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懷念的(五)
那之後的兩天,一切都風平浪靜。穆頌這幾天忙着聯系賭場買賣的問題,九月也開始準備自己的期中考試。打破平靜的是第三天的晚報,近期的娛樂版總是新聞頻出,陳諾正在賭場裏跟小姐妹聊天,就看到領班拿着報紙不屑的笑了一聲,随手往吧臺上一丢。
“我說怎麽說走就走了呢,原來是傍上金主了。”這句話用英文從日本領班的嘴裏說出來,嫉妒的意味很明顯。陳諾好奇是什麽人能讓領班這麽說,于是探着身子把報紙拿過來。
娛樂版頭條向來勁爆,整整一個版面,全都是九月和楊骁的照片。照片裏是豪華的酒店包間,桌上的菜肴價格不菲,九月坐在楊骁身邊,看向鏡頭的眼神有點茫然。除了她之外大家都是一副配合拍照的樣子,顯然這照片并不是偷拍。
雖沒有什麽親密的舉動,但是被楊骁公然帶到這樣的場合上,足以說明九月是什麽身份。陳諾覺得頭大,摸出了手機給九月打電話,那邊卻顯示一直在通話中。
而此時九月站在窗前,也是萬分惆悵的看着手邊的報紙。電話裏楊骁的聲音帶着笑意,他說你要是不高興,就現在過來,我定了位置,親自給你賠罪。
“我只是楊先生家裏的小時工,我也承認之前在你家總是跟你蹭飯不對,楊先生這麽有涵養的人不至于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吧?”九月扶着自己的額頭,電話裏的人似乎笑的更歡快了:“這是多好的一件事,怎麽成了懲罰?”
九月只知道楊骁自負,卻不知道他自負到這個地步。
其實楊骁有足夠的理由自負,如果說穆頌支撐着拉斯維加斯賭場的表面繁榮,那他就是維護這種繁榮的黑暗力量。早年間他曾經和穆頌結下了梁子,現在兩個人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和平共存已經實屬不易,現如今這樣的和平似乎也要被九月打破了。
好在九月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所以才敢用現在的語氣跟他說話:“不知道楊先生聽沒聽過一個笑話,說有個人養了一只貓,那只貓對主人感情很好,每次咬死了老鼠,自己舍不得吃,全送到了主人的床上。它以為自己喜歡的就是最好的,別人理所當然的也該喜歡,卻不知道其實每次主人看到老鼠,都吓得半死。”
那邊的笑聲微微斂起,楊骁皺了眉:“路九月,你敢把我比喻成一個畜生。”
“我只是講個故事,楊先生要是想對號入座我也沒辦法。”語氣沒有絲毫示弱。
楊骁覺得有點頭疼,九月平時是很安靜的人,不怎麽主動說話,臉上總是一副不太開心的表情。他沒想到她原來也可以這樣伶牙俐齒,三十七歲的沉穩在十七歲的古靈精怪面前變得死氣沉沉,最後還是讓步了:“你跟我出來吃個飯,我就讓他們把新聞撤掉。”
“誰知道會不會再有新的新聞,楊先生的飯我是再也不敢蹭了。”九月說着想要挂掉電話,倒是沒想着辭職,怎麽說這個月馬上就要到頭了,總得拿到工資再說。那頭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阻止了她想要按挂機鍵的手:“我這是在追求你,你是真的不懂還是欲擒故縱?”
他話裏的潛臺詞她聽出來了——不要不識好歹。
手機重新被放到耳邊,九月淡淡的開口:“謝謝楊先生厚愛了,我的确是在懂裝不懂,不過那不是欲擒故縱,只是不想楊先生面子上太難看。楊先生的年紀足夠做我的父親,這點禮數我還是該有的。”
這句話讓楊骁徹底黑了臉。感受到了他的沉默,九月嘆了口氣:“看來我接下來是不會去楊先生那裏了,這個月的工資您算一下打給我吧,楊先生注意身體,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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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了還不忘揶揄他年紀大。
挂掉電話九月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可惜,兩份最賺錢的兼職一下子全都沒有了。她趴在桌上開始發愁今後的學費,忽然看見黑色邁巴赫風馳電掣的開到樓下,車子一停,裏面走出了面色鐵青的穆頌。
她又是一聲嘆息,一想到還要跟他解釋,就覺得心力交瘁。
穆頌這幾天忙的不可開交,香港和拉斯維加斯兩地來回跑。本來這個時間他是應該在香港的,畫室今天上午舉辦拍賣會,活動剛剛開始半個小時,他就接到了來自凱文的郵件。
照片是今天的晚報娛樂版頭條,短發女孩坐在桌邊眼神茫然的望向鏡頭,身邊的男人表情安逸幸福,俨然一對很是般配的情侶。九月眼裏的迷茫恰到好處的烘托出了男人的沉穩成熟,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個男人居然是楊骁。
拉斯維加斯最大的黑道頭子。
拍賣會還沒結束,穆頌就坐上了飛往拉斯維加斯的飛機。比較可憐的是凱文,這個将近兩米的男人被穆頌在機場指着鼻子訓斥:“我不是讓你去給我調查一下她都在哪打工嗎?你查的都是些什麽鬼東西?!她到底是怎麽認識的楊骁?!”
凱文跟穆頌的關系更像朋友,這麽被罵還是第一次,但的确是他辦事不利,所以也就沒吭聲。
晚上十點,穆頌出現在九月家門口。
“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報紙上的內容。”穆少爺倚着門框,滿臉陰郁。
在那之前九月已經在心裏把前因後果理的清清楚楚,迎着他進門,話說的也是流暢。認識楊骁是個偶然,楊骁會這樣不顧她的想法把她曝光更是她沒有想到的。整件事情其實不怪她,可是最後人人都來指責她,就連網上的評論都是清一色的罵她勾引男人,卻不說楊骁為老不尊。
說着說着居然有些委屈,九月嘆着氣站在他面前,也不敢擡頭:“我已經把他們家的工作辭掉了,以後不會再去了。”
以穆頌的脾氣,說到這個份上也就沒事了,果然,面前忽然送過來一杯水,擡眼就看見他依舊皺着眉,滿臉的不耐煩:“喝一口再接着說,不然要咳嗽了。”
如蒙大赦,九月接過水杯捧在手裏,湊近去看他的臉:“你不生氣啦?”
“別這麽拿着水一會兒撒出來了。”穆頌還是鎖着眉,伸手想把她推遠一點,九月卻像個撒嬌的小狗一樣趴在他腿上,扒着他的膝蓋反複問:“不生氣了吧?不生氣了吧?是不是不生氣了啊?”
他被她鬧得沒辦法,伸手拍拍她的頭,頗為無奈:“嗯,不生氣了。”
其實她還想問,你生氣是因為吃醋嗎?
那句話包裹着她的秘密,也包裹着她在他面前微薄的自尊。一年多以前離開香港,九月就覺得他不愛自己,這個認知到現在還是清晰的放在她心裏,時不時拿出來提醒自己一下,不要自作多情,也不要陷得太深。
“以後不要再跟楊骁有往來。”穆頌終究只能是這麽囑咐一句,更多的話他沒辦法說,楊骁對于他,甚至對于九月,都是不該出現的存在。
扒在膝蓋上的人乖巧的點頭,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她喝的有點急,穆頌怕她嗆到,伸手撫着她的後背:“吃飯了麽?”
從看到報紙到現在,不要說吃飯,九月就連一口水都沒喝。網上對她的罵聲漫天遍野,她刷着網頁都覺得飽了。穆頌從沙發上站起來,挽着自己的襯衫袖子往廚房走:“去給我找個圍裙。”
“你要做飯?”九月覺得驚訝,穆少爺在香港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穆頌看了她一眼,眼神裏都是“本少爺什麽不會?”的狂妄。事實證明他是真的會,那些平日裏被九月折騰的慘兮兮的蔬菜,他打理的倒是很熟練。九月看着他在廚房裏忙活,忽然覺得心底有大片的柔軟,本來不會說的話也就這麽順理成章的說了:“穆頌,楊骁說他在追我。”
那語氣聽着稀松平常,卻分明帶了一點虛榮心,是故意說給他聽。
穆頌背對着她,聽到這話沒回頭,只是冷笑了一聲:“以你們之間的年齡差你應該叫他一聲楊叔叔。”
“……我看網上說他也是做生意的,但是沒查到做什麽生意,你知道嗎?”九月靠着沙發,已經有菜香從廚房飄來,她覺得心髒裏滿滿的都是幸福感:“我感覺他應該是那種儒商,即便是在商場上也有禮有節的人。”
穆頌不予置否,心裏想的卻是你要是知道,你口中的這位儒商其實是做人命生意的,還會不會誇他有禮有節。
被穆頌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了幾下,九月探身看了一眼。“梁荷花”三個字對她來說很熟悉卻又很陌生,等到穆頌拿起電話走了出去,她忽然覺得連同穆頌,也一起陌生了。
梁荷花在電話裏說,穆頌,我在拉斯維加斯的機場,你能不能來接我。
他昏睡的那一年,梁荷花毫無怨言的照顧着他直到他醒來,穆家念着她的好,所以把她接進大宅。加上她從沒有什麽過格的舉動,所以穆頌對她的印象并不壞:“我現在不方便過去,這樣,我讓我的副手去接你。”
他沒有問她為什麽來,因為根本不感興趣。梁荷花頓了頓,笑着答應:“好。”
九月知道梁荷花來了拉斯維加斯,卻不知道某一天居然可以在校門口遇見她。說遇見有點牽強,因為看樣子她是專門來找她的。
起初看到那輛黑色邁巴赫,九月心裏是有點竊喜和無奈的,都跟穆頌說不要這麽招搖,把車開到校門口來了,他怎麽不聽呢?可是當她看見駕駛座上下來的人,那種竊喜蕩然無存,連同着無奈也變得很諷刺。
穆頌居然,把自己的車借給她來開。
梁荷花站在車邊對她招手:“九月,好久不見。”
上了車,氣氛有點沉默,梁荷花還是那樣好聽的聲音:“很久都沒有你的消息了,昨天看見新聞才知道你也在拉斯維加斯,正好我來這邊有點事,就跟穆頌打聽了你的學校,順便過來看看你。”她說着粲然一笑:“九月,你長大了很多,越來越漂亮了。”
在她面前,九月一直帶着點不可說的自卑。那個狹隘的人不是梁荷花,而是自己。她羨慕梁荷花漂亮,羨慕她會說話,羨慕她能得到穆奇宏的喜歡,心裏有一個标準,不斷的用自己和她比較,卻每次都是慘敗。可是她也知道,梁荷花從來就沒有跟自己比較過,她是真的拿自己當一個孩子,現在才會用這種大人的口吻來說話。
嘆了口氣,九月決定配合她,真的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孩子。因為這個原因,吃飯的時候她還問服務員要了那種五顏六色的飲料,一看就是小孩子才會喜歡的類型。
她們兩個實在沒什麽可聊的,好在梁荷花是主持人,找話題什麽的格外擅長,這頓飯吃的不算冷場,中間好幾次九月也真心實意的發出了笑聲。末了,梁荷花似乎是累了,熱烈的氣氛有一時的安靜,九月覺得一直讓對方來找話題實在不太好,于是咬着吸管開口:“荷花姐姐,我前幾天看新聞說你跟穆頌在一起了,是真的嗎?”
說完這話,九月覺得自己似乎找了個最失敗的話題。
梁荷花笑了笑,目光游離着飄的窗外,又慢慢飄回來:“沒有的事,穆頌都親自召開記者會辟謠了。”
九月懊惱的想咬自己的舌頭,這樣在人家傷口上撒鹽真的是不好。低頭安靜的喝着果汁,忽聽到梁荷花問:“我有時候在想,穆頌這樣的人,心裏會有誰呢?”
“嗯?”九月沒聽懂。
“我跟他認識了這麽多年,他昏迷的時候我在一旁不離不棄的照顧了一年多,可他除了感謝之外,連一點感動都沒有。”梁荷花撐着下巴,“我在想,他這樣的人,其實是誰也不愛的吧,誰也沒辦法走進他的心裏。”
“……是嗎。”九月抿了抿唇,忽然覺得也許真的是這樣。穆頌從來沒有公開的女朋友,私下裏生活也是幹淨低調,或許他根本就不具備戀愛的能力,他根本就不會愛上誰。
原來自己,真的就只是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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