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懷念的(三)

時間退回到晚上八點,陳諾正坐在沙發上吃着薯片看電視,門口響起了敲門聲。這一帶的治安不是很好,她趴在貓眼前看了很久,還是因為難以置信而不敢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活在電視裏,報紙上的穆頌。

陳諾第一反應是自己一定出現了幻覺,否則怎麽可能在拉斯維加斯的貧民區看見穆家少爺?更可怕的是門外的幻覺居然說話了,聲音有些低沉,性感極了:“請問路九月是住在這裏沒錯吧?”

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陳諾狐疑的看着他:“你認識九月?”

相比在電視上看見的人,活生生的穆頌更顯得貴氣。眉眼間的刻薄被他很好的隐藏了起來,勾起嘴角,笑的禮貌:“我來接她回家。”

“九月出去打工了,九點以後才能回來。”陳諾唯唯諾諾的說完,迎他進門,很明顯穆少爺對這裏的生活環境十分厭惡,進門的瞬間他就皺起了眉,只差沒有擡手掩住自己的鼻子了。這微小的表情讓陳諾有點羞愧,匆忙給他端了杯水,起身去拿手機:“您等一下,我去打電話叫九月回來……”

“不用,”穆頌淡淡的制止她:“我在這等她就好。”頓了頓,男人的面色稍微柔和下來一些:“不用對我用敬語。”

那聲脫口而出的“您”讓陳諾再度羞愧的想死。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們聊了聊這一年的生活,準确的說,是穆頌把九月這一年的生活都問的差不多了。陳諾說九月是個很堅強的人,不僅能自己打工賺學費,還能自己修燈泡,搬水桶,就連家裏馬桶壞了都是她來修。穆頌問打什麽工,陳諾愣了一下,只說是做家政清潔的小時工,沒敢說在賭場裏當侍應生的事。

往常九月都是九點便準時回來的,就算偶爾晚了一些,也不會超過九點半。十點半的時候陳諾有點坐不住了,轉頭去看穆頌,他正低着頭,拿着手機似乎在跟誰發短信。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穆頌看她一眼:“你先去睡吧,我在這等她就好。”

他的語氣裏滿滿都是命令,根本不容人質疑,陳諾也就乖乖回房間去了。陳諾離開沒多久,客廳裏的燈閃了幾下,滅了。

穆頌坐在沙發上,仰着脖子看了看燈泡的位置,想必是保險絲斷了。

九月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一點,黑暗裏,穆頌從沙發上站起來,很久不見,問出的第一句話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像她是個多麽讓人不省心的孩子:“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

好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經過這一年多的分離。

其實九月想過的,也許穆頌會來找自己,憑他的手段,找到一個人是多麽容易的一件事。可是當他真真正正的站在自己面前,隔着晦暗不明的月色,她原本堅強的表殼在他這裏變得薄如蟬翼,想淡淡的開口跟他說話,張口卻覺得聲帶顫的厲害:“……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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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裏,穆頌動了動,然後朝着她走過來,他一直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拉她的胳膊,九月後退了一步,他卻忽然施力把她帶進了自己懷裏。

擁抱的瞬間,他熟悉的味道鋪天蓋地,九月閉上眼,仿佛漂泊半生的孤舟找到了歸宿。她把頭靠在他胸前,還是這樣的心跳,那時候她聽着這樣的跳動卻喚不醒他,心裏滿滿的全是絕望,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穆頌抱得更緊了一些,手撫上她的頭發,緩緩摩挲後一愣:“你剪了短發?”

九月把臉往他的懷裏蹭了蹭,心裏問你是不是喜歡我,這樣不遠萬裏的來到我身邊,不是喜歡又是什麽呢。這樣想着笑意就從嘴角溢了出來:“嗯,我剪了短發,可是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來了?”

頭頂傳來他的嘆息,他摸着她的發頂,溫和的聲音裏帶着一點心疼:“這幾年委屈你了,我來接你回家。”

九月睜開眼睛,像是午夜時分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輕輕從他的懷抱裏掙脫出來:“穆頌,那不是我的家了。”

很多事情都變得很淡,變得無所謂,可是穆奇宏那個淩晨帶着仇恨的眼神卻讓她每每想起都是心悸。那時候在穆頌病床前,她光是說了一句“穆叔叔說媽媽不是好女人”都覺得難受,現在面對清醒的穆頌,有些話更是難以開口。

出乎意料的,穆頌摸摸她的頭,沒有問她為什麽:“好,那我在這陪你。”

第二天早上陳諾起床就看到九月正急匆匆的拿起桌上的面包準備去上學,要不是桌上還放着昨晚那杯動都沒動過的水,她幾乎懷疑那時候看到穆頌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見到她從房間出來,九月指了指桌上的牛奶:“早飯自己将就着吃吧,我來不及了先走了啊。”

“路九月!”胳膊被用力的拉住,九月無奈的站在門口,把襯衫的領口往回拉:“我知道你有問題要問我,等我晚上回來再告訴你好不好我真的來不及了……”

“你別想糊弄我,晚上一放學就回來,知道不知道?”陳諾說完松了手,幫她把大門打開,順着門縫一點點變大,門口那輛黑色邁巴赫同時映進兩個人眼底,穆頌站在車旁邊正跟誰講電話,陳諾狠狠掐了九月一把:“我不是在做夢吧?”

九月被她掐的倒吸了一口氣:“疼,不是做夢。”

那邊的穆頌打完了電話,轉頭看見門口的她們,笑意融融的迎了上來,跟昨晚進屋時滿臉嫌棄的貴公子簡直判若兩人。

乖乖跟着他上了車,九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十五歲之前了,像個什麽也不會的孩子,這樣的感覺并不好,所以車子剛剛開出沒多遠,九月就遲疑着開口:“在學校附近停下就行。”

“嗯。”穆頌點點頭,很是好脾氣。

“我不會回香港的,我要在這邊把書讀完。”九月低着頭又說。

“好。”還是答應的很幹脆。

九月偷偷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好說話,索性心一橫接着說:“我還要住在這邊,自己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你不用給我錢。”

這句話說完,穆頌的眉明顯皺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後竟然還是輕輕的答應了:“嗯。”

按照穆頌的性格,總是想要把所有的事都替她料理好,之前九月自己決定去留學,沒跟他商量,他還生了好久的氣。九月覺得奇怪,因為他的态度心裏七上八下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些看他的臉:“……你沒生氣?”

“希望我生氣?”他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淺淺的笑開,又接着目視前方:“九月,我這次來,覺得你真的長大了。”

九月不說話,只是低頭揪着自己的書包帶,穆頌溫柔低沉的嗓音便在小小的車廂流動:“昨晚你的室友告訴我,你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一年之內打很多工,自己賺學費重新回到學校,她說你會修燈泡,甚至還會修馬桶,我聽到這些的時候覺得很心疼,因為在我記憶裏,你始終還是那個小孩的樣子。”

他頓了頓,車子拐了個彎,又接着說:“就是我一點點看着長大的小孩,大多數時間很安靜很懂事,但是偶爾也會跟我耍小脾氣。我以為你應該是那樣的,多驕縱都沒關系,反正有我寵着你。可是昨晚我想了很多,我很後悔那個時候沒有給你更好的空間,相比別人,你自己生活一定更辛苦。我希望你能依賴我,可是我忘了,你也會想要去做一個獨立的人,有自己的圈子,自己想要做的事,并且從這些人和這些事裏證明你自己。”

九月還是沒說話,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上,她忽然很想去牽他的手。

“所以你要是想自己生活,我可以答應你,我也正好在這邊,穆家有意向收購這邊的幾個賭場。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覺得這樣的生活太辛苦了,也還是可以跟我說。”

九月是他最寶貝的風筝,她想飛的遠一點,他就幫她把線放的長長的,只要目光還能看到就沒關系,因為那條線始終還是在自己手裏。

接下來的路程裏誰也沒有說話,穆頌把車停在了距離校園幾百米外的地方,下車之前,九月聽見他低低的聲音。

“那個時候你守着我三天三夜我卻沒能醒過來,真的很對不起。”

心裏的堤壩因為這句話有土崩瓦解的趨勢,九月只覺得鼻子發酸,快速關上車門往學校裏跑,等到坐在了座位上,這才發現眼角已經被眼淚沾濕。

這次穆頌來拉斯維加斯其實很忙,所以大多數時間九月還是生活在以前的狀态裏。夏天像是一場短暫的電影,期末過去之後九月有了大塊的假期時間,這些時間被她安排給了各種各樣的兼職,每天依舊早出晚歸。

她的工作穆頌沒有多過問,九月不喜歡的事他不做。他知道九月自己有分寸,在拉斯維加斯這個地方,有很多種快速來錢的方法,要是九月沒走正路,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來回奔忙了。可是幾個月後發生的事情徹底改變了他的想法,風筝的飛的有點遠,他險些看不清她飄到了什麽地方去。

秋天即将過去的時候,九月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碰巧遇到了穆頌。

穆頌沒有問過她做的是什麽工作,她也就沒說。晚上照例端着酒品走進包廂,外面狂歡的聲音震耳欲聾,推開包廂的門裏面倒是清幽幹淨,一個黑人男子站在門口,見到九月之後閃身讓開,方便她走進來。

今晚的賭場有盛大的活動,所以只要是服務人員都穿了特殊服裝。九月和陳諾她們這樣的年輕女孩打扮的是兔女郎,不過因為只是侍應生,所以也沒多過分,只是在頭上裝了兩個毛茸茸的長耳朵,後面還戴了個尾巴。她身上還是那件保守的白襯衫,黑色長褲。

端着酒進去的時候九月聽到一個名字,凱文。門口的黑人聞聲點點頭,似乎是在跟座位上的男人解釋自己的老板怎麽還不來,那樣兇神惡煞的臉,聲音卻清亮好聽。九月放好了東西打算出去,手腕忽然被人拖住,随着這個力道她重心不穩,直接倒在了後面的人懷裏。

那個剛剛還詢問凱文他們老板怎麽還不來的男人,此時卻好像不着急了。手指在九月的兔耳朵上點了點,聲音有些玩味:“亞洲人?”

“對不起先生,我不提供其他的服務。”九月冷靜的說着,打算站起來,那人卻不依不饒:“這賭場馬上就是我的了,你能先認識你未來的金主,算你運氣好。”

最近似乎是聽說過賭場要易主的消息,要是真的賣給這個男人,九月想想就覺得氣結。懶得再說什麽,掙紮了幾下打算站起來,那人的手忽然沿着她的脊背直線下移,落在了那個毛茸茸的短尾巴上。

九月看着周圍人冷漠的面孔,忽然覺得危險。這次掙紮的力度比之前要大很多,十四歲那年被拖進包廂的陰影讓她眼神慌亂。抓着自己的那個男人開始哈哈大笑,在這笑聲裏包廂的門被推開,名叫凱文的男人喊了聲“Song”,九月還被那人壓着肩膀按在懷裏,他的紐扣硌的她臉頰生疼。緊接着,包廂裏響起了穆頌有點漠然的聲音,帶着點不悅:“不是說好了只談生意嗎?怎麽叫了女人?”

“這女人是自動送上門的。”像是炫耀,九月被他掰着肩膀轉過了身,目光觸及的時候她看見穆頌有一瞬間的錯愕,随後眼裏便是很深的陰戾:“放手。”

“怎麽,漂亮到穆少爺也看上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抓住了九月的一只兔耳朵,九月狠狠掙紮了幾下,慌張的去看穆頌:“我……”

穆頌徑直走過來,路過凱文的時候順便抽走了他腰間的□□,下一秒,黑洞洞的槍口頂着那個男人的腦袋,穆頌神色冰冷,抓着槍柄迅速完成了上膛的動作:“別廢話,我叫你放手。”

沒有人願意變成槍口藝術家的作品,肩膀的束縛終于消失,九月慌忙站起來去碰穆頌的手:“別這樣……”

他随着她的動作把槍收了回來,目光落在她臉上,看的九月膽戰心驚。剛剛被拖拽的手腕又被他狠狠抓住,他拉着九月往包廂外面走,順便自己等在門口的副手丢下一句話:“凱文,送客,賭場不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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