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開到荼靡(四)

世紀酒店除了為各路名媛承辦生日宴和婚宴之類的大型活動,也會招待尊貴的客人入住。很明顯,楊骁就是那些尊貴的客人中的一個。

更讓人覺得幸運的是,楊骁的手機號還是之前訂婚宴打給她的那個,聽到她的聲音,楊骁微笑:“終于想通了要來我身邊了嗎?”

一直走過長長的樓梯,走過昏暗華麗的走廊,九月才看到盡頭裏楊骁虛掩着的房門。那個房門是為她留的,裏面有她想知道的全部秘密,也有她恨之入骨的人。

九月并不了解仇恨是什麽,在知道一切的最初,她不知道自己該恨誰。可是在那些夜不能寐的時刻,她明白了,楊骁是所有事情的根源,在那些漂泊不定的情緒裏,她抓住了恨。

如果穆頌沒有出事故,他們之間沒有經歷那些離散,他們會相安無事的一直到九月十八歲,或許他就不會騙她,她會接到媽媽的信,在所有事情還沒開始之前就選擇結束。

如果媽媽還活着,穆頌也不會那麽早就回到香港,不會因為心裏的愧疚對她加倍的好,讓她情根深種,最後亂了倫常。

想過這些,九月才明白自己是一個多麽護短的人,她寧可否定他們在一起最幸福的那幾年時間,也舍不得去責怪穆頌。站在門口,她伸出手去拉門把手,裏面的人似乎是感應到了她的到來,在她伸手的一刻,門被打開,楊骁伸手将她拉進了門內。

九月被他抵着牆禁锢在懷裏,陌生的侵略氣息讓她皺眉,藏在大衣裏的東西幾乎就要拿出來,卻又忍了下去:“楊先生,我來是有話要問你的。”

“什麽?”楊骁稍稍退開了一些,幾乎貼着她的鼻尖。這個距離對九月接下來的動作是有利的,所以她沒有推開他:“我媽媽,是不是被你殺死的?你從我身上看到的那個影子,就是我媽媽對嗎?”

她會知道這些,楊骁并不驚訝。這已經不算秘密,梁荷花知道,穆頌也知道。只是那時候的記憶對他來說還是不堪回首,所以只是凝視着她:“你都知道了,何必還來問我。”

“為什麽?”九月毫不畏懼的迎着他的目光:“你是愛她的,為什麽?他們說早年的新聞上還有你花重金就為了博香薰夫人一笑的事,你怎麽能?”

是啊,他怎麽能。

他早就後悔了,到如今,已經後悔了十五個年頭。可是有什麽用。

除了路九月,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能讓他感覺溫暖的東西。

那天的世紀酒店,因為路九月而人仰馬翻。所有酒店大堂裏的人都看見穆頌鐵青着臉往裏走,還沒踏上樓梯,就看到九月穿着離開家時的那件米色大衣,一身一手的血。她踉踉跄跄的往下走,在看到穆頌的一刻,忽然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穆頌,我把楊骁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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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太過于平常,就像是在說,穆頌,我給你買了一件新衣服。帶着點隐隐的乞求贊賞的撒嬌意味。穆頌臉色一片蒼白,伸手去拉她,她被他扯的重心不穩,一頭栽倒在他的懷裏暈了過去。

一分鐘前,在楊骁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她以後,九月掏出了大衣裏藏了許久的刀。她是來跟他同歸于盡的,楊骁只當她還是那個嘴上逞能內心軟弱的小姑娘,所以對她根本沒有防備。眼看着楊骁在她面前緩緩倒下,腦子裏的弦忽然就斷了,滿心滿眼都是穆頌,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跟穆頌告別。

她騙了他跑來楊骁這裏,穆頌知道了要生氣的。

穆頌脾氣很不好的。

于是帶着身上手上的血,九月走出了房間,走廊裏空曠無人,她就這麽暢通無阻的來到通往大堂的樓梯。她忘記了很多的大事,什麽兄妹,什麽報仇,她只記得穆頌說她做的煎蛋好吃,穆頌答應她要帶她回穆家去看樹,穆頌還說冬天去日本泡溫泉。

那些細碎的東西讓她覺得溫暖,一低頭,就看到穆頌正面無血色的站在那裏。

她想笑給他看,卻也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很醜,心裏委屈,便邀功似的開口了:“穆頌,我把楊骁給殺了。”

他最讨厭楊骁了,他會不會高興呢。

明明是想走過去牽他的手的,可是手腕被他扯住,她随着這個動作倒下去,眼前霎時一黑。那樣熟悉的懷抱,無數次她靠過的肩膀,九月忽然覺得疲憊,索性就這麽閉上了眼睛。

穆頌顫巍巍的抱緊了懷裏暈過去的九月,身邊開始聚集起人群,他抱着她往外走,樓上有人尖叫着喊“殺人啦”,他就只是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自欺欺人的跟一旁的人說,跟她沒關系。

跟她沒關系的。

他的九月是一個笨蛋,不僅笨而且還膽小,怎麽可能幹出殺人這樣的事來。

有人在叫救護車,有人沖上來攔他。畢竟剛剛九月站在樓梯口的那句話大家都是聽得真真切切的。穆頌眼裏帶着猩紅的光,他随身帶來的保镖把那些人攔在穆頌幾米開外,他把九月的臉埋在自己懷裏,唯恐被別人看到,忽然有人在推搡中撞了過來,穆頌猛地轉身,用自己的身體把九月護住,再開口時,像一只兇猛的困獸。

“誰也別想碰她一下。”

他把她抱進車裏,沒有人敢攔。穆少爺脾氣不好,香港人盡皆知,可是時至今日,人們才真的看到他眼裏的暴戾瘋狂。車子絕塵而去,就此,路九月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裏。

九月這次真的做了個噩夢。

因為楊骁跟她說過的話,她回到了2000年的拉斯維加斯,回到那個昔日她長大的破舊的小房子裏。媽媽坐在門邊抽煙,她抽煙的樣子也很美,眼圈從她的嘴裏緩緩吐出,她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品味其中的美妙。

抽完了這根煙,路遙從門口站起來,轉身進了廚房,拿了一盒精致的小點心出來。那個點心九月認得,是一家有名的西餐店才會做的,價格很貴。路遙把那盒點心放到桌子上,自己坐在鏡子前塗口紅。她這個時候已經瘦的吓人,塗上了口紅之後,配着那件黑色旗袍,竟有些美得驚心動魄。

在這個西方世界裏,路遙總是穿着中式旗袍。很多男人喜歡把手放在她玲珑的腰線上,她把他們的手拿開,帶着嫣然卻又輕蔑的笑,于是那些被拒絕的男人就不會生氣,反而把大把的鈔票往她的領口裏塞。

可惜這只是前些年的光景,如今她生了病,沒有男人再來找她。拎着那盒小點心,路遙袅袅婷婷的出發,一直走到一棟漂亮的白房子那裏去。她靠在門口,敲了敲,見裏面沒人應,便坐到臺階上等。這期間她的表情很悠然,即便是坐在臺階上,後背依舊挺得筆直,修長的大腿交疊着,毫不吝啬的展現着自己的好身段。

片刻後,少年穆頌從遠處緩緩走近。

于是九月明白了,路遙是來等他的,那盒昂貴的自己都沒有吃過的小點心也是送給他的。路遙微笑着站起來,那笑容是真誠的,沒有往日裏的輕蔑随性,卻也不卑微:“回來啦。”

穆頌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徑直進門。路遙跟在他身後也走進去,腳下忽然一絆,眼看着就要摔倒,被穆頌回身扶了一把。

“穿什麽高跟鞋。”穆頌冷冷的瞥了她的腳一眼,在桌邊坐下。

“臭小子你不懂,”路遙揉着自己的小腿,語氣忽然認真起來:“穆頌,女人再落魄,也該有一雙高跟鞋,那是她們的驕傲。”

九月的眼淚潸然落下,原來後來穆頌每年生日會給自己買一雙高跟鞋,是因為媽媽的這麽一句話。

可是那個時候的穆頌并不理解,他斜睨着她,目光裏帶着固有的傲慢刻薄:“落魄的女人,有什麽資格驕傲?”

路遙笑了笑,心裏暗暗罵了一句“小王八蛋”,表面上卻還是笑意盈盈的,伸手把小點心推給他:“給你買的,九月我都沒舍得給她買過,你嘗嘗。”

少年自然是不屑的推拒,兩個人正拌嘴,門忽然被人大力撞開,二十八歲的楊骁拿槍指着穆頌就走了進來,幽黑的槍口一直頂上了穆頌的太陽穴:“你活膩了吧,我的貨都敢動!”

他說的是自己之前走私的一批軍火,半道生生被穆頌帶人搶了下來。十五歲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槍口頂在頭上也是面不改色:“你該把這把槍對着你手下的那堆廢物,而不是我。”

楊骁盛怒,勾了食指就要開槍,忽然聽見邊上一道涼薄的聲音,慵懶而妩媚:“喲,這不是楊公子嗎。”

轉過頭,昔日裏風情萬種的女人瘦的只剩一把骨頭,卻風姿不減。她倚靠着桌子站起來,嘴角挂着點嘲諷的笑:“我勸你不要動他,他的父親是穆奇宏。”

很久之前,她也是這樣笑着,對他說:我愛上別人了,他叫穆奇宏。

鬼使神差的,手裏的搶換了一個方向,楊骁用槍口頂着她的心髒,輕易就可以看見她眼裏的慌亂。不是不怕的,可是她如今什麽都沒有,死亡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迎着他的目光,路遙微笑:“你要是非得開這一槍,我不攔你。沖着我來就行了,那個男孩你不要動。”

“他是你什麽人?”楊骁眯起眼睛,他朝思暮想的那張臉近在咫尺,曾經他是她的金主,她對他百依百順乖得像只貓。人人都說女表子無情,他倒是真的見識到了。

路遙握住他的槍,轉頭去看穆頌。此時穆頌神色明顯有了變化,路遙不知道那表情是不是在擔心自己,可是因為他眼裏瞬間的改變,她忽然很放心把九月交給他:“小王八蛋,蛋糕別忘了吃,貴着呢。我知道我求你的事不好辦,就十年,幫我照顧她十年,我拿這條命跟你換。”

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穆頌震驚的站起身去拉她,可是那樣的距離快不過咫尺之間,路遙勾住了楊骁的食指,楊骁一驚,扳機就那麽反射性的被按了下去。

黑色旗袍上開出了一朵花,以心髒為圓心,迅速向外綻放。九月站在人群之外,像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上帝,屋子裏的兩個男人亂做一團,楊骁跪在地上不斷的重複着“我殺了她”,而穆頌抱着路遙的身體徒勞的去按住那個被子彈打出的傷口。

眼睛忽然被人蒙住,九月轉過身,看到路遙笑吟吟的站在她對面。

“不要看,也不要恨。”路遙輕輕擁着她,像是遙遠的兒時,九月生病了哭鬧着不肯睡覺,她就抱着年幼的她在院子裏一遍一遍的走。媽媽的手有着世界上最溫暖的力量,伴随着這個擁抱,九月積累了許久的委屈忽然崩潰,抱着路遙痛哭失聲。

媽媽,我什麽都沒有了。

媽媽,我沒有按照你說的活成一個驕傲的人,對不起,我把生活變得一團糟。

媽媽,如果可以的話,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臉頰被輕輕的拍着,九月帶着一臉淚痕驚醒,面前已經不是十五歲的穆頌了,他有着深邃的眉眼和五官,她此刻正被他抱在懷裏,抱着她的人不住的親吻着她的鬓角,安慰她:“沒事了,九月,誰都不會帶走你的,沒事了……”

他的話把她生生扯回了現實,九月張了張嘴,望向他,眼神迷茫而空洞,她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楊骁死了嗎?”

她記得那把刀□□的是心髒的位置,因為楊骁說他的槍頂上了她媽媽的心髒,所以九月的刀就也朝着那個地方去了。穆頌收緊懷抱,安撫的拍着她的後背,卻不回答她的問題:“沒事了,九月,不要再去想那些……”

掙紮着從他懷裏起身,九月去開桌上的電腦。網絡連接的部分沒有顯示,她徒勞的試了幾次也沒能打開網頁,回過頭,目光凄怆:“我殺了他對吧?”

穆頌早在她起身後便跟着她過來了,此時随着她轉頭,把她擁進懷裏:“別害怕,交給我。都交給我就好。對不起九月,我不知道你那麽恨……”

他早就該知道的,九月全部的仇恨裏,也有他的一份。他把她軟禁起來不許她出門,逼她接受自己混亂的道德觀,他強迫她在知道了他們的兄妹關系後繼續跟他在一起。楊骁以愛的名義縱容着自己的瘋狂,他又何嘗不是用愛的名義把她推上了絕路。

“楊骁死了……楊骁死了……”九月望着天花板,在憤怒沖破理智的瞬間,她忘記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環顧四周,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心裏的慌亂開始加倍:“你又把我關到哪裏來了……這是什麽地方……穆頌你不能這麽對我……”

她慌亂的掙脫他,窗外都是她不曾看見過的風景,依山傍水風光秀麗。很顯然這是一個老宅,有年頭了。背後穆頌只是那麽看着她,聲音疲憊:“這是穆家老宅,只有這裏是安全的,楊家的人即便知道這裏,也不敢進來。”

“楊家的人?”九月愣愣的看着他,忽然又明白過來:“對,我殺了楊骁,他們是不是也想來殺了我?”

穆頌想伸手來拉她,卻被她慌亂的甩開,她的精神狀态很不好,最後不得已,給她注射了一些鎮靜劑。九月帶着滿臉的淚痕疲憊睡去,穆頌守在床邊,眼裏一片灰敗。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段的那天我媽讓我去相親

我一生氣就把男二寫死了

其實一開始想讓秦川當男二的

但是覺得兄弟為了一個女人互相殘殺神馬的好俗啊==

所以現在正思考要不要給秦川單獨開一篇文

沒有寫過系列文,想試試,嘿嘿

還有就是我發現這裏有一個大bug,那就是警察都是幹嘛的,殺人都不管的哦。。。

大概黑道那邊不太一樣吧,不要問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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