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白凜不是沒領教過秋篤靜的縱聲大哭。
當年在凜然峰上,初出茅廬的小小女捕快為救一名女娃兒險些墜崖喪命,事後,她撲進他懷裏吓到大哭。
她這性情,他怎會不知?
頂着名號在外走闖,那是打落門牙和血吞,旁人一提及峰下城女鐵捕,誰都得豎起大拇指贊她幾句。
可來到他面前,她的膽大心細、沉穩可靠全變成紅撲撲的臉,從來就很真。
她讓他去看她的本心,笑就笑,哭就哭但此時她這種力道的哭法實在太驚心動魄,相較之下,凜然峰上的那一回實算不得什麽。
白凜整個僵住,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心也鬧起,沖着她問——
“我怎麽可能拿你換誰?!”
“你說——請、便!”恨恨加重語氣。
他閉了閉目,深吸一口氣,灼灼吐出。“在那當下,我當然說請便。”不就為了誘困玄宿,豈會真拿她交換!
而她明明知道,卻糾結在這上頭不令他好過。
天狐大人雖出身多情妖嬈的狐族,道行雖破千年之數,畢竟不了解女兒家。
許多時候,明擺的事,知道歸知道,偏偏牽扯了感情,管你姑娘家多聰慧多機敏,依舊是會兩眼如盲、跟自個兒過不去。
秋篤靜現下就陷在這般泥淖中而不自知。
她邊哭邊說:“你死都要拖住玄宿一起,對自己說棄就棄,你說我倆已是夫妻,又何曾顧及到我的感受嗚你要紅缳,非她不可,你始終想跟她在一塊兒,我不是不知但你不能這樣過河拆橋,橋也是會難過的啊”
“我什麽時候過河拆橋?你說話要憑良心!”
他一個頭兩個大,折騰得俊臉都扭曲了。
想到她丢下他獨自踏上回家的路,可憐又可恨,不禁道——
“你不想留在赤岩巨壁那兒等我,不想我去尋紅缳,直說便是。你說了,我不可能不聽,但你不說,我怎知曉?”
“我沒有不要你去!”秋篤靜語氣陡地激切,用力搖頭,用力反駁。“你要尋紅缳就去,我提得起、放得下,絕不阻攔。你愛去便去,我何時攔過你?我沒有。我沒有、沒有、沒有——”哭音小小洩出,她用力忍,忍到臉都透紅微紫。
“睜眼說瞎話,你明明等等!”一抹想法如白光掠過黑壓壓的天際。白凜雙眉凜然,目珠暗顫。
“你該不會以為以為我對紅缳”他頓時醒悟——
“你、你真以為我瞧上那只該死的小赤狐是不?!”
他幡然醒悟後的怒火在看到秋篤靜寂寥隐忍的委屈神态時,驟然間燒得更熾、更烈,幾成沖天雄焰,較狐火還猛三分。
“秋篤靜,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麽?!”
實在忍不住,他引頸咆哮,聲震遍野,漠上的風頓時亂了流向,掃得小綠洲的棗樹、胡楊沙沙顫響。
“最好我有那麽蠢、那麽沒腦,才會瞧上一頭居心叵測、無時無刻不在裝乖算計,還将我的大敵視作唯一主子的地狐!我是好咬的果子嗎?她敢給我下套子,我還不能找她了?堂堂九尾雪天狐能讓一只不成氣候的地狐侮辱了去?當然不能夠!”他罵聲連連,恨到不行似——
“你給我等着,等好!我把紅缳帶來你面前,看你還跟不跟我鬧?”
“我不要!”秋篤靜豁出去般泣嚷。一聽他要找紅缳來,原就翻騰的心緒更癫狂。“我不要見她,也也不要見到你!”攏在五指中的東西很順手砸過去,正中白凜胸央,是天狐珍貴的千年內丹。
“你混、蛋——靜兒?!”
眼前發黑,氣到發抖,無奈他後頭尚有一長串的狠罵不及祭出,因被他罵混蛋的姑娘竟驟然消失眼前!
在靈能被逼至極限,成功代他召出狐火後,她再次令他刮目相看——無內丹護守,她竟也能驅動血氣,悧落地使出一記虛空挪移!
他是否将她教得太好?雙修得太滋潤?
啵!
掌心上是緩緩舞躍的金珠子,白凜惱着、恨着、瞪着,左胸突然震出那一聲。
依稀聽過那樣的聲響,感受過胸內掀起的悸動。
像許久前,當她僅是個法規八年華的姑娘,他因與她交融血氣,在某個夜裏曾感應到她心上喜悅,為了那一記彷佛花開的聲音,他為她善心大發,拾回一頭奄奄一息的小赤狐。
當他再次聽到花開聲音,是她告白後離去,他懵懂迷惑在松林間獨思那一次,他滿腦子是她,嘴裏、心裏皆是古怪甘甜,尚不及深想,已被赤狐乘虛而入,虛元重創,盡碎在那一役中。
然後他忘記那聲音,直到現下,他想着她哭得好慘的臉,想她委屈又倔強的淚眸,想她對他的誤解,是發醋了呢
啦——啦——啦——
那朵種在他心田最最角落的花,所有狐族男女們都不知開過幾百、幾千回的花,他這個千歲以上的“老狐男”終于趕上一回,不再一瓣一瓣慢慢地、懵懂地撐開,而是一口氣将含苞待放的香瓣全都錠放。
他的鐵樹情花,開得燦爛輝煌。
向西約莫一個時辰的腳程距離,秋篤靜虛空現身在夜月下。
跌坐在沙地裏,她愣住好半晌,淚都忘記掉了。
她看到三棵以怪異姿态交纏橫倒的胡楊枯木,認出這所在是她白日在抵達綠洲前,曾下馬解手、并稍作休息之處。
她又怔住,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真是挪移了。
嚷着不見那少女,不要見到他意念在激切間驅動,她沒本事做長距離的挪移,結果把自己帶回白日走過的路途上。
這都成什麽樣兒?貨真價實的凡人一名,半巫半仙體,入了千年天狐的血氣,以肉身涵養金丹,又與天狐雙修共享她都成什麽模樣了?
訝然、自嘲、苦笑。彷佛也只能這樣。
狂鬧的心在漠上寒夜裏漸漸穩落,月光很好,照拂她一身清輝。
這時寧定下來,她喉兒仍輕輕哽咽,斷斷續續抽氣。
回想适才哭着鬧着,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娃兒似,她都想重重敲自個兒腦袋瓜幾記。都這麽大歲數,過了年就二十有三,鬧騰起來依舊沒分寸。
大哭過後,胸中像輕了些,身子不知因何倒覺沉重。
她有些力氣耗盡的感覺,想着,就窩在枯木形成的避風處過一夜吧。
她不覺現下的她還有能耐再做一次虛空挪移,剛才根本誤打誤撞,真要她做,都不知該從何處提氣。
靠在最粗的那段胡楊枯木上,她用掌根胡亂揉過眸眶,忽而動作一頓,她望着手心,終于想起她情急憤然時将何物砸出去
真糟有些悔了啊。
後悔不該用那麽粗魯的手法歸還內丹。
但內丹是該物歸原主的,應該那麽做才對。
他雲淡風輕笑諾,說是拿千年內丹聘她,到底不能明白“夫妻”二字的涵義,那顆收着他的命的金珠,她是不敢要,也要不起了。
再有,還道什麽提得起、放得下?她真真高看了自己。
他一說要帶紅缳過來,她就疼到頂不住,還逃跑了,當真出息。
只是他像惱恨至極,氣急敗壞罵了許多,瞪着她直念他對赤狐少女,并非她以為的那樣嗎?但,他确實很在意、很在意,執念不斷,不是嗎?
她哭累了,腦子不好使,睡意終于來訪。
先睡會兒吧,醒來還得趕路回去,馬匹和劍器都留在小綠洲那兒,總得去取。
也許他會留在那裏,明兒個若見着唉,她會努力不哭,也不逃。
醒來,天光竟已大亮,她被日陽熱力曬醒。
眼皮特別沉重,得靠自個兒意志撐持才能清醒。
身子亦沉,才使了不過一刻鐘的輕功,就覺體內氣滞,雙腿綁了重錨似。
費力往小綠洲趕回,她渴到整張臉都埋入水裏,咕嚕咕嚕大喝過後,伏在泉池畔邊像睡着了,實也無力去想白凜去哪兒?還在不在?
馬匹和行囊都在原處,她精神稍覺恢複後,起身裝滿兩只羊皮囊的清水,提劍上馬,再次啓程往東邊走。
估計不出三日就能回峰下城,她想快馬加鞭,但身子很是不對,不配合啊。
不像生病,就是沉。很沉。
倒不知自個兒變得這麽嬌貴,身子竟沉到險些摔馬。
傍晚甫至,她已在一片背風坡紫了營,歇息下來。
雖落過小雪,坡上整大片的銀穗芒草未見枯态,風一過,浪蕩起綿密的芒穗,“沙沙、沙沙——”聲響不盡她側身蜷着,抱劍在懷,沙沙聲音猶在耳畔,她神識已渺,沉沉睡去。
此時遠處的坡棱上,一抹修長身軀從幻身轉成真體,靜靜浸淫在霞光裏。
他已尾随她好幾個時辰,心裏一朵情花搖曳,光瞅着她都要雙頰生暈。
終于有些明白她那時說的——
見着心儀的人兒,是會臉紅的,因為心裏喜愛
只是這女人太欠教訓,她拿他跟旁人湊成對還勉強好說,可她把他當初給的“聘禮”丢回來,這算哪招?!
真是來禍害他的,害他一顆千年狐心既痛又苦,想到她醋到飛逃,痛苦的心又奇詭地覺出一些些甘甜,嘗到一點點蜜味。
至于該如何“管教”她,他思前想後,斟酌再斟酌,還沒訂出全套功夫對付她,所以遲遲才未現身逮人。
須知惹火九尾雪天狐的,管他是神是魔、是人是妖,雖遠必誅,不分群種。
她這樣欺負他,想全身而退少發春秋大夢!
芒草揚起一波波銀浪,鼻間盡是奇清氣味,他居高臨下俯視,盡管相隔好長一段距離,他猶能看清她那方動靜。
她蜷着睡下,似一下子已入深眠。
她熟睡到根本昏死過去似,連野地精魅群靠過去都沒能察覺。
按理她血氣融入他的氣味,精魅們對她不敢妄動才是,但那是在西南大地,以凜然峰為央心往外的百裏地圍,那方的精魅再蠢、再鈍,也知不能招惹他,如今遠在西南大地之外,精魅原就渾沌,哪曉得顧忌,只知她血味香濃氣飽滿,不食她食誰?
白凜先是冷眼旁觀,看那一只只閃爍綠光的精魅停在她面上、身上。
她無絲毫動作,任精魅吸附汲取。
他皺眉抿唇,不痛快的感覺瞬間加劇。
她怎麽可能無感?
就算動不動就跟雜七雜八、來路堪疑的鬼魅妖精相往,她也不該放縱那些玩意兒食她生氣啊!她可是有他的內丹護守,怎可能啊!
他猛然一頓,氣出兩團紅暈的俊面倏地發白。
未再想,未遲疑,他身形入風,眨眼已挪移到她身畔。
“散!”一字訣從唇珠噴出,袖中長指都還不及揮動,停在秋篤靜身上的綠光盡被除去,散得不着痕跡。
他趕緊近身去看,見一向朝氣蓬勃的鵝蛋臉染上青灰色,驚得他俊臉都跟着慘青了。左胸悶痛,氣她,更氣自己的遲鈍。
她都丢出他的內丹了,此刻睡昏過去,哪還能敏銳察覺到什麽?
“你不讓我安生,我也不教你好過。”
他胡亂發狠,就是氣,不甘心,但實在也沒法子整治她,一把将她抱起,發狠便把那兩片嫩唇堵上。
勃勃生息從他口中洩入她芳唇內,源源不絕,要她快些恢複,要她元氣飽滿、生動帶勁,不要死氣沉沉
嘴上說要給她一頓教訓,行徑偏偏充滿連他都沒法克制住的蜜意。
不知洩出多少生息,亦不知吻了她多久,懷裏的人兒終于動起。
她大力掙紮将他推開,随即彈坐而起,懷中長劍“唰”一響,亮出半截!
秋篤靜陷進黑夢中,夢境突然猙獰起來。
她喘不過氣,拚命抵拒那股沉重力道,都快力竭棄守了,一股活泉驀然灌入。
得到那飽美的滋潤,她周身大動,一張眸就覺黑壓壓一片覆住呼吸。
多年練武的習性讓她瞬間做出防備,只是淬霜長劍未盡出鞘,她已看清眼前之人是誰。
說不得話,她雙眸睜圓,氣息寸長寸短。
白凜也說不得話,知她是被驚着了,他心裏淺淺的流火燒成深深的一片,與她就這麽驚異又緊繃地對峙。
“你棄夫不說,還想殺夫滅口嗎?”他冷聲打破沉默。
她猛地倒抽一口氣,神識清楚些了,淬霜劍随即回鞘,仍被她緊抱在懷。
“我不知是你,我以為以為”想到的是玄宿豢養的、盤據那一整座穴頂的精魅。甩甩頭,她眨動困乏的眸子,突然又抿唇無語。
開了那朵千年不開的鐵樹情花後,天狐大人該有的凜然高傲全滅了似,在某位姑娘家面前變得十分暴躁。
不!不再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她是他家娘子!是他的!
“你想以為什麽都成,就這一件,你最好搞清楚了再說。”話一落,他從左袖袖底拖出一件泛紅光的小物,力道微重地往地下一擲。
紅光小物甫落地,一聲嗚咽傳響,那小東西眨眼間變大再變大,現出人形。
紅缳?!
秋篤靜瞠目結舌。
她不是因為乍見赤狐少女而驚住,而是一個原本美麗嬌嫩的少女,那頭柔雲般豐潤的發絲竟全沒了!光禿禿一顆頭!
“姑娘嗚嗚嗚姑娘救命嗚嗚嗚我不敢了、真不敢了,姑娘救命啊!嗚嗚”
匍匐在地,紅缳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凄慘,若不去看她發上無毛,其實神态是挺楚楚動人。
她爬去就想抱住秋篤靜的腿,一道無形鞭甩打在她手臂上。
“你碰她試試。”白凜陰冷勾唇。
慘叫了聲的禿頭少女吓得蜷起身軀,八成早先已吃足無形鞭的苦頭,才挨了一記就安分了,連哭聲都很努力壓住。
秋篤靜傻愣好一會兒,兩片唇嚅了半晌才蹭出話——
“紅缳的頭發怎麽為什麽?發生何事了?”
一小道銀輝忽而抛到她大腿上。
她拾起一看,是一串女子飾物,底下綴着長長的雪絲流蘇。正自納悶,抛出此物的男人陰恻恻低笑——
“我尋她,上天入地都要把她揪出來,就為了讨回你手上那東西。”
秋篤靜低呼了聲,瞧出端倪了。“底下這流蘇是你你的雪發!”
“當日遭偷襲,黑剎之氣襲身,我被拖進玄宿設下的結界。紅缳趁我虛弱動彈不得之際,斷我一绺發,笑說要做成飾物系在腰間。”
他目光淡掃,被掃上的赤狐少女抖得十分厲害,齒關亂顫,滿臉驚懼。
可想而知,在被收進袖中之前,小赤狐都不知被心胸狹窄且有仇必加倍、加倍、再加倍奉還的天狐大人惡整過幾番。
“就為了這個”秋篤靜挲着那绺雪絲,吶吶低語。
“當然為這個。光為這個,我都想抽她筋、扒她的皮,現下只玩光她的發,你說我怎麽就心慈手軟了?”
他冷戾桀骜的語氣和神态像在指責她,覺得她怎能輕看他那一绺發?
但她不是的,沒有輕看啊。
只是恍惚迷惘,心裏一直認為的事突然遭他大舉殲滅,她身子沉重,腦子鈍了些,還沒能将心思縷清。
“她斷你一縷發,你拿光她一整頭,還不夠嗎?”她真的不是責問,僅是想什麽、問什麽,但落入天狐大人耳中,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也就帶着幾重意思。
“你說呢?”白凜笑問,瞳底有刀般銀輝亂閃。
再鈍也知把他惹火了。
秋篤靜不想與他對峙,亦乏到無力多想,遂搖搖頭不說了。
但她不知的是,她的沉默不語更如火上澆油啊!
須知情花初綻的男人即便強大倨傲,心靈可是很脆弱的。
她不說話,他直接釋意為——她哀莫大于心死。
這還得了?他怎能不受重創?“
“我還!我把頭發還給她還不成嗎?”他龇牙咧嘴,瞬間露出天狐真身一般,而白發若沖冠飄揚,五官俊厲。
秋篤靜隐隐覺得不安,然尚不及阻止,白凜闊袖已揮出。
中招的紅缳一開始猶不知發生何事,靜了幾個呼息後,芒草坡上響起姑娘家拔尖的驚恐慘叫——她美麗豐厚的發全長回來,但頭上仍光禿禿,發絲長滿她的雙腮、唇上和下巴,變成好長、好長的美髯。
“不要!我不要這模樣!不要啊嗚嗚嗚”
狐族男女皆重樣貌,赤地狐按道行推算起來,還真是個少女而已,自然加倍愛惜容顏,一朝得罪天狐,禿了頭、生了胡,教她怎麽活?
明明是詭谲可笑的景像,但秋篤靜笑不出,見少女瘋了似拚命拉扯那些毛發,像小獸被絲線纏了四肢般滿地打滾很難不動恻隐之心。
“夠了!你住手啊!”
竟斥喝他?!白凜眉飛唇揚,氣極反笑。“我早就住手了,你沒瞧見嗎?”
秋篤靜越想心越堵,她說不見紅缳的,他偏要帶赤狐鬧到她面前來。
她或者真誤解他跟紅缳了,那又怎樣?
他也把她的發玩光算了!
锵地一響,淬霜長劍陡然出鞘,她起身揮劍,唰唰唰既削又揚。
眨眼間,她已将紅缳面上的毛發盡數削落,雖餘短短毛根無法除去,但已較滿臉長髯的模樣好上許多,至少止住了紅缳瘋狂抓扯之舉。
少女癱在地上嗚嗚流淚,忽地對上秋篤靜于心不忍的眸光。
少女靈機一動,倏地變回真身。
小赤狐的原形真身亦光禿禿,清楚可見狐皮膚色,連骨骸都隐約可見,圓碌碌的狐眸流着淚,非常凄楚可憐。
秋篤靜不是不知她的伎倆,但赤狐求救似竄向她時,她沒有推拒。
白凜覺得下一刻他若氣到嘔出一捧鮮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紅缳故意變回小狐模樣,這招确實高,他家女人自小與精怪們交往,哪能不憐惜?這讓他更确定,欲把赤狐剝皮去骨,得暗中來,必須幹淨利落、天衣無縫!
受死吧!
他猙獰嗜血的表情隐在霜冷俊面下,胸中血氣翻騰,真欲嘔出什麽。
這一方,秋篤靜将劍回鞘,把眨巴淚眸望着她的赤狐摟着坐下。
她讓狐首枕在大腿上,手勁輕緩撫着狐身,她太專注,沒聽到白凜齒關咬得格格輕響、雙拳指節亦攥得剝剝作響之聲。
拿狐首枕她腿上的福利,該是他獨占才對,當真不看不氣,越看越火。
越火大,他面上越冷冽淡漠,正打算破壞那一人一狐的祥寧氛圍,闊袖才動便止了,因秋篤靜手背上的入符圖紋已催動。
是她有意催動的。
斂眉,垂眸,唇無聲逸咒,巫族入符聽她召喚,圖紋漫開層層光暈。
赤狐圓圓大眸東溜西轉,似沒弄明白她的意圖,才一會兒,光暈漫湧過來,将狐從頭到尾包裹。
赤狐直犯困,眼皮好沉好重,一撐再撐咦!撐不開?!
赤狐驟然意會,想掙開那團明光已然不及。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赤狐被巫族的入符圖紋來來回回、裏裏外外,“淨”得半點元神都不留了,如同當年她的“小黧哥哥”。
那時情勢所迫喚出巫族入符,還是她頭一回召喚,手法粗暴直接,将黧黑地狐震得飛出,如今的她已能使好,小赤狐會少受點苦的。
圖紋收斂光芒,終于暗下,她喘出一口氣,手仍覆在赤狐身上。
白袖探來,不由分說挖走她腿上沉睡的小獸。
她微驚,倏地擡頭。
“你放過它吧。”
“哼!”甩頭不理,直接将赤狐抛出,狐身并未重重墜地,而是飄浮半空。
“白凜”她低低一喚,不知他還想出什麽詭招複仇。
見她下手料理掉赤狐,盡管手法太溫和,白凜的狂濤怒火到底稍稍被安撫了。
他闊袖大揮,飄浮的狐身宛若遭大風撲吹,直直飛向芒草坡上,帶動整面芒草海浪沙沙作響。
忽而狐身蕩過坡棱,消失在另一端。
當他揮走那只小赤狐,白凜聽到身後的女人松了口氣般逸出一聲低嘆。
莫名其妙又來氣!
就怕他下手整弄誰,都不想想人不犯他、他安會犯誰?!
冷着臉,心火大,他旋過身面對她。
關于紅缳,她尚欠他一個道歉,還有退回聘禮這等混賬事就看她有什麽話說!還鬧着不見他呢?她真敢!
他一定要很兇對付她,要夠冷血才對付得了她。
“靜兒?!”
結果端出來的氣勢,全因秋篤靜驀地往後倒下的一幕,驚得全散架。
他風也似撲近,将她攬進臂彎裏。
她臉色極壞,氣息略顯急促,也不知神識清明與否,她嚅唇低喃——
“我說不要見她的,你硬要你硬要這樣我不想見不行嗎?”
“你把我想成那樣,還不讓人自清,說不見就不見,豈能容你?”白凜口氣也硬,撫她額面、探她頸脈的手勁卻顯輕柔,格外小心翼翼。
她扭頭想避開,他不讓,她只得一手搗着眉眸,不教他盯着直看。
“是你說要尋個姑娘家談情說愛,“渡劫”遲遲未現,你想飛蛾撲火自個兒往情裏跳你說,我不是你的“渡劫”,你說你對我毫無念想,欲望不生你那時收了紅缳在身邊,我自當以為你以為你想跟她”
覆在眸上的手突然被拉開,濕漉漉的眼睛迷蒙狼狽。
她又扭頭欲避,唇倏地遭到封吻。
熱氣與生息同時竄進她口中,滲進她血肉裏。
她昏昏沉沉接受他的渡氣,不是單純渡氣而已,她芳口內根本是遭他掃蕩,小舌無法抵拒他的纏綿。
她舌根感到疼痛,但他不放,作狂般的熾吻引出她可憐兮兮的嗚咽和吟哦,聽得她自個兒面上大潮,腹內輕輕抽顫。
不知過去多久,他薄唇才挲着她的唇瓣,低幽幽将話逸出——
“毫無念想,欲望不生,指的是不想食你但,我還真的錯了,我就想把你拆吃入腹,最好半點渣都不剩,全進到我血肉內,省得你禍害我禍害個沒停。”
“誰禍害了?你、你才是禍害你才是”
雙眸根本也張不開了,只覺隐忍的淚很不聽話地從眼尾滲出,滲個沒停。
有誰為她拭淚,她輕輕抽噎,模糊間聽到一聲很莫可奈何的嘆息。
“算了,你先把內丹吞回去。”下颚被捏住,她唇畔一陣溫熱。
聽到男人說的,她心中陡凜,勉強掀開眼縫去瞧他袖底輕扣一丸她再熟悉不過的金珠子,正打算将那團潤光送進她口裏。
不是他的千年內丹是什麽!
“不要!”秋篤靜用力撇開臉,掙紮地想從他懷裏坐起。
白凜牢牢困住她。“不要?你能不要嗎?!你肉身、氣血,甚至是意念,皆與我的內丹相融相通,離了它,你周身難受、心窒氣沉,你如何不要?!”原是稍稍“灌飽”她,豈料她動了靈能淨化小赤狐,鬧得一下子又蔫掉。
秋篤靜也猜出了,這病不像病的沉重疲乏,皆因體內少去天狐內丹所造成。
內丹是他的命、他的根本,說是給她的聘禮,但他們倆真像夫妻嗎?
她仰望他這株天草,愛慕他這道高遠明光,當初揪住時機迫他娶她,他最終給了她承諾,只是經過與玄宿鬥智鬥法這一仗,他為達目的可以輕易棄掉她所在意的他,且連聲招呼都不打她不禁想,這樣算哪門子夫妻?哪裏是最親密的兩個?
她也明白不能太苛求他,所以難受歸難受,氣過也就氣過,至于他的內丹金珠她能拿命去守他的命,即便在衆位太婆面前,她亦能死命為他護守,但如果他的這份“聘禮”,最終的可能是要她為他續命,她是不敢再要了。
她自覺沒那能耐,而心,她更沒他那份強悍清漠,以為沒了一個真身,再尋一個新的便好,卻不知,新的就算再好,也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他。
“撐過去就好,再過幾天,身子自然就慣了,我不要內丹不要了”她輕輕喘氣。
“好啊,好極了。”白凜頻頻颔首,笑笑哼氣。“只是我這東西已然作聘,早就屬你。你既說不要,那就由你親手丢棄才算正理。不是嗎?”說着,他将內丹塞進她懷裏,彷佛那玩意兒跟他無關,扯不上邊。
她要嘛就取走,不要便丢,跟他毫無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