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愛是叛逆(一)
九月怎麽也想不到,十八歲生日到來前的半個月,她會再次回到香港這個地方。
事情還是要回到九月末,某個普通的下課,後座的女生突然對九月說:“你是楊骁的女朋友啊,真氣派。”
那之後,謠言甚嚣塵上。
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的,人們不在乎真相,反正那是別人的事情,人們更在乎在這樣的八卦裏自己能得到什麽樣的談資。最初的新聞報道并沒有給九月造成多大的影響,因為穆頌在背後聯系了報社。可是沒過幾天,九月在楊骁家裏工作的照片忽然上報。
那些照片同樣也出現在了穆頌的面前,那是他沒有見過的九月。
照片裏,有她踮着腳在陽臺上晾衣服的樣子;也有她彎着腰在地上擦地板的樣子;她光着腳坐在書房,腿邊堆着幾本厚厚的沒來得及放上去的書;她拎着垃圾袋從門裏走出來,腦後的頭發随意挽了一個髻,那時候她還是長發。她端着賣相不怎麽樣的飯菜站在桌邊,眼神望着那道菜,臉上的小表情可愛極了;她趴在沙發上,腿上還有一本攤開的書,閉着眼睛卻睡得香甜。
那一刻九月身上散發着溫暖的煙火氣息,穆頌恍然意識到,那個昔日的小女孩真的已經長大了。
以“某神秘人士”為名字的人對報社公開了這些照片,照片出現不到半天,楊骁公開在自己的社交網站承認了自己對九月的喜愛。這個一向不喜歡長篇大論的男人從他們的相遇開始講起,最後說自己擅做主張把她惹生氣了,希望她能原諒自己,回到楊家來。
三十七歲的楊骁公開表白十七歲少女,一時間成為了人們最熱衷的談資。況且少女是家裏的家政人員,而他是拉斯維即使首屈一指的富豪。九月在聽到後座的那句“真氣派”以後,知道自己這次怕是怎麽也解釋不清楚了。
下午六點,九月背着書包出現在楊骁家門口。來之前陳諾圍着她鬧騰了半天,她說那裏肯定圍着很多的記者,然後誇張的給九月戴上了墨鏡和口罩。
站在別墅前,看着四周空曠的景色,九月覺得全副武裝的自己真是傻的可以,記者膽子再怎麽大,也不可能蹲到楊骁家門口來。她一直都有這裏的鑰匙,上次說不再工作也是在電話裏,鑰匙便沒有歸還。想了想,九月還是把鑰匙放回去,伸手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九月沒有見過,那人倒是認識她,側過身子示意她進來。
那時候九月還不知道,這個叫做尹昭的男人,多年後的某一天會在華盛頓機場,試圖把子彈打進自己的心髒。故事的伏筆很早就已經埋下,她一步一步走的小心,卻不知道每一步都走在了命運的軌道上。
楊骁正在書房裏看書,很明顯九月走了之後這裏就沒人收拾了,他新買的書亂七八糟的堆在房間一角,書架上也有很多不是按照類別分開放的。門是開着的,九月卻還是擡手敲了敲,裏面的男人似乎不太高興這個時候有人來打擾,以至于望向她時眉都是皺着的。
下一秒,他表情一變,眉心舒展,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我剛剛聽到外面有人按門鈴,沒想到是你,你不是有家裏的鑰匙嗎?”
“家裏”這個叫法很親昵,九月把兜裏的鑰匙拿出來放到書桌上,面色沒有什麽波動:“既然來了,正好還給楊先生,我以後不來這裏了還留着鑰匙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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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氣了?”楊骁靠着椅背,悠閑的抱臂:“因為那些報道,在學校被議論的不少吧?”
九月淡淡的點頭:“所以我今天來了,有些事還是需要當面和楊先生講清楚。”
楊骁挑眉,對她的話并不是很感興趣:“除了答應和我在一起,我不想聽你說任何其他的話。”
“我從來都不知道,楊先生是一個這麽執着且純情的人。按照您的條件會遇到很多比我好的人,但是偏偏只選中了我,我不相信是毫無理由的。”九月定定的站着,絲毫不閃躲的直視着他的眼睛:“所以楊先生,在您心裏,把我當成了誰?”
這句話落下,楊骁的表情明顯變得難看了幾分。
這段時間在楊家工作,她怎麽會一點發現都沒有。楊骁緋聞不斷,但是始終沒有人能在他身邊超過兩個月,九月工作時常常看到他在發呆,捧着一本書,一下午也翻不動一頁。他是那樣驕傲的男人,可是沉靜下來時總是帶着點難過的樣子。書架最頂層的一本書裏,夾着一縷頭發,九月起初看到覺得奇怪,後來發現他偶爾會站在書架前看着那本書,但從沒翻開過。
那麽多的蛛絲馬跡裏,九月也暗自揣度過他的過去,只是線索太少,想不清楚。直到楊骁公開要跟她在一起,很多事情忽然有了頭緒。
他跟她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九月,你就不能笑一下?大多數時候她會敷衍的扯扯嘴角,楊骁便無奈的搖頭,說這樣不像。
她像誰,又不像誰呢?
“路九月,你的欲擒故縱有點過了。”他原本微微翹起的嘴角此時已經沉了下來,把他的表情襯得嚴肅了幾分:“我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做過這麽多,你不要不識好歹。”
“楊先生怕是看走眼了,我就是那種非常不識好歹的人,我知道你想在我身上找到其他人的影子,但是你要知道,被你錯過了的人就是錯過了,哪怕你在書裏夾再多她的頭發,她也還是回不來。”九月說這段話的時候看到了楊骁的表情,仿佛她再多說一句就會被生吞活剝。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九月忽然覺得可笑,于是輕蔑的挑起嘴角:“被我說中了?”
他的神色微微愣怔,然後緩緩地站起來。
“就是這樣的笑,最像。”
她是喜歡這樣笑的,好像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驕傲且冷漠。九月收起笑容,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開口:“如果我是你,與其在這裏糾纏一個并不喜歡自己的替身,還不如去把她找回來,就算找不回來,至少也該讓她知道,自己是在等她的。”
人人都是勸解別人的時候最理智,她鼓勵別人要有勇氣,自己卻不敢把心意告訴穆頌。嘆了口氣,還想開口,就聽到楊骁失神的聲音:“找不回來了……”
“什麽?”九月沒聽懂。
“找不回來了,她死了。”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楊骁站直了身體,深深地望向她:“我承認,最開始在賭場見到你,是因為你跟她很像,說不出哪裏像,但就是會讓我想起她。你有時候會跟她有一樣的表情,甚至說出一樣的話,我覺得是她原諒我了,所以送你來到我身邊,”頓了頓,這次的聲音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能再失去一次。”
原諒。九月困惑的看着他:“是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嗎?”
一些往事忽然在心裏盤根錯節的生長開來,楊骁想起那個時候瘋狂的自己,目光飄得很遠,帶着一種野性的蒼涼:“我說了你會害怕我的,九月。”
是他殺了她。
他怎麽敢奢求她的原諒。
書房裏有短暫的沉默,九月揪着自己的衣角,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楊先生,很多事錯了一次,不該再錯第二次,我不喜歡你,你再這樣糾纏下去,就會是下一個悲劇。”
“不會的九月,”楊骁凝視着她的眼睛,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直到把她困在牆角,他的身軀極具壓迫性的朝着她靠近,聲音暧昧:“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你現在可以不喜歡我,但是我相信會有你喜歡的一天。”
他說着低下頭,嘴唇擦過她的鬓角,就要吻上她的耳朵。九月拼命地往後縮着身子,拳頭已經攥的死死的:“楊先生,我有喜歡的人了。”
他的動作停下,呼吸輕輕拂在她耳畔:“是誰?”
“跟你沒有關系。”九月趁着他不動,彎腰從他的臂彎鑽了出來,跌跌撞撞的往門口跑,好在楊骁沒有攔她,一直到跑出了一條街,九月才喘着粗氣停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屈辱感讓她覺得難堪,靠着牆壁,傍晚的陽光照着她一臉的蒼白。楊骁在拉斯維加斯的具體工作她不知道,但是他想得到她,卻易如反掌,從他剛剛根本不攔着自己就能看出來。這個地盤都是他的,他看上的獵物,怎麽可能跑得了。
這樣想着就蹲了下去,把臉埋進膝蓋。沒過多久,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有點訝異:“……九月?”
不用擡頭她也知道,是穆頌。
能在這裏遇見穆頌實在是巧合,等到看見穆頌身後的人,九月本來就低落的心情又沉下了幾分。
梁荷花手裏拎着購物袋,明顯是剛剛買過東西回來。而穆頌手裏拿着車鑰匙,正準備去取車。兩個人怎麽看都像是剛剛結束約會的情侶,九月身上還穿着學校裏那件校服,被她跑的皺皺巴巴,站在梁荷花面前更是狼狽不堪。
“怎麽蹲在地上呢?”梁荷花把購物袋交給穆頌,騰出手來拉九月起身,他們之間交接的動作自然熟稔,莫名讓九月覺得煩躁,所以梁荷花的手剛一碰到她,就被她擡手擋開。
動作太生硬,三個人都是一愣。九月有點後悔,自己撐着牆壁站起來,喃喃着解釋:“對不起啊荷花姐,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你突然伸手過來吓了我一跳……”
“沒關系,是不是心情不好?”梁荷花笑笑,把穆頌手裏的購物袋又接了回來:“我給你買了個裙子,本來打算臨走的時候送你,正好碰見了現在就給你吧。”她說着把其中一個袋子遞給她,笑的很甜:“女孩子嘛,心情不好的時候買點東西,穿上好看的衣服,心情會好很多。”
是應該說一句謝謝的,九月別扭的想着,還沒開口,那邊穆頌已經取了車子過來,沖她們招手:“走了。”
于是那句謝謝也就被她又咽回去了。
穆頌先是送梁荷花回到酒店,然後再繞路送九月回家。梁荷花還在車上的時候尚且能有點話題,她一走,氣氛瞬間沉默了下來。
漫長的沉默讓九月覺得胸悶氣短,她不知道穆頌是不是因為報紙上的內容生氣了,又不敢問。車子的速度相比剛剛明顯慢了下來,九月無聊的用手去摳車坐墊,穆頌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飄進耳朵:“我跟她是不小心遇見的,她說要給你買東西,求我幫忙做個參考,所以一起逛了一會兒。”
她坐在後座上,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解釋,緊接着就覺得莫名其妙:“哦。不用跟我解釋。”
穆頌透過後視鏡看了看她,一副不怎麽開心的樣子,于是又淡淡的開口:“回去穿上裙子試試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話就拿去換。”
“不想穿,不喜歡。”九月把頭靠在車窗上,閉上眼睛。今天她的确是很累了,在楊骁面前裝的那麽淡定本來就是很難熬的,這會兒看見了穆頌,只想着要任性一下。車子的速度更慢,穆頌的聲音有點笑意:“都不看看就說不喜歡?”
九月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
“九月,那條裙子是我選的。”穆頌平視前方,沒有看她:“梁荷花的品位你不喜歡,我的品位你也不喜歡嗎?”
眼睛睜開,九月伸手去夠購物袋,她不喜歡花哨的顏色,打開後看見裏面淺藍色的裙擺,一直緊繃的面孔終于有了點變化:“還行吧。”
八歲開始他就給她買衣服,這麽多年總歸還是了解她的喜好的。九月撫摸着裙子上柔軟的面料,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看見報紙了嗎?”
那些照片的視角都很暧昧,她既害怕他生氣,卻又隐隐期待他生氣。可是穆頌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似乎不打算和她談論那個話題:“你今天從哪跑出來的?”
“……我去找楊骁了。”剛剛的慌亂再次占據了腦海,在看到後視鏡裏穆頌皺起的眉以後,那種慌亂就變成了成倍的委屈:“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穆頌。”
想問,你跟楊骁誰比較厲害,要是我說害怕,你會不會保護我。終究是從小到大依賴慣了,她看着他,那句“怎麽辦”就很自然的脫口而出。因為一直都是這樣的,世界上沒有穆頌辦不到的事。她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跟他求助,連帶着穆頌的心也軟了下來:“跟我回香港吧,他的手伸不到那裏。”
“不回。”現在聽到香港,記憶裏居然還是穆奇宏充滿仇恨的眼神。九月想也不想就開口拒絕,口氣生硬。
“聽話。”穆頌耐着性子,車子轉了個彎,距離九月家已經很近了。還沒走近就能看見門口圍着的記者,他們不敢去楊骁家門口圍追堵截,卻并不在乎九月。看着那些人九月忽然覺得整顆心都涼了下去,輕輕地,嘆了口氣:“穆頌,香港不是我的家,這裏才是。但是現在看來,我好像又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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