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家的路

窗外的雨還在下着,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并不算大的醫院大堂,穿着白色立領襯衫的年輕男人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話:“我來見路九月。”

前臺的護士小姐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紅了臉,這個男人長得很好看,帶着刻薄的那種好看,或者說是好看到可以讓人原諒他神情裏的刻薄。深吸口氣,她抱歉的也重複自己剛剛的回答:“對不起先生,除了穆老先生路小姐不能見任何人。”

“穆老先生是我的父親,路九月是我名義上的妹妹。”穆頌說着走近了一些,成功的讓小護士紅了臉。他狀似無意的翻看着臺子上的本子:“穆老先生最近身體不好,沒有辦法過來,冬天快要到了,要是九月的病情有所好轉的話,我爸爸的意思是今年想接她回家過節……”

護士當然知道他是穆家的少爺,前幾年他的畫作動辄買上幾十萬幾百萬的大價錢,穆家在美國的公司股票長期飛漲。壓下心裏那種少女的悸動,護士保持着歉意的口吻:“穆老先生特地交代過,除了他誰都不能來,包括您,穆少爺。”

穆頌不悅的挑起眉,片刻後遺憾的點點頭:“好吧,麻煩你了。”

麥克疑惑的跟着穆少爺離開,更疑惑的是沒從他的腳步看出一點的沉重。他跟着穆頌的時間不長,更沒見過那位路小姐,但是前幾年的新聞裏有很多他們的故事,這些故事讓麥克覺得好奇,好奇那位可以制造出傳奇的女孩一定有着很漂亮的臉,畢竟漂亮的女孩才能配上穆少爺這樣的人。

穆頌默默地走出了醫院回到車裏,黑色的轎車很快駛離這個漂亮的大花園,離開前穆頌看見那個中年男人依舊默默地坐在那裏,麥克給他的雨傘被他丢在了一邊,雨水肆無忌憚的把他淋成一個落湯雞。

“他不要那把傘,但是我還是給他留在那了。”麥克順着他的目光解釋道。

“所以他是故意坐在那的?”穆頌的聲音裏難得帶着好奇。

麥克笑起來:“嗯,他說他喜歡上了一個護士,可是前幾天他把那個護士惹生氣了,所以現在想讓自己通過淋雨來贖罪。要是自己淋濕了那個護士就會心疼,心疼了就會原諒他。”

穆頌沒有說話。

車子繞着醫院周圍轉了一圈,在穆頌的示意下麥克只能不停的在這一帶來回的繞,天色漸漸暗下來,穆頌示意他停車,然後告訴他可以睡一會兒。

“在這睡嗎?不回去……”麥克的後半句話被自己吞了回去,因為他看到穆頌從車後座的包裏拿出了一把槍。

“你現在可以睡五個小時,淩晨一點記得把車開到醫院樓後,別開任何的車燈。”穆頌把槍利落的放進自己大衣口袋裏,推開車門。雨已經停了,下過雨的夜晚空氣特別的清新,他深吸口氣,彎腰看着車裏的麥克:“不管在醫院那邊聽到了什麽動靜,都必須等到我來才可以走,現在開始到我們彙合,中間要是有風聲傳進穆老先生的耳朵裏,我會斃了你。”

麥克的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直到穆頌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麥克才顫巍巍的拿出手機,想報告穆老先生這突然的變故。電話響了幾聲被接通,卻不是意料中蒼老而中氣十足的聲音。相比之下電話那邊的穆頌聲音雖然年輕卻平淡寡味:“麥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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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的人吓得迅速挂斷了手機。

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裏,穆頌不僅輕易破解了他的手機密碼還設置了呼叫轉移。他的密碼是他女兒的生日,想到這,寒意更深的從腳底向四肢擴展開來。麥克看了看表,現在是晚上七點多,他要在淩晨一點把車停在醫院樓後。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這次是陌生的號碼。麥克遲疑着接起,那邊是熟悉而蒼老的聲音,想必穆老先生也是深知自己兒子的把戲,所以換了個號碼打過來。穆奇宏在電話裏問,怎麽樣,見到九月了嗎。

麥克深吸口氣,看見後視鏡裏自己沒有波動的瞳孔:“跟您預期的一樣,醫院不允許穆少爺探望路小姐,他現在已經回去酒店了。”

“他不是輕易放棄的人,看緊他,有情況立馬告訴我。”穆奇宏的聲音很清晰,麥克聽見自己回答的也很清晰,他說,一定。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大雨初歇的夜裏,謊言來的順其自然。

也許他也很盼望穆少爺能夠和那位路小姐重聚吧。

晚上十點,護士走進屋子裏,照慣例帶着幾片藥和一杯水。九月躺在床上背對着門,聽到聲音也沒有動。護士習慣了她的安靜,伸手扶她坐起來,把藥片塞進她的嘴裏。

九月安靜的接過水杯,把裏面的水喝光,然後自覺的張開嘴,又擡起舌頭,證明自己已經把藥都咽下去了。但其實她把藥藏在了上槽牙旁邊,配合腮邊把藥片夾住,這樣護士檢查的時候就不會發現,等到護士走了再把藥吐在馬桶裏沖掉。

來這裏的一年時間,她有半年多都是這樣度過的。

在護士進來的時候要保持安靜,保持空洞的眼神,這樣他們就會覺得自己真的有問題,她有問題那些人才不會為難她,穆奇宏才會覺得一切都還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內,她才能在取得了他們的信任以後,尋找機會逃脫。

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開始九月就在思考要怎麽逃出去,後來她發現唯一的路徑就只有一條,那就是順着陽臺一直爬下去。她住在三樓,從陽臺爬下去有危險但是不至死,她打算等過了這個冬天就以春天到了為由,央求他們把窗戶上的鎖拆掉。

更多的時間裏,她總是坐着同樣的一個夢,夢見穆頌穿着紅色的大衣打破了那扇窗戶,像一個騎士一樣沖進來把自己救走。為什麽是紅色的大衣呢?因為九月覺得黑色的風衣會讓人想到變态,而穆頌的膚色穿紅色總是很好看。

可是一年的時間裏,那扇窗戶上的鎖紋絲未動,她時常出神的望着那扇窗戶,輕輕感嘆,穆奇宏把自己藏的真好,連穆頌都找不到。穆頌後來有沒有寫過遺書繼續放在抽屜裏,那把鑰匙還在自己脖子上,要是有一天他真的回不來了,誰去打開那些遺書呢。

老式鐘表又響了起來,一共敲了十二下。九月在黑暗裏大睜着眼睛,知道自己今晚又失眠了。有時候她會這樣失眠到天亮,看着曙光染白了遠處的天空心情就變得很奇怪,好像那些曙光永遠都不會屬于自己了。

翻了個身九月閉緊了眼睛,努力醞釀睡意。窗戶那邊傳來了奇怪的響聲,鎖頭似乎被什麽東西碰到了,這幾天一直在下雨,也許是雨水的聲音讓她産生了錯覺。九月這麽想着就沒有回頭,困意慢慢襲來,她也懶得睜開眼睛。

窗戶被推開的聲音有點大,随後夾雜着雨水氣息的風吹了進來,把九月的困意吹的無影無蹤。她穿着無袖的睡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終于不得不轉身看向那個終年鎖着的陽臺。

她看見了什麽?

她看見穆頌穿着黑色的風衣,正扒着窗戶的邊緣向屋子裏爬進來。外面應該是沒有下雨的,可是他的頭發濕噠噠的,像是被雨淋了來不及擦。

九月有一瞬間的愣怔,心裏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眼淚卻先一步聚集在了眼底等着洶湧而出。下一秒,她馬上把那些眼淚逼了回去,畢竟這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了,原來自己是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以前她也在這樣的夢裏流淚過,醒來以後就只剩下枕頭上醜陋的一個小水漬。九月吸了吸鼻子,一般夢到現在都差不多該醒了,夢裏穆頌從來沒走到她面前來過。

可是這次不一樣,穆頌不僅順利爬進了屋裏,還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近。再近一點的時候九月看到了他的臉,還是那麽好看,好看到可以讓人原諒他眼裏天生帶着的刻薄。

穆頌一步一步的走過來了,他還彎下了腰去看她的臉,距離近的讓九月想喊出來。反正是在夢裏喊出來也沒關系的,九月想着就要張嘴,那聲歡快的喊叫下一秒就被她自己吞了回去,要是喊出來就醒了可怎麽辦,好不容易才夢到他這麽近的站在自己面前。

所以九月只是捂着嘴,小心翼翼的輕聲叫他的名字,像從前那樣:“穆頌?”

十二歲之後,九月就很少叫他哥哥了。

“嗯,九月。”真神奇,這次夢裏穆頌還會說話。那顫抖的聲音叫的還是自己的名字呢。九月眼角彎彎的笑起來,她朝着她伸出手,像是個襁褓裏的嬰兒,穆頌順勢彎下腰,手臂環住她的身體把她扣緊在自己懷裏。

這個夢太真實了,她的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來自心髒的聲音惹得九月在夢裏再一次紅了眼眶,忽而回到了很久之前在他面前總是很難伺候的小丫頭,埋怨的開口:“你為什麽才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九月……對不起……”穆頌的聲音顫巍巍的,他摸到她後背,手裏的觸感讓他想起了瘦骨嶙峋這個詞,她竟然瘦成了這樣。心裏狠狠的咒罵着自己,穆頌拍着她的背安撫:“我這就帶你走,我這就帶你走九月……”

懷裏的人乖巧的點頭,任憑他抱着她來到陽臺。九月幻想過怎麽從這個陽臺下去,因為醫院的樓不高,二樓的陽臺和三樓距離不遠,跳到一樓也不是什麽難事。夢裏反正不會死,九月在穆頌的保護下很是膽大的扒着陽臺的邊緣跳了下來,路過二樓時她和屋內的女人還對視了一眼,那個女人在窗邊梳頭發,目光空洞。

跳出一樓的陽臺,她穩穩地跌進穆頌的懷裏。

黑色的車子在樓下等着他們,坐進車裏時九月看見駕駛座上陌生的面孔,随後穆頌也坐了進來,她再度被他圈緊,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用下巴蹭她的頭頂,他說九月你要是累了可以睡一會兒。

九月哪裏舍得,這個夢這麽美好。可是唯一不美好的是穆頌的衣服,所以九月很突兀又很傻氣的扯着他的衣服問:“怎麽不穿紅色的風衣?”

我明明說過,黑色風衣穿起來像變态一樣。

環着她的人明顯愣了一下,随後淺淺的笑聲在車廂裏蕩開,他寵溺的撫摸着她的頭發,這一年的時間裏她的頭發長到了肩膀,把她的臉襯得更小:“我忘了,但是我裏面穿的是你喜歡的白色小立領襯衫。”

九月探頭看了看,對着他送去了一個“這還差不多”的眼神,這個夢到這裏可以了,不能再有別的奢求了,不然醒來之後心裏會更難過的。她閉上眼睛,環住他的腰,好像這樣就能夠把他留住,讓他不要走似的。穆頌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情,攬着她肩膀的手收緊了一些,她枕在他胸口,閉上眼沉沉睡去。

“穆先生,咱們現在去哪?”麥克壓低了聲音,透過後視鏡他終于看見了路小姐,原來路小姐并不妖嬈美豔,怎麽看怎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即便是在夜色裏還是能看出她的臉色很不好,蜷縮在穆頌懷裏像一只無依無靠的小獸。

“先去附近的酒店,然後幫我訂兩張明天去雲南的機票。”穆頌說着看向他的眼睛:“我不為難你,如果穆老先生問起,你可以實話實說,但是要等到明天我們離開之後。”

麥克默默地點點頭。

車子在夜色裏平穩的行駛着,九月靠在穆頌懷裏,睡得從未有過的香甜。夜色裏穆頌望向窗外,他知道他該做什麽,像之前那樣混蛋的事,他不能再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穆頌少爺就是這麽如同騎士一般的存在!希望後面不要把他寫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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