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離開邪教禁地不過須臾,秋篤靜已察覺出白凜尾随其後。

他不是亦步亦趨緊緊跟着,而是忽遠忽近隔着一小段距離,幾次她轉身或側首與斜裏沖來的教衆們交手時,都能瞥見他的身影。

他像似看顧她,又像跟她賭氣,要他暫且避開,他偏要大剌剌現身。

幾名教徒八成見他“弱不禁風”,齊齊掄刀圍上,連摸上他袖角都不能夠,已被他懶懶揮了兩指全數打趴。

秋篤靜壓下本要沖喉而出提點他留意的叫聲,又一次覺得自個兒蠢。

他瞧見她在看他了,嘴角勾動,舉步便想朝她靠近。

她很快收回眸光,垂首撇開臉,往武林盟援軍集結的所在奔去。

她自然沒能“欣賞”到天狐大人白俊面龐瞬間臭黑的變臉絕技。

而武林盟這一邊,此次分作四路圍攻“拜火教”,主要仍聽從“玉笛公子”李修容號令。

不少武林盟的人已識得峰下城的秋小教頭,一得到她實時帶來的消息,有人接手趕去回報李修容,另有不少人則随她往教中禁地趕去,尤其是那些尚未尋回自家子弟的武林世家和各大幫派們。

秋篤靜領人躍下赤岩巨壁,重新返回那片赤沙地。

有幾個遭奪舍而成玄宿使徒的年輕男女已踭目醒來,恍惚晃着身子坐在沙地中,猶然一副迷蒙渾噩的神色。

就跟上回欲過十裏山、在林子裏遇襲的狀況一般模樣,随她過來的衆人急切驚呼,不是喊自家親手足,就是喊師弟師妹、師姊師哥她幫忙衆人,忙了好一陣才留意到那抹雪玉長身立在巨壁形成的陰影下。

她無須擡眼确認,也知他定然盯着她瞧。

然而眼下不是一個能好好談話的時機,她沒辦法想。

只是該做的事一件件來到眼前,她憑本能将之做好而已。

多年在黑白兩道走闖,與武林盟的人打交道于她來說絲毫不難,該如何應對她能掌握,就是心浮浮的,神思在那場狐火狂騰後,其實一直未定。

之後不久,李修容聞訊趕至,身後亦跟來其它前來尋人的武林人士。

教主大人如此這般輕易被逮,李修容與一幹殺上“拜火教”的各幫各派好手見狀,竟還怔愣了好一會兒。

秋篤靜自然避不過李修容的詢問,遂将暗訪邪教禁地、觑見教主進入地底洞穴之事約略道出,亦把洞穴中所見景像仔細描述,卻是掠過玄宿操弄與精魅奪舍的事未提,只道教主在禁地中使邪法,卻遭反噬走火入魔,才導致洞穴沙洩。

至于因何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未被赤沙吞掩秋篤靜推說不知。

老實說,她确實不知。

結界幻境有時太過真實,根本難分,何況是大魔擺弄出來的一方禁地。

當時白凜能在那裏再造另一個結界,任由她的神識入內還不被玄宿發現,如今想來,他也強得過分了些。

“那當真辛苦秋姑娘了。西邊域外的邪教作亂,原也沒峰下城什麽事,咱們中原武林盟先攪擾了姑娘不說,還讓你奔波來此,如此行險。”

“我承諾過的,能幫上忙,定全力以赴。”

大恩不言謝。李修容深深看她,淺笑清雅。

一場亂事方歇,他兩邊鬓發微紊,一襲長袍倒是幹淨,儒雅俊逸未減半分。

李修容目光忽挪,往她身後看去,颔了颔首算是招呼。

秋篤靜見狀跟着回眸,才發現白凜不知何時已離開那片巨壁陰影靠了過來。

他懶得理其它人,一上來就握住秋篤靜的臂膀,不容她再次閃躲,決定單方面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漠視。

秋篤靜不想跟他在人前拉拉扯扯,只好被他拖走,一路避進赤岩巨石林內。

“你幹什麽?”語氣聽得出疲憊,她微微掙紮,不想被他握住。

“那你又是幹什麽?!”質問的口氣毫不虛軟,還挺惡霸的。

她掙紮的舉動徹底惹惱美狐大人,再如何高高在上、自視甚高,都可能使出下九流的招數下一瞬,她身子僵住,竟遭定身!

“白凜,你、你——”僵立,她驚得舌頭都不索利,眸珠亂滾。

“哼!”臉色陰狠。

他狠狠捧着她的臉,狠狠撩開她蕩在身前的發絲,再狠狠唔,好吧,是既重又濕熱地親吻她耳後。

先是微微刺麻,一下子就暖燙起來。秋篤靜驀地明白過來,他是在察看她耳後那道滲血小傷,還動用靈能替她舔愈。

方寸潮起浪湧,總無法平靜面對他的親近。

當他的唇移到她的嘴角,她低聲一嘆。“你不能這樣”

“靜兒,是你想,我才能這樣。”他輕語,垂斂的目底漾開笑意。

她聞言一愣,頓時醒悟。

她都能驅動他的天狐狐火,難道還解不開這定身術?

意念一起,她練功行氣般驅使血氣,果然丹田發熱,內丹靈能回應意念,她确實自解開來,但唇也被結實吻住。

他甚少這樣吻她。

除了遭偷襲重創、虛元破碎那次,他呼救般撲向她汲取生氣,以及後來幾次雙修,他依循氣血流向将精力反哺給她時,他才會主動銜住她的嘴唔,所以仔細想想,并非“甚少”啊,這是他頭一次亂七八糟親她,也不知為了什麽?

定身咒自解開了,她雙膝微軟,整個人靠進他懷裏,手裏淬霜劍險些落地。

“孺子可教也。”白凜哼哼兩聲,聲音聽起來比方才松快許多,像是誇她領悟力高,又像說她終于知道乖乖偎過來。

只是下一刻秋篤靜清醒了些,甩甩頭想自個兒站穩,惹得他又一臉不豫。

“你還有什麽事?若無,武林盟那邊需要人手,我想過去幫——”

“透過玄宿真元,我已知紅缳在何處。”

他突如其來的話令秋篤靜止了言語。

她耳膜鼓動,被那一字字擂到生疼,又似無形塊壘往心底堆棧,直滿到喉頭,噎得她呼吸艱難,而每絲每縷過喉入肺的氣,都像沾了血絲。

“你要去尋她?”

“我當然要去找她,非找到她不可。”

竟又想笑,好古怪。秋篤靜模糊想着,若此時大笑,大抵會笑到流淚,可仰首哈哈大笑,眸中卻流出兩行淚來。

這真醜啊,一點也不鐵血潇灑,她不要。

“那你去找她吧。”将話道出,才覺唇咬得疼了。她撇開頭。

“我很快就回,你暫且跟武林盟的人在一塊兒,別胡跑,也別搭理任何人,尤其是李修容,離他遠些。你等着,我辦完事帶你回去,我們一塊兒走。”提及“玉笛公子”,不自覺眯起狐貍美目。

他話裏盡是矛盾,留她下來卻不許她理誰,他還要帶着紅缳回來找她秋篤靜揉揉眼、揉揉額,腦子更亂,心頭更堵。

她低頭不語,怕真會笑着哭出來,悄悄握緊手中長劍,鞘身上的刻紋都已陷進掌心裏。

白凜見她又一副閃避姿态,突然火大,闊袖一甩沖着她噴火——

“等我回來,我給你一個交代不!是你要給我一個交代!”

從沒低頭服輸過的天狐大人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不太懂得如何處理,更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總之是高傲蠻橫慣了,撂下話,他目光深深似帶戾氣,都要把人瞪穿,但挨瞪的人兒不痛不癢般,只低聲道——

“你快去吧。”

“哼!”

待秋篤靜深吸口氣側眸去看,冷冷哼聲哼得既重又響的男人已虛空不見,巨石林中徒留她一人。

天光猶盛,赤岩巨石的向陽面光明燦亮,她避在陰影裏,覺得心像也落在晦暗的那一面,潮濕渾重,沉得令她有些扛不住

赤狐少女跟在他身畔六個年頭,他怎是不想她?

自她離開,他是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想,當真刻骨銘心、思卿不忘啊!

要尋到她。非再見不可。

他念她念得心都揪緊啊!

“玄宿在你身上入魂,入他自個兒的一小縷真元,又将你圈養着,瞧來,他待你是用了心這對他來說,十分難得了,你也不冤。”

他在玄宿的真元中看到這座地底洞穴,較“拜火教”禁地的那一座要來得小,卻更為精致。這座洞穴在“拜火教”向西四百裏外的赤漠中,是真實存在的,而非禁地裏那一方結界幻境。

白凜以為,玄宿将紅缳藏身于此,這座赤漠洞穴與他位在凜然峰上的巨大樹心,其實有異曲同工之處,同是他們閉關修煉的秘地,除了極看重的“爐鼎”,誰都不允侵入。

而主子真元破滅,魂飛魄散,身為“爐鼎”自有感應,不可能不知。

當他踏進洞穴內,挪騰步伐徐徐朝那紅衫姑娘走去時,後者已伏下身子,匍匐于地的姿态曼妙無比,完全臣服于他。

“主人您從此是紅缳唯一的主子,紅缳再也不離開您。”嗓聲千般綿柔、萬般嬌嫩,說能教人酥心軟骨都不為過。

白凜俊面泛紅光,雙目更興奮得閃閃發亮,很溫柔道——

“你離開我時,十二萬分不舍般地斷了我一绺雪發噢,你真把那绺發制成流蘇綴子系在腰間了呀”目光落在赤狐少女細腰上,那兒綴着一绺天狐雪毛,即便離了真身血肉,毛色仍生動爍輝。

他語調更柔三分。“別低着頭,把臉擡起。”

少女巧肩微動,乖巧聽話地擡高麗顏,眸中柔波流轉,神态楚楚可憐,怕是再鐵的心都要溶作岩漿,聖人見了都得春心大發。

“公子主人”粉淚盈睫,美不勝收。

白凜看着,目不轉睛看着,然後咧嘴燦笑了——

“好紅缳,我得用心斟酌,仔細思量,該怎麽回報你才夠誠意啊。”

伏在地上的赤狐少女跟着笑,顫抖抖笑,淚落得極兇,卻不敢不笑

白凜離開後,秋篤靜全副心神用在幫忙照料那些遭劫後、甫轉醒的人身上。

她習巫習了個半吊子,但與天狐雙修後,尤其體內有千年內丹護守,使得她半巫半仙的血氣大發揮,靈能不自覺間變強,竟輕易以肉眼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內在神識“幹不幹淨”、有無“被祟”。

此次尋回的二、三十名武林世家子弟,她暗暗“巡視”過,全被那一場狐火淨化徹底。

心魂确實無恙了,只待神識緩緩回複,至于那些人會不會記得遭奪舍、受驅使時的所作所為她不曉得,卻希望他們永不要記起,能忘得一幹二淨最好。

接下來就是中原武林盟與“拜火教”之間的江湖恩怨,與她這個峰下城小小女鐵捕沒幹系了。

她在“拜火教”的赤岩巨壁上與衆人圍着火堆度過一夜後,隔日天未透亮,她已向李修容以及武林盟裏交好的幾位人士告別,帶着他們為她備上的一匹駿馬、幹糧和飲水,往東踏上返回峰下城的路。

像是許久未曾縱馬飛蹄。

她策馬馳進一望無際的漠地,憑借上回被帶着馭風飛行而強記下來的路線,在這一天火紅落日即将被遠方那道平直地線吞沒前,她找到一處小小綠洲地紮營歇息,真的是很小一方,繞綠洲的邊緣走,不出百步就能走完。

但畢竟是一口沙地活泉,足能養出幾株帶葉的沙棗和胡楊。

她牽馬飲水,摘了不少綠洲上能尋到的小果物喂馬,之後又将系繩放得長長的,讓馬匹能在一個較大的範圍內自在覓食。

照顧好座騎之後,她才開始安置自己。

不覺多餓,僅啃了幾口幹糧,吃點稱不上美味的果子,再喝過水也就足夠。

傍晚一過,四周驟寒。

風不是太強,卻能在發上、面上吹出一層冷霜。

幸得她早拾來一大堆幹木枝,也收集不少枯葉,在隐隐有雪花飄落的寒夜裏,為自己燃起一團暖火。

趁着暖和就該歇息,免得火堆熄滅,寒意再起。于是用泉水淨過臉龐、頸子,洗淨手腳後,她重新穿戴保暖,在溫暖火邊躺落下來。

躺下,以為合睫便能睡去,無奈卻是清醒無眠。

她模糊想着,多得武林盟的人設想周到,讓她身下不僅有酕子能鋪開,身上還能蓋着一張厚毯子取暖又想着,待返回峰下城銷了假,姨爹、老好人縣太爺以及文膽師爺,應都回來了才是。

姨爹定會問起武林盟之事,她得想想該怎麽答話,唔,肯定也會問到她與九尾雪天狐之間的牽扯,她避不開、躲不了啊。

幽然嘆息,一張眸便是滿天星鬥,墨色帶寶藍的穹蒼令她想起白凜深邃漂亮的黑藍眼仁兒。然,一旦閉眸閉眸還是無法睡下,腦中翻飛的盡是地底洞穴中一幕幕的景像、一句句的對話聲響!

我要紅缳。她在哪裏?

我要她回來,我必須得回她。

你問我要紅缳,不如就拿你的“爐鼎”來換用她來換紅缳,你我都不虧。

如何?

你要她,請便。

最後一句掠上心頭時,她驟然睜眼,躺平的身子如被赤沙毒蠍螫中一般,猛地彈坐起來!

她氣息沉濃,冷霜寒夜中,額上竟滲細汗!

事情從發生到現下,她以為太亂無法想,其實是刻意不去想、不願想。

她讓自己忙碌,于是幫了武林盟不少忙。

她身旁一直有人,所以被分走太多思緒。

然而來到此時此刻,她不能縱馬快意奔馳,是該靜靜安置下來,才發覺欲靜不能靜,因懸在心上的那個結,令她不能安生。

再深深吸入一口沁寒夜風穩下心緒。

靜坐片刻,她手搗在臍下,天狐內丹的金芒透出膚底。

她手緩緩往上移動,那潤潤金光受她擺布亦跟随往上,最後從喉中輕輕嘔出,躍到她掌心裏。

自上回在樹心裏雙修十個日夜後,內丹與她的連結增強,她是不意間發現原來能這樣喚出,把玩在手,彷佛它真是她的真元。

而今,她無意間驅動狐火。

那是天狐最強的術法,這說明她與白凜之間的牽連已極深,不僅氣血相融

有沒有可能天狐內丹若碎,她的命也将走至盡頭?

但他想要的一直就是紅缳,最後卻跟她糾纏在一塊兒,該怎麽解?

微微收攏五指感受內丹潤輝的暖意,她一手揉揉眉間,應要困了、乏了,不該胡思亂想的。她早該睡下,明兒個大早還得繼續趕路。

正打算重新躺落,強迫自己入眠,擱在眉處的手甫一拿開,她氣息瞬間凝住。

一雙略大、骨骼勻稱好看的男性裸足進入她此時輕斂的眼界裏。

她盯住不動,手中內丹八成感應到正主兒駕臨,金暈一波波舞動,發出的光與燃得正熾的火堆有得比。

回過神,她倏地揚首,與居高臨下眯瞪她的狐貍美目對個正着!

“雖然我不愛你跟武林盟的人一塊兒混,但你半聲不吭獨自一人跑了,我更不愛。”雪發在夜下張揚,明擺着就是不痛快。

夜中尋至的男人繼續叨念——

“那時“拜火教”大勢已去,武林盟制住內外,你待在那兒安全不是說好要等我?你這樣偷跑真的很不好、很不對。你知不知道,我回去找你找不到,李修容那家夥竟用一副可憐眼光看我,問我怎會不曉得你的去向”哼哼兩聲。“我怎是不曉得?天狐內丹在你這兒,我只要縱開神識觀巡,上天入地都能尋到你。但話說回來,你怎麽可以讓我撲空?還被人笑?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咱倆感情不好。”

被自個兒狐火狠狠燒過的天狐大人,話變多了。

秋篤靜被念到有些犯懵,雙眸眨眨,再眨了眨。

那他們倆感情算好嗎?

“你有什麽話說?”白凜幹脆席地而坐,還蹭去搶坐酕子,硬要坐得近近的。

身子略繃緊,喉頭亦繃,她試了試終于問出:“打一開始,你就知道禁地洞穴裏有古怪,設了陷阱等你自投羅網,是嗎?”

“竟學會以問制問轉移話題?”白凜雙目眯得更細長,眼尾一蕩,似笑非笑。

他頓了頓,清傲地略揚美颚。“當日那一葉綠光精魅,在釋回之前我對它下了反動咒,更在咒上吟入我的神氣。既是反動,就要它過家門不入,那葉精魅竄回赤沙禁地時按理不該停落,然而它不僅落下,還順利入內,說明赤沙底下不單是座巢穴,更是一座陷阱,而且等的就是我。”

所以無論反動咒有多強,只要帶有他的氣息,赤沙地底下的結界永遠大開。

秋篤靜唇微啓,喉發堵,勉強蹭出聲音。“為什麽事先不告訴我?”

俊顏又淡淡現出從容神秘的神氣。

他一手撩開長發,屈臂支着頭,從五指指縫溜垂而下的雪絲輕輕蕩着。

“那是玄宿為我設下的牢籠。”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再問。

他微地勾唇。“玄宿說他續命而生,歷經幾百年前那場大戰,其實他真身早灰飛煙滅,剩的也僅是一縷真元,若論天元神透,說不準還比不上你巫族身為族首的老虔唔,大太婆”撇開臉假咳兩聲——

“但玄宿殘存的真元所選中的那片赤沙大漠,靈能極其旺盛,恰成他重煉之處,才使得“拜火教”後來盡入他掌握,甚至危及整個中原武林。我必須與他有個了斷,不單是為了我跟他的恩怨牽扯,更要緊的是我占住的那片大地。”

他笑,五指将發往後梳扒,露出與月争輝的整張玉面。

“我要沒擋住,西南大地與凜然峰全淪為玄宿囊中物,你巫族村與峰下城也要遭殃。唉,想想我這情操還真不是尋常般偉大。”

還指責她以問制問轉移話題?他左彎右拐、東拉西扯,根本答都沒答!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聲線陡揚,雙眸直勾勾。

心底模糊有個想法,深想了可能會很痛,但總比模棱兩可來得好吧?

白凜突然沉默,像被她硬聲硬氣的語調問住。

他随即笑笑,重振旗鼓又想粉飾太平似,卻被秋篤靜搶了話,問——

“你覺我若事先得知,明白踏進地底洞穴将落入陷阱,事到臨頭可能就喚不出狐火了是嗎?”

他身板緩緩挺直,目光如炬,淡然的輕弧一直噙在唇邊。

“我确實需要你喚出狐火,但我沒料到,你真辦到了。”嗓音若嘆,挾着一種清風明月般的溫柔,這是以前的他不曾、不會亦不懂得如何流露的東西。

秋篤靜咽了咽唾津。“我看到玄宿的真元,你想将他困住”

“玄宿那一抹真元藏得太隐密,若不拿我當餌,他不會輕易現身。我的千年狐火能燒毀一切,滅掉在我真身裏的魔魅,但我的真元內丹又絕對不能被玄宿侵占,不能留在我體內,而沒有內丹,我喚不出狐火,一切只能看你。”他挑眉,又在睥睨誰似——

“閉關雙修時,怎麽都教不會,連點火苗都不見你召出,沒想人一急,比小狗還能跳牆,都竄上天啦,那場狐火來得真是時候唉唉,怎麽我就這麽神機妙算,真把你算得準準的。”

他拿小狗跟她比,其實想逗她,可惜成效不彰。

秋篤靜瞬也不瞬的雙眸被火光和內丹潤輝一映,像彌漫水霧。

“倘使最後我沒能喚出狐火,該當如何?你可曾想過?”

俊龐明顯一怔,極快又寧定。

他要是不那麽迅速從容就穩下,要是肯沉吟個一會兒、半會兒,秋篤靜還可能被他蒙混過去。

但他明明被她問住卻還裝出一臉淡定不!或者不是裝的!他也許真覺那沒什麽,她沒喚出狐火又怎樣?不過是賠掉他一條命罷了!

“你将玄宿誘出,困進自個兒身體裏,我要能召出狐火,一切大善。若我不能,你是打算拖住玄宿一塊兒死對不?”她恨恨質問,陡然響亮的聲音教人凜心凜意。“你那時揮袖将我的神識抛出結界,自己是沒想出來了,你不動聲色在玄宿的結界中造出自己的結界,你将那裏當作戰場、當作墳場,我說的對不?!對不嗚嗚——”

哭音攪進話裏,一放縱真真不可收拾,忍到不能再忍的淚水瞬間漫溢,嘩啦啦地流,鼻頭一下子就紅了,非常狼狽凄慘。

但她一雙眸子卻發了狠似瞠得圓滾滾。

好兇。

既明亮又迫人。

等白凜意會過來時,才知俊臉竟心虛撇了開,可想想自個兒何等身份,怎可在她面前堕了九尾天狐的風骨?!

他硬是轉正面對她,很義正詞嚴道——

“我若出不了那結界中的結界,你有我的內丹真元護守,定可從那座地底幻境全身而退,我還留了那一葉精魅為你引路,你随它走,必可脫險,不怕的。”

原來她瞧見的那一葉綠光正是他的手筆。

只是聽他後面所說,她心裏的難受實是一陣強過一陣,淚落得更狠,十分勉強才出得了聲——

“我怕!當然怕!明知你拖着玄宿欲同歸于盡,你以為落你一個在那兒,我走得開、走得了嗎?!白凜,你說我倆是夫妻,要當最親密的兩個,但不是這樣的在你心裏不是啊!我嗚我很喜愛你,你明知道的,卻可以把我喜愛的人輕易帶進絕境,說棄就棄,你真的很過分啊——”

白凜顯然沒料到情況會加劇。

聽她說的,他越聽心越軟,但聽到最後臉色驟變,想也未想忙道——

“是、是,你喜愛我,喜愛得不得了,很愛很愛的,我自然知道,我沒要輕易自絕,肉身不過鏡花水月,沒了就就算了,你保有我的內丹,往後找到好時機,你幫我續命不就成了?沒事沒事,不是什麽大事,你、你怎麽又這些淚是怎麽回事?別哭啊”亂七八糟安慰,結果完完全全适得其反。

秋篤靜頰上淚水蜿蜒,颚下淚珠啪嗒啪嗒直掉。

氣不打一處來,鬧得頭暈目眩、苦澀難當,一時間哪能自持?!

她嗚嗚哭,格開他直想探來撫她、拉她的臂膀,沖他輕嚷——

“什麽好時機?哪來好時機?若沒有怎辦?我又哪來的本事幫你續命?”單肩一擡,将淚擦在衣袖上,直直抽氣。“你不在了,我要是我、我沒能保住內丹,那又該該怎麽辦?!”

“不會的不會的,我在啊!我在不是嗎?”

白凜當真頭大如鬥,說什麽都錯。

她哭得慘兮兮,很絕望的氣味兒,他心驚膽顫,有種被掐住喉頭、掙都掙不開的緊窒感傳遍全身。

“靜兒,別哭,你哭得我我快不能喘氣”他一掌壓在左胸上,沉沉壓着,挺疼似,像這感覺極其詭異,陌生又隐隐熟悉。他美目微微瞠大直望着她,一向傲然淡漠的面龐竟顯得無辜無措。

“你何必這樣?我在你心裏根本就是只是個”她忽而撇開眸,搖搖頭苦笑,淚不止。“不是的,我連你心裏都沒能進去,哪能說自己是個什麽根本什麽都不是啊!”

“你別胡鬧!”存心要鬧到他斷氣是吧?!

“我沒有!”

“最好是!”

“你拿我換紅缳!”驀地爆出一句。

話一出,又是滿心滿嘴發苦。

不想提這事兒,結果道行太淺,看不透,闖不過。

“玄宿說換,你說請便。你拿我去換!你說請便!嗚嗚怎麽可以請便嘛?!嗚嗚怎麽可以?!嗚哇哇——”說到傷心處,沒有“第一女鐵捕”,沒有“鐵血小教頭”,就是個很痛、很難過,覺得自個兒遭心愛男子背棄的可憐女子。

面對突然放聲大哭的人兒,天狐大人盡管很努力維持人身,但肉軀顫栗、心髒糾結,氣息都只出不進了。

若他此時是真身模樣,九尾雪天狐必然已驚到炸成一大團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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