這個男人親手把自己養了十多年的女孩送進地獄。穆頌艱難的向後退了一步,聲音顫抖:“你怎麽可以把九月送到那樣的地方去……你怎麽……”

後面的話被他自己吞了回去,腳下已經搶先一步到了門口。打開門跑出書房,穆頌跌跌撞撞的下樓,冷汗從毛孔裏滲出來打濕了他背後的整片衣服。全世界有多少家精神病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現在要動用自己全部的人脈一家一家的把她挖出來。

“九月……九月……”穆頌靠着樓梯扶手,他想起很多很多的事,在這個樓梯口,他們偷偷的接吻,也是在這個樓梯口,九月苦苦哀求說穆頌你讓我走吧。

他腿一軟,靠着樓梯扶手癱坐在地上,擡手捂住臉發出痛苦的嗚咽。

天亮以後,穆頌接到來自華盛頓的電話,那邊的人表示有了線索,但是憑他們的身份不能夠直接接觸路小姐,希望穆頌能夠盡快趕到。

穆頌搭最早的一班飛機來到華盛頓,從走下飛機那一刻他的心就開始七上八下的,來接他的是他在美國的副手麥克,穆頌問麥克九月的情況怎麽樣,見到麥克皺眉以後他忽然伸手做打住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說。

他夢見過很多次,他在一片廢墟裏把她的屍體抱出來,她的眼睛閉的緊緊的任憑他怎麽叫都叫不醒。

看到老板滿頭的冷汗,麥克有些無奈:“我們只是查到了路小姐在那,但是她是穆老先生送過去的人,所以被看管的很嚴,我們甚至提了您的名字,可還是沒見到她。”頓了頓,麥克接着小心翼翼的說道:“不過醫生說過,即使您親自來了也不能讓您把路小姐帶走,他們只聽穆老先生的。”

“那可就由不得他們了。”穆頌的目光陰沉下來,車窗外開始飄起小雨,去醫院的路在雨水的襯托下顯得很長很長。他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眼底挂着淡淡的紅血絲,腦子裏很亂,思緒被拉扯着飄向很多個地方。

他想起某一年聖誕節,跟九月窩在沙發裏看的那部《飛越瘋人院》。他看見屏幕裏很多看似正常的人被□□在狹小的地方,因為不聽話被電擊甚至被做額葉摘除手術。做了那樣的手術以後人就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這個殘忍到有悖倫理的醫學發明卻得過某一年的諾貝爾獎。

然後思緒很自然的轉到九月身上,她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但其實倔強的很,極有可能像是電影裏的男主角一樣做出各種不計後果的荒唐事來,那他們會不會給九月做電擊?現在美國的精神病療養院還保存着額葉摘除手術嗎?

低下頭,穆頌皺起眉。

要是誰敢對九月做那樣的事,他就把那個人的手剁下來,蘸着他的血畫畫。心裏憤憤的想着,車子拐了個彎,麥克的聲音輕輕的,他以為自己的老板睡着了:“穆先生,醫院到了。”

映入眼簾的是修剪的很漂亮的花園,小雨慢慢的飄着,把整個大花園襯托的如夢如幻。花園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中年男人,他就坐在那一動不動的,任憑雨水落在他的肩膀上頭發上,從他完全濕透的衣服可以看出來他已經在那坐了很久了,沒有醫生和護士過來把他帶回去,也許他自己也知道沒人會來帶自己進去,所以表情很坦然,坦然的等着那些人來發現他。

打着傘下車,穆頌的身影從那個中年男人身邊掠過,走出幾步以後他嘆了口氣,頓住腳步對身後的麥克吩咐:“給他一把傘。”

麥克一愣,很短的時間裏馬上轉身,去後備箱拿出備用的雨傘朝着中年男人走過去。

看着中年男人終于有了雨傘的庇護,穆頌這才回身往醫院的大門裏走。恍惚中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穿着牛仔裙的小女孩跟他說:穆頌哥哥,我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攢下了很多很多的福氣,都是為了給你呢。

心裏某個地方再一次小小的塌陷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還沒想好到底是倒敘着寫還是插敘着寫,看大家吧,要是沒人留言我就按照自己的性子想到哪寫到哪啦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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