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跟白凜滾上榻,盡管知道人不但在竹苑裏,且幾位太婆和竹姨都在外邊堂上,秋篤靜實也抵不住他糾纏的唇舌。起先是憐他氣虛,他若能從她口中汲取生息,她哪裏還有顧忌,自然滿腔熱血全數奉上。

也不知怎麽變了調兒,汲息渡氣變成再純粹不過的唇舌纏綿,正因純粹,所以兩具身軀無比誠實,一個是綿柔發軟,春心濕漉;一個是熾火撩心,越發怒長。

秋篤靜心有顧念,還能扯着所剩無幾的意志勉強掙紮,但壓着她的天狐大人根本不管不顧,恨不得将她嵌進血肉內似的,吻得張狂,下手更是兇狠。

然而最後,天狐大人到底未能一逞私欲。

竹苑的主人選在一個非常“美妙”的時機踏進房裏。

那聲響雖細微,可纏在榻上的兩人皆耳力靈動,秋篤靜驚得大顫,他則是一愣。

就搶他發愣的這一瞬間,他家那口子已迅雷不及掩耳将他推開。

竹苑主人面上無波,撞見卻似不見,嗓聲倒柔——

“既醒來,也該出去吃點東西。”

“修行之體,無須飲食。”他冷淡道,眼角一瞥秋篤靜急攏衣褲,偏偏衣褲全糾結成團,一時難解,他幹脆一掀大被,把她兜頭罩臉全蓋妥。

“五谷雜糧粗淡,豈能滿足天狐口腹?”竹苑主人較他還冷淡。“自然不是喚閣下吃飯。”

意思是他既醒,守在榻邊照看的人也該退出。

他這才醒,就急着想把人從他身邊挖走嗎?

白凜深覺對方根本是算準時候進來的。

瞧,整個巫族村還真沒個好人。

秋篤靜終于将自身理出個大概,拉開被子,都憋出滿頭大汗了。“竹姨”

秋宛竹沒再理會白凜,直接對她道:“出去喝些粥,剛熬好的。”

“太婆她們”秋篤靜躊躇着。

老人家全在堂上,定是等着白凜醒來,要跟他開誠布公、大談特談。

談談很好,就怕一個沒談攏,兩邊又鬧起。

“太婆不會吃了他,你放心。”秋宛竹笑意微微,這話刺得白凜美目倏眯。

“竹姨,我想留——”秋篤靜的話被白凜淡淡打斷——

“出去吃點東西。”他旁若無人般探手理過她微紊的鬓發。既然開竅,做什麽都覺理所當然,見她秀耳嫩紅可愛,心癢癢,随手就揉了揉。“放心。不管誰來,只要對方不先動手,我自然也不動手。尤其是老人家,總得讓讓。”

真真教人不省心。

秋篤靜最後只得紅着臉請竹姨先出去,自己亦下榻将衣褲再理個齊整。

踏出房門前,她腼眺卻鄭重地對白凜道——

“太婆若進來跟你談,你好好說話便是。我總歸是跟你一塊兒,全聽你的。若然若然有事,我就在外邊,我會進來救你的,你別動手。”

進來救他?是進來替他挨打吧?如同他頭一回闖巫族村,她拿身背去擋巫族族首擲來的烏木杖那樣。

兩邊都想護着,兩邊都不願舍,但她說了,她全聽他的。

她得到天狐大人朗月皎皎的一抹笑。

秋篤靜八成是心意堅定了,所以去到竹苑堂上見到衆位太婆,臉紅歸臉紅,心促歸心促,眼神一直很寧穩。

本想說老人家定要輪番上陣叨念她,非念到她跪地不可,未料搖頭的搖頭、嘆氣的嘆氣,沒罵她呢,還趕着她快去竈房喝粥。

她一碗粥喝得心裏七上八下,尤其又聽竹姨說,大太婆确實有事非單獨跟白凜談談不可,談得好,巫族跟九尾雪天狐或者能和解;談不好,一拍兩瞪眼。

若非竹姨和其它幾位太婆全盯着她,都想溜去聽壁腳了。

另一邊,竹苑寝房內——

當巫族族首由婆子攙扶着踏進房中時,白凜不僅套回白袍且還振衣滌塵了,連一頭雪發亦绺得益發柔亮,心想,打扮齊整見長輩,算是給他家女人一個面子。

但見大太婆由人扶着,步伐蹒跚,不禁腹诽——明明起陣時神勇無比,并非神打附身,而是堪比神通降世,尋常時候倒老态龍鐘是真是假?

大太婆拄着烏木杖一坐定,那名手腳利落的婆子立即撐開兩扇窗板,天光頓時湧進,将老人家肅穆無端的褐臉與一身黑衣鑲亮了些,但那雙略細的眼睛深如古潭,映不出半點波瀾。

随即婆子又備來一盆炭火,置在太婆腳邊,這才退了出去。

“若早個三十年,“落月七星陣”不怕拿你不下。”

白凜想着對方會道出什麽,未料頭一句是這個。

大太婆徐慢又道:“如今大陣依然,法器神利,無奈起陣巫者已老,竟教你尋得時機演這麽一駒。”

白凜額角一抽,瞪着老人皺紋滿布的褐臉,瞪着瞪着,竟揚唇笑了。

“巫者已老,這話是你說的,巫者垂垂老矣,守不住陣位,也才讓我有機可乘,那不是演戲,是順勢而為。倒是閣下最後那一記打,分明看出我的意圓,卻還是配合着背後傷人,真有意成全我?”

“那一記打,你若避開,又或者回擊了,老身現下是不會跟你談這些的。”

老人家緩緩擡眉,見天狐神色怔愣,幹癟嘴角竟略現笑弧,是極淡的一抹,眨眼間便消失無蹤。

“你為求巫族女而來,總要見識你有幾分真情實意才可。”

白凜暗暗屏息。“所以真有意成全?”只要一幹老巫別攪局,攪得他欲求的那名巫族女心中兩難,堂堂九尾雪天狐被揍假的,他都認了。

大太婆道:“即便願意成全,也得看老天同不同意。”

“何意?”

“靜兒的娘親曾是族中大巫,動了情,舍巫族而私奔。”

“這事我知。”白凜心懸起,大太婆的口吻和神态皆令他有所不安。

老人家輕輕颔首,靜過幾個呼息後才又啓聲。“巫族有一個大咒,已流傳太久太久,尋不出法子可解巫族大咒只針對歷代大巫,凡身為族中大巫,便斷男女之情,終身服侍巫族族民,順天應地。”

白凜問:“這與靜兒何幹?”

“靜兒畢竟是大巫血脈。”太婆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當年靜兒娘親不顧那個巫族大咒,不僅動情,更懷胎誕下孩兒,與那男子的緣分不過十年”嗓聲忽淡,如自言自語。“咱們幾個姊妹們起陣,求了又求,解過再解,仍然不行,能用的法子全使遍,依然對付不了巫族大咒求來解去的,也只給靜兒娘親延了那十

年”

白凜胸中略震,面龐有些冷凝。“靜兒并非你族中大巫。”

老人家神志穩下,面沉如水。““西南巫族”的大咒會不會延至下一代身上,從未得解。”

一道暴雷猛地劈進心央,白凜雙目定然,眉間色厲。

确實聽過巫族傳續了百年、千年的大咒,不僅這“西南巫族”,北方與南面的巫,各有流傳的族中大咒,其威力石破天驚,因血脈相襲而遭罪的亦曾聽聞。

如今這個老虔大太婆告訴他——從未得解?!

也就是說,靜兒因他動心動情,若族中大咒發威,靜兒可能命危!

但他們已這樣要好,他是愛慘了,千年以來才開這麽一朵情花,這條道上,他嫩若雨後春筍,他心甘情願終也認了,卻在此時告訴他,可能這樣的動心動情,只為極短的緣分?

霎時間,白凜思緒起伏跌宕,如飛絮臨風流轉,面色忽青忽白、忽紅忽黑。

“你自可抽身,行你的修行道,內丹歸還,與巫族女再無瓜葛。”蒼老聲響。

白凜忽而笑出。

天狐大人這一笑,清風明月、烈日灼火都敵不過,宛如開在他心田的那朵花,開到一整個燦爛輝煌,那燦光之亮,不是十分,而是十二萬分。

“您老兒這一記棒打鴛鴦使得狠辣,咱也甘拜下風這一回了。但既求巫族女,連命都聘出去,能說抽身就抽身嗎?”一頓,眉宇間的凝色淡淡又襲,卻也挽着春風秋月,逸着缱绻柔情——

“就來瞧瞧吧,望您老兒壽長破百,看是你巫族大咒禍延子孫厲害些,抑是我與靜兒情長緣厚更勝一籌?”

眼見對頭如此嚣張猖狂,巫族族首愣了一愣最後的最後,想過又想,竟也是淡淡颔首、淡淡回以一笑。

白凜後來又向大太婆問清楚,原來他家那口子對于巫族大咒,全然不知。

娘親在她小小年紀就香消玉須,她也只認定是生了重病。

凡人的病痛,她那位早已修成半仙的親爹會沒法對付嗎?

不可能!

都成半仙了,區區肉身病痛,且還是愛極之人,他不信那名半仙男子無法化去妻子身上的病症,除非那真是解也難解的大咒。

這幾日,白凜陷進深不見底的思緒裏。

想跟靜兒在一起,那是再确定不過,而巫族族首的告誡,他更是往心裏去。

“就讓我瞧瞧吧,我也希望宛梅的骨血能好好的”

那一時際,大太婆沒把話說盡,彷佛又陷入自言自喃中,但他已然聽出,是希望那名曾為大巫的女子,她的血脈能好好延續下去。

會的。

若巫族一幹老巫們活得夠久,他必會讓她們親見——即便巫族大咒真要禍延子孫,到天狐身上卻是行不通的,因九尾雪天狐不開竅則罷,一開竅便夠狠夠癡夠流氓,敢來侵擾他家女人的什麽巫族咒,一把狐火先燒淨了事,再不了,毀天滅地什麽都幹得出!

雖稱不上相談甚歡,但巫族族首被婆子攙出竹苑時,神情維持一貫的淡然平靜,等在堂上的一幹老巫見狀,不必多問也知事情已然定下。

唉,只是想到之前是大巫跟了散仙私奔,如今是天狐纏上她們家巫族女,想着往後靜兒真有孩兒,這血脈傳下,也都分不清是巫、是仙,還是天狐了

但因緣際會,偏偏糾纏上,法緣玄妙,實也莫可奈何。

白凜就在一衆老巫的默許下,在竹苑安然養起傷來。

雖說頭一日醒來,他傷已好了七七八八,但能賴在巫族村倒也新鮮,于是又多賴了幾天。

年關已近,連下兩場大雪後,今兒個冬陽甚是迷人。

他神清氣爽步出竹苑,先在堂上遇到幾位來看病、取藥兼家長裏短的村民,衆人一見他,喧嚷聲立時沒了,堂上只有秋宛竹繼續從容不迫地做事,幫一名患風濕的老人家熏炙草藥。

白凜完全不在意旁人的驚愕目光,怎麽被瞧,他怎麽自在,裸足一踏,施施然便要走出,幾名老大娘、老嬸子突然回神大呼——

“哎呀哎呀,不行啊!外頭凍死人,雪厚得不得了,你、你沒襪沒鞋的,肯定凍得你腳底生瘡啊!”

“怎地這麽可憐,沒襪沒鞋,連身上也單薄得不象話!你這什麽跟什麽了這是?一件薄袍子能抵外頭風雪嗎?!”老大娘突然轉頭去問淡定的竹苑主人。“竹姑娘,他就是那個救了太婆,又被你家靜姊兒救回來養傷的小白公子是吧?”見秋宛竹微笑颔首,老大娘調過頭來繼續呼天搶地——

“咱說小白公子啊,你聽大娘一句勸,人當愛護自個兒身體,你這少年白也白得太哀傷,真有傷心事也千萬別往心裏去,咱們人窮志不窮,只要有強壯體魄,山窮水盡了都能憑雙手開出一條康莊大道。”

“老溫家的,你先別急着跟小白提那麽多,眼前事先解決要緊啊。”一名老嬸子擠了來,彎腰就想撩高白凜的袍擺。“來、來,讓嬸子瞅瞅——喲,這腳長得跟咱家山子他爹差不多大嘛,你等等,咱讓大黃回去咬一雙山子他爹的暖靴來給你,包你穿得舒适。大黃、大黃呀——”

“汪、汪汪——”門外一頭壯碩黃狗應聲跑進,跳來跳去。

白凜沒能瞧見自己臉上表情,那是驚異、愕然、倉皇,全然的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瓜可能活過千歲至今,這是他頭一次傻在原地沒法對付,因圍過來的“兇神惡煞”完全不是他以往遭遇過的那種惡徒或入魔精魅,層級更高,非常之恐怖。

“白凜!”秋宛竹原本“看戲”看得很愉悅,忍笑忍到快內傷,忽見天狐白袖欲揚,甫察覺已遲了。

那只雪白闊袖一揮,堂上十餘位村民盡入睡,連大黃狗也睡,徐徐浮在半空。

白凜趁秋宛竹不及回神說話,已憑虛禦風飛出竹苑,一飛竄得老遠。

哼,他沒對竹苑主人下手,算是很給臉面了。

巫族村的守護咒結界內,他的虛空挪移施展不出,不過其它術法使起來倒還行雲流水,這村子裏就沒個好人,他當要小心再小心。

咦,不對,他更正,這村裏是有一個好人。

他停住腳步,回首看着尾随在後的小姑娘蕭湘。

女孩兒穿得圓滾滾,臂彎提籃裏是一顆顆大柿子,天寒地凍的,成熟落地的柿子雖未腐爛,可也早都凍成跟石頭差不多硬,也不知她打哪裏拾來。

見他伫足看來,蕭湘露出腼眺模樣,随即從籃子裏翻出某物遞去給他。

白凜俊眉略動,走向她。

那小小手心裏捧着一串野地漿果,果實小小,但色澤殷紅偏紫,一看就知是甜的,正值寒冬時候竟能讓她尋到這樣一串

他取走漿果,也沒言謝,卻在她手心上畫一個小圈。

蕭湘眸子倏地紅了,想起那一年,白袍哥哥也是畫了小圈給她,幫她報了仇。

“你請我吃漿果,我請你吃柿子。”白凜瞄了眼她籃裏。

“柿子太硬了不能吃的,這是要撿回去用紅線串成串兒,系着彩帶,挂在門邊好看。要過年了,讨個“事事如意”好采頭啊。”蕭湘吸吸鼻子,笑着解釋。

“拿一顆試試。”

“咦?唔好。”她五指一抓,甫拿起柿子,哪還是硬邦邦的凍柿?!

在她手裏的那一顆變得飽滿又新鮮,外皮光滑無比,還散出濃郁甜香。她小臉整個發亮,急急又抓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

“哥哥!”好好玩,好驚奇,是手心小圈圈的法力讓柿子大紅噴香,白袍哥哥送她一籃子的新鮮甜柿呢。

她揚眉看他,眼淚流下來,開心笑着,卻也淚流不止。

“謝謝哥哥……”那一年,很謝謝你。

豈是不知小姑娘笑着掉淚是為哪樁?白凜笑笑沒答話。

之後蕭湘振作地擦幹眼淚,還說要去拾更多凍柿來“抓熟”,小姑娘跟他揮揮手跑掉,他立在山坳邊上目送她跑遠,唇邊的笑漸深或許是因為人這種“東西”,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活得這麽有趣,才令他留連世間,成仙入魔都沒有走踏人世來得精彩。

步出山勘,雪上不留足跡。

遠處傳來馬蹄聲,才一會兒功夫,飛馳的座騎已掠過眼前。

“迂——”那人突然長聲勒馬,馬匹揚蹄嘶鳴,瞬間調頭回到他面前。

封馳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見到白凜落單,而且走離巫族村山坳,他嘿嘿笑,像左等右等終于讓他等到好時機。

“我知你底細,你也知我是誰,咱們好好談談。”頂天立地,頗有氣勢。

“談什麽?”白凜奇了,神态仍清漠淡然。

“聽說你拿內丹作聘禮,跟我家靜兒私訂終身?”開始扳指節,扳得剝剝響。

“是又如何?”

封馳炯炯有神的雙目直瞪着,驀地咧嘴亮白牙。“幹得很好。”

白凜眉目一軒。

封馳再問,“聽說你跟族裏太婆們交過手,大太婆還親自跑來跟你談過?”

“是又如何?”想替老人家們出頭?

豈料,封馳猛地一拳打在自己一掌上,“啪”一響無比震耳,嚷道——

“那幾個老虔老太婆想跟你談,就表示你造成威脅了,可又拿你不下,硬的手段行不通,只好來軟的,豈知笑中刀、綿裏針才最是傷人于無形啊!”

白凜愣住。心想,他其實也想罵“老虔婆”是吧?

封馳揮動雙手,激切又道:“當初要娶她們巫族女,可也費盡我九牛二虎之力,跟那一幹老太婆們鬥心鬥智鬥耐力,被她們明裏暗裏輪着鬥過,若非我皮厚肉硬、命不該絕,豈有本事虎口生還?”

白凜終于聽出一些前因後果。

原來啊原來,眼前這位可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封馳雙臂往胸前一盤,很經驗老道樣兒。

“告訴你,這些年交手,我可鬥出一些心得。你既是新進,實要多聽我一言,保你混得風生水起。”

“願聞其詳。”天狐大人十分難得地收起睥睨姿态,洗耳恭聽了。

多出一個強而有力的“盟友”,教頭大人笑着頻頻點頭,毫不藏私分享——

“第一點,她們跟你認真,你就由着她們認真,但你別随着起舞也跟她們認真,如果真認真了,那就中了她們的計,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白凜蹙起眉峰欲問。

“等等!你先聽我道過一遍,待會兒再舉例詳解。第二點,你跟老人家鬥,但絕對不要跟自家那口子鬥,在自家女人面前,你就是個可憐的、被鬥得很慘的,總之要多慘有多慘,以退為進你懂吧?懂啊那很好。”教頭大人滿意點頭。“總而言之,若太婆給你吃苦頭了,咱們所有的委屈都得拿到自家女人面前顯擺,但手段得高,自然而然顯擺出來,那才高明啊?什麽?想問怎樣才自然而然啊?唉唉,等我先逐條道完,你別急!再來第三點,就是”

冬陽暖暖,在雪地上閃閃發亮。

兩個剛結成“盟友”的男人在閃閃發亮的雪地裏,鑽研着比孫子兵法更實用的戰術。

白日還有暖陽露臉,傍晚一過,雪又飄飄降下一小陣。

還好真是小雪罷了,要不然城南碼頭夜市剛開,怕就被雪給攪散。

秋篤靜今次輪職巡夜,碼頭區本就龍蛇混雜些,今晚又有夜市來湊熱鬧,理所當然成為巡捕房加強巡視之處。

岸邊竟多出幾艘南方才有的花舫,一查之下才知是城裏某富豪人家的手筆,舫舟上來了不少花娘,莺莺燕燕笑音清泠,絲竹琵琶美樂不絕,主人家款待自家貴客,倒鬧得碼頭區衆人圍觀,擠得更水洩不通。

秋篤靜安排人手混在人群裏盯梢,自己則躍上最高處的屋檐,居高臨下察看四面與八方。

峰下城之富裕風流,在這小雪方歇的熱鬧夜裏能窺一二。

在高處待過小半個時辰,她正打算撤守,下去與其它人會合,彷佛心有靈犀,她足下忽而一頓。

旋身看去,飛翹向寒月的檐角上,一道從風裏淘換出來的薄身正茕茕獨立。

她望着,臉上“鐵血小教頭”的表情一變,眉眸淡淡生春,唇角禁不住輕翹。

走在窄窄一道檐梁上,她瞧也沒瞧腳下,直瞅着來人。

絕妙輕功算是拿去喂狗了,下一瞬身子陡歪,眼見就要打跌——有人眼捷手快,身影入風,虛空挪移拉她入懷。

“唔呵呵呵”撲進天狐大人懷裏,鼻子都撞疼了,秋篤靜揪着他的白袍襟口卻忍不住要笑。

白凜抱她坐在檐梁上,扳起她的鵝蛋臉直端詳。

他的神情又微微繃緊了。

這些天,秋篤靜已觑到他好幾次流露出這般神态。

像很緊張她,又不願七情上面,結果五官輪廓還是繃出棱角、畫開陰晴。

“我沒事的,你拉住我了,沒事的。即便真滾下去,人在半空我也知要踩點借力,然後飕飕飕再騰騰騰,就會飛竄上來。”

“你當然沒事。”白凜暗自調息。

內心對自身有些不悅,畢竟還是被大太婆那席話影響了,靜兒雖是大巫血脈,但畢竟不是大巫,她家姨爹說得對,跟一幹老巫們認真,就輸了。

更何況,萬事有他。“有我,你自然無事。”

秋篤靜聞言一笑,眸子彎彎。

天狐大人氣勢似乎更張揚,但她很習慣,也很喜歡。

“你今晚要回凜然峰了?”她知他傷已痊愈。在竹苑雖不同房,但每晚還是溜去他那兒,沒幹什麽“壞事”的,就是幫他渡渡生息和血氣。

“你跟我去嗎?”

秋篤靜撓撓開始發燙的耳根。“嗯。但我今夜輪值,要到寅時過後才能交班,那時再去尋你。”

狐貍美目閃出細微笑意,因她的毫無猶豫。

“不必了,今晚哪裏也不去,就陪你。”

“可我沒法陪你啊。”

白凜但笑不語,那眼神卻是在說“我就想賴你身邊、看着你罷了”。

“噢”秋篤靜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裏泛甜,撓完熱耳又撓下巴。“那、那我該下去尋其它人了,等會兒買好吃的豆包米團子給你,碼頭夜市有兩攤子,口味一鹹一甜,你會喜歡的。”

道完,她欲起身,腰際又被一雙大掌扣住拉回。

“白凜?”側眸去看,見男人直勾勾盯着她腰間,一下子便知他瞧見什麽了。

“這條流蘇綴子”長指勾起蕩在她腰帶下方的一绺飾物,仔細去看,摩挲再摩挲,竟是一縷雪絲與一縷黑發交纏編織而成,是一朵同心結,且黑發滑亮,雪絲爍銀,底下散開的流蘇部分黑與白柔軟貼服,非常精巧。

“唔想說丢了多可惜,所以就自剪一截發試了試,還是跟城裏經營胭脂鋪頭的女老板學的,說是同心結簡單易成,意喻又好,就、就成這樣了這可是正宗九尾雪天狐身上的雪毛呢,怎能随便棄了?佩帶在身,肯定是能趨吉避兇,你你生氣了?”

當時他把赤狐抓到她面前,将那绺搶回來的雪發抛給她,然後發完脾氣又被她狠狠鬧騰過後,他壓根兒沒問那绺發後來如何處理,反正是奪回來,反正大大地報仇雪恨,他痛快了也就足夠。

但,她把他的斷發跟她的發,結在一塊兒。

結發夫妻。他是知道世間有這麽一個詞兒。

心緒被抛得飛高,胸中情感滿漲,長指放開那绺流蘇綴子改去捏她下颚,低頭已含住那柔軟紅唇,吻得淺淺,卻舔得她小嘴潮潤光滑。

“我全身上下、裏裏外外全屬你,每根毛都是,知你珍惜,歡喜都來不及,豈會生氣?”

秋篤靜聽得全身火熱,天靈都快冒煙。

千年鐵樹開情花的天狐大人調起情來行雲流水,非常地無師自通。他唇持續輕挲着她,氣息濡染,嗓調低柔卻無比認真——

“然後,你其實不必佩帶什麽就很能趨吉避兇。之前我要你啃一塊九尾天狐的肉,說是食者不蠱,之後想想實在多此一舉。畢竟我倆已這般要好,氣血相融不說,每次在一塊兒,最後都把所有精華留了給你你腹裏、血裏全是天狐精氣,怎麽也強過啃肉吞食。”

什麽精華?什麽什麽精氣的?!

秋篤靜心音若擂鼓,在他懷裏笑到淚水滲出,臉紅不已。

“是。你說的對極。”

捧他的玉顏,推開一點點距離,笑望那雙美目。

她輕輕吐氣。“等寅時交了班,我們我跟你去。”

這幾日他能留在竹苑,她很歡喜,唯一不便的就是不能太親昵,她到底臉皮薄,不如他已練至沒臉沒皮的境地。

然,說是要跟他去,還不知會被帶去哪兒胡天胡地?也許是凜然峰上的巨大樹心內,也許是他設下的某個奇景結界,反正,随他了呀。

捺住熱辣辣的胡思亂想,她徑自爬起,才站妥,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不是想知那一天,你家大太婆同我說了什麽?”

聞言倏地回身,她眸子瞠得略圓。“你願說了?”

自那天大太婆踏出房外,她旁敲側擊地問過又問,連查案手法都施展開來,怎麽都探不得一點蛛絲馬跡,還道他又壞心想捉弄她、吊她胃口,此時卻主動交底?

白凜長身徐立,挑着眉,似笑非笑。

“你家大太婆說,怎麽也要辦場喜事才成,既交出千年內丹,幹脆就入贅算了。天狐入贅巫族,她光聽都開心。”

秋篤靜愣了半晌才意會過來,所謂的喜事指的是她和白凜的婚事,然後竟然要天狐大人入贅?!莫怪他要想過再想

“當時我一口就答應了。”白凜道。

“嗄?!”

“但有一事當真困擾。”他蹙起眉心。

“啊?何何事啊?”

“靜兒。”

“嗯?”眸子瞠得更圓,她心髒都快從喉頭跳出。

“你家太婆說,不能穿白袍成親,說又不是哭孝,哪有新郎官從頭到尾一身白,可我就覺得我穿起白色最俊逸好看啊,竟不讓我穿?”一頓。“再有,成親婚禮上,還非要我套雙靴子不可!裸足就不能拜天地嗎?好歹是巫族族首,見識竟如此短淺。”

他他還怪起太婆了?!

秋篤靜被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但心裏也直冒蜜味。

沒想到他會糾結在袍子啊、靴子啊這些事上頭,可仔細再想,依他孤高古怪的脾氣沒錯,确實就會糾結這些事。

“白凜。”

“嗯?”薄唇抿作一線。

“你穿什麽都好看。”

俊顏冰融,眉峰舒開。他慢吞吞問:“那不穿呢?”

“呃?唔”眨眨眸,笑意藏不住,臉蛋通紅。“不穿更好看。不得了的好看。”

眼前風驟,男人倏地移近。

他身體未碰觸她,只俯首讓兩張嘴相連。

很輕卻甘甜綿軟的一吻,讓情潮深深淺淺動起,蕩漾于心。

白凜最後将額抵着她的,輕笑輕嘆——

“靜兒,咱們就來成個親吧。”

片刻後,他獨自一人猶立在最高處的檐梁上,不須刻意尋找,總能輕易在喧嚣人群中逮到女子那抹靈動身影。

他并未對她撒謊。

巫族族首當日與他談過的,其中就包含他方才說與她知的。

他沒騙她,只是瞞她。

關于巫族咒反噬大巫一事,一幹老巫們不願告訴她,他自然也不願意,怕她又多思量。

他知道她的,倘是信了大巫血脈必承受巫族咒襲擊,她不會替自個兒憂心,卻會為他傷神,怕自己用情深了,累得他對她用情更重。

她會想起生父,那個因心愛女子香消玉殒而難渡情劫的人間散仙。

她或者會想,若自己命喪,必然害得他步上親爹後塵。

所以她會退縮,不敢放縱愛他,會退得遠遠,甚至不再見他,不是怕巫族咒反噬,是不想他落得行屍走肉、情心凄涼。

但他求的就是她飛蛾撲火般的狂燒熾愛。

是他讓她作狂了,他就要那樣的她,毫不保留,身心皆他獨占。

正式成親,很好。

如此一來,他更可理所當然誘她、拐她、纏她。

他想帶她雙修,修行最終目的已不再是修補他的虛元或真元,而是要她變強。

強到即便巫族大咒真來糾纏大巫血脈,她也能兩下輕易沖破牢籠。

他求的不多,只望這條延伸至恒遠的道上,有她長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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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鬼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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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術分陰陽,陽為道術,陰為鬼術。
林曉峰學鬼術,抓邪祟,可卻陷入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之中。
神秘的抓妖局,詭異的神農架,恐怖的昆侖山。
且看林曉峰如何斬妖魔,破陰邪!

逍遙小僵屍

逍遙小僵屍

女鬼別纏我,我是僵屍,咱們不合适!
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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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