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十裏山地剿匪一事已落幕,因地屬鄰縣管轄,所逮捕的大小盜匪自然是被劉大捕快的人馬押回自家縣衙候審。
秋篤靜等人則随着教頭大人封馳返回峰下城。
這三日還算平靜,唯一出動巡捕房的是昨兒個大川交會的碼頭區,兩船分屬不同商家的船工因卸貨的事掀起争執,兩邊的漢子都掄棍動斧對峙起來,幸得鐵捕們及時趕到才鎮住場子。
巡捕房衆人各司其職、按部就班,今兒個上半日倒也輕松安靜。
來到下半日,秋篤靜從外頭巡城返回,甫交了班正要用飯,心頭卻沒來由一陣驚跳。
不!并非無緣無故,她是有過這種狀況的。
心音一聲強過一聲,額與背皆滲冷汗,氣血在丹田鼓噪。
閉目試圖穩下,一口氣還沒能調好,合起的雙眸竟見九尾雪天狐憑虛禦風穿過林子、掠過起伏和緩的山坡,直直往山坳小村而去!
她視野擴開再擴開,倏地穿入村中——
七位黑衣老太在村央祠堂前的曬谷場上“迎客”,七人分守七處方位,手中所持皆為巫族傳承數百年的法器。
不是她無端端幻想出來的。
便如當初他遭赤狐偷襲得逞的那一次,她在睡夢中驚醒,那是氣血連動,真真感應到他所經歷的。
而這一次,他闖巫族村了!
巫族大陣一旦催動,為防巫法反噬,不分出高下不會停止,非鬥得其中一方勢崩力竭不可,就像用血喂養的寶劍,一出鞘必得見血,以祭劍靈。
不可以啊!
黑衣老太們與他,那是她的親人、族人和她心儀的人。不可以這樣!
哪還顧得上肚餓?她重新翻身上馬,沖出峰下城,往山坳小村策馬飛馳!
來不及了騎術精湛的她下馬時,竟險些仆倒于地。
巫族大陣宛如一張巨大的無形網子當空罩下,将小村完全籠罩。
她看得到那些騰騰向上的氣氲,氣屬淺藍色澤,像熱火燒得猛烈,底端的火焰不是大紅,而是藍澤跳竄那樣
村子彷佛着火,是藍火裏的海市蜃樓。
“竹姨!”她微踉跄地跑向已經驚呆的秋宛竹。後者跪坐在地,懷裏摟着似昏厥過去的蕭湘。
一見是她,秋宛竹刷白的臉尋回一點點神氣,一手抓住她。
“我們進山裏采藥,回來回來就成這樣,湘兒想也沒想便闖,一靠近就倒了,我們進不去,裏邊的人也出不來”
“湘兒無事嗎?”秋篤靜迅速且精準地探着小姑娘脈息。
“暈過去了,幸得心脈無損,我再幫她揉揉,一會兒會醒的只是太婆們驅動“落月七星陣”,這陣法霸道剛強,不能輕易使動的,靜兒,是天狐闖陣了是不?怎會這樣?怎麽這麽突然”
“沒事的。我進去勸他們,竹姨待在外圍就好,我體內有巫族血肉、有天狐血氣,還有千年內丹護守,會沒事的。”想安撫人,嗓聲卻不争氣發抖,秋篤靜深吸口氣硬逼自個兒穩住,眸光神炯。
秋宛竹原是緊緊扯住她,怕她涉險,但也明白眼下之事非她不能善了。
“靜兒小心,別逞強。”到底還是松開手。
“好。”她扯出一記笑,旋身往村裏去。
阻力甚強!
秋篤靜只覺肉身如在狂旋暴風中前行,頭前腳後,身子都傾斜了,還是僅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動。
終于終于啊終于她硬是跨入那張無形大網中。
身軀一旦切進,打在身上的阻力頓消,她整個人瞬間摔地。
但當能迅速爬起,一點也不費力了。
她連氣息都沒來得及調好,立刻沖向村央祠堂前的曬谷場。
一路上見到的人物景像令她雙眸越瞠越圓,頭皮發麻。
在這小村中,此時此刻此際,所有男女老幼、阿貓阿狗、牛豬羊雞,以及路上的板車、剛汲上來的井水、打鐵鋪裏燒紅的火焰不管是有生命或無生命的人與物,全都進入靜止狀态。
這已非結界那麽單純,她進到兩股神力鬥法的禁地。
能異乎尋常闖進,她心知肚明,全賴半巫半仙且被天狐血氣深深濡染的體質。
提氣奔至村子央心,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團巨大的白色渾沌。
沒有曬谷場子,不見七位太婆,更沒有九尾雪天狐的身影,就是蠶繭般形狀的白,那渾沌形成一個好大的漩渦,不住旋繞,強大的靈力撲面而來。
她才探手去碰,連眸子都沒來得及眨,人已被吸卷進去。
一被卷進,她頓時被一股重力強壓在地!
彷佛千斤石墜,壓得她幾難動彈。
咬牙,雙肘勉強撐起,一擡眸就見巫族大陣內,七位巫者手持法器高高騰于半空,分守七方陣位。
大太婆位在最高之處,手中烏木杖亮如火炬。
從烏木杖底端噴流而出的光有如細絲,試圖将闖陣的天狐網住。
白凜端坐于地,離她僅五步之距。
他雪發飛揚,白袍鼓風,閉目、微垂頸項的模樣彷佛正入定神煉。
白光細絲無法罩下,皆在他上方裂開分道,不住朝四邊流去。
秋篤靜忽而明白,正因他擋開大陣裏的絲網,那些細絲才會變成巨繭漩渦,将這場子上的一切包覆。
他此舉分明是拖着所有人下水,誰也別想逃,誰也逃不掉,而太婆們欲網捕天狐,造出的網越來越大,反倒自投羅網。
該怎麽做,她想不出。
倘若非得網住天狐才能止下就連她一塊兒網了吧!
她匍匐着,很艱難地靠向白凜,突然大陣之內發出吸嗡銳響。
她循聲擡頭,竟見小七太婆足下開始不穩,法器脫手飛出。
小七太婆一出狀況,陣法忽弱,連帶六太婆、五太婆皆發生相同情況,其它幾位老人家還在力撐。
“小七!”、“老六——”
太婆!
秋篤靜叫聲堵在喉頭,雙眸驚恐,就見離地好幾丈的兩位太婆先後墜下。
事情起落僅在呼息之間。
她身側一陣風掃過,男子修長玉身在躍動時,竟轉成真身原形!
一頭茸茸雪毛的九尾天狐竄得極高,狐嘴一張,先叼住小七太婆,長尾一卷,半空吊起六太婆。
天狐四足不及落地,老五、老四、老三和老二,四位太婆竟又同時掉下,脫手的幾件法器在四周亂飛。
天狐以九尾中的三尾掃開法器,再以四尾分別接住老人家,算一算,九尾有八尾很忙中,但還能餘下一尾溜到秋篤靜這兒,護在她伏地的身背上。
天狐穩穩躍落,張嘴放下小七太婆,長尾亦将所有人放落地面。
天狐側首瞧過來,秋篤靜見那雙狐貍美目徐緩一眨,像潇灑沖着她笑。
“白凜!”
一束極強亮的細絲白光驟然打下,從大太婆的烏木杖底疾射而出!
天狐或者心神松懈了,實不及回擋。
白光“啪”地厲響落在狐背上,立時激出一片火花。
精碩狐身瞬間倒地,毛發燒焦氣味随即漫出,如光的絲網傾覆下來。
若被網住,天狐真身當真會被炙得毛焦肉熟啊!
“太婆——太婆不要啊!”秋篤靜都不知是如何掙開身背上千斤重的壓力,她連滾帶爬撲了去,将天狐狐首攬進懷裏,身軀大張,盡可能蓋住狐身。
交織成網狀的一層白光,硬生生停在離她不出半臂的上端。
不是大太婆心軟,已召出的巫法亦不能說收就收,是秋篤靜自個兒擋住了。
如同情急之下召出的驚天狐火,如同無意間使出的虛空挪移,很多事秋篤靜無法掌控,但千年內丹與她內化甚深,人的意念勝過一切,她要保護白凜,白凜若出事,她跟他一起。不管生死,都在一起。
逼出的靈能,超乎她所能預料。
她扛住了巫族大陣。
白光絲網上,一絲絲、一縷縷的光被抽掉、褪去、消失。
她沒有張眼,只是牢牢抱住天狐,臉甚至埋在蓬松雪毛裏。
她耳中傳進太婆們的叫嚷,老人家聲音忽遠忽近,不住交談、嚷喚——
“靜兒!怎麽了?沒事吧?醒着嗎?靜兒啊——”
“大姊是不是過分了些?若不是這妖孽呃,這只天狐竄上來相救,咱們這幾把老骨頭怕都摔得粉碎,可現下唉。”
“怎麽怪起大姊了?巫族陣法一旦祭出,扛不住就得遭殃!天狐相救,那、那大不了讓他救、欠他情,等他醒來再還不遲嘛。”
“別吵別吵,先看看靜兒!這娃兒越來越強,宛梅留下的這一點血脈,盡管習巫習得缺堂少課、七零八落的,骨子裏畢竟還是大巫。”感傷般吸吸鼻子。
神識中的狂風與暴雪彷佛吹了許久許久。
待靈能收斂,心魂穩下,秋篤靜輕喘再輕喘,恍惚張開雙眸。
曬谷場恢複尋常景像,什麽千斤重的壓力皆消失不再,太婆們圍在她身邊。
她伏着,被她護在身下的不是九尾天狐,而是白袍雪發的男子。
“呼醒了醒了,兩個都醒了!”
“阿彌陀佛,祖宗保佑啊!”
秋篤靜一顆心懸得老高,半跪起來,捧着男人蒼白的臉。
美男淺淺掀睫,瞳底幽光浮掠。
見是她,男人那張薄嫩的唇愉悅勾起,而後頭一歪,再次暈死過去。
“白凜白凜!”
白凜很難得地對自己點頭承認——沒錯,他确實嫩了些。
巫族族首都把話說到那分上,要不回內丹,他不計較,要不到他家那口子,算哪招?不闖闖巫族大陣如何善了?!
但秋篤靜的脾性他清楚,對上那些弱的、老的、病的、殘的,她心軟無藥醫。
強權壓境,她絕對力抗,你越跟她強,她較你更倔強。
他要闖陣,要闖得高段,要在鬥法鬥至最高峰時敗陣下來。
他知道血氣驅使定會令她有所感應,她會趕回,如同她那時趕至虛元遭重創的他身邊。她将再一次,親眼目睹他很可憐的樣子。
結果如他所料,她趕回來。
但亦是出乎他意料,她竟生生切進陣法內。
這樣更好!
驅使神識對付一幹老巫的他內心禁不住竊笑,就讓她瞧瞧,她的太婆們是怎麽大使法器,結陣來圍困他、欺負他、傷害他。
然,事情轉折起于肘腋之間!
他都還沒決定何時該敗陣,且要敗得漂亮、敗得天衣無縫,老巫們竟後繼無力似自亂陣腳,結起的方位大陣開始搖搖欲墜。
開什麽玩笑?!要有事,也該他出事,幾個老太婆搶啥兒搶?!
不行不行!她家太婆們若摔得粉身碎骨,在她面前豈還有他立足之地?
硬拉神識出定,真身竄出,他嘴叼一個,長尾唰唰唰地連卷五人,還能騰出一尾摸摸他家那口子,多潇灑高強,多從容神氣,多等等!
他突然意會過來,他是來敗陣的,不是來贏的。
當上端那束絲網白光朝他疾射時來得真好,實在太好!
他明明能避,或用長尾倒彈回去,但沒有,他咧開狐嘴笑得志得意滿,雙目發光,下一刻就在秋篤靜眼前順着那襲來的力道倒地。
苦肉計果然堪用,以退為進真為王道。
他确實太嫩,但他知錯能改,而且非常能舉一反三。
他救下老太婆們,他沒敗,他是背後遭偷襲被放倒。
頸背一陣灼燙,透進體內的勁力他沒來得及卸去,也不想逞強卸去。
倒就繼續倒着吧。他感覺女人撲來摟緊他、護着他,真情流露,他的心浸在沉沉香蜜裏,甜到不行
“唔”甜啊,鼻端浮動的都是淡香,與老巫們這一戰,連天都幫他。
嘴被輕輕舔着,他嘗到女子口中馨甜,是他在意的那個人兒。
呵,偷吻他呢啓唇,他任她親吻,以為含住的會是綿軟小舌,傾入他齒關內的卻是微熱的一丸小物。
驀地張開雙目,果不其然,喂進他口中的正是自己的內丹。
此時秋篤靜躺在白凜身側,後者趴卧在蒲草軟墊上,臉轉向她這邊。
她挨近,扶着他的臉将內丹緩緩吐入他唇內,并暗暗使動意念,希望他快些蘇醒,希望內丹的靈能保他無事、安他神魂
以為已喂出內丹,才要退開,他當真醒來。
而一醒就不老實,單臂橫将過來按住她後腦勺,她的嘴被他堵過來的雙唇吸住,內丹的金光在彼此口中漫舞。
她想他身上帶傷,唇齒磕合間哪敢使勁,自然節節敗退,于是滾在兩人舌尖的金珠子被他推回,順着呼吸吐納重新落入她腹內丹田。
“你的傷啊”感覺他上身動了,手臂力道加重,她低聲輕呼,小手捧住他直要傾來讨吻的臉。
“沒事”二字都要奔出嘴了,已然開竅的天狐大人千鈞一發間改口——
“痛”吸氣,俊眉淡擰,十指微攥成拳。
秋篤靜緊緊張張坐起,輕按着他适才妄動的身背。“別動!求你安生些,別動啊!發絲被燒掉好長一段,後頸子和肩胛還被灼出好大一片紅痕,傷上帶巫法,比尋常的傷還疼,你、你忍着些。”
“好。”白凜靜趴着不動,長睫掀了掀,很乖馴地瞧她。
聽他說好,還朝她勾起嘴角,秋篤靜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吸吸鼻子逼回眼淚,也回他一抹笑,随即念起竹姨教授的巫族療愈咒語,努力驅動意念,手心微微貼在他被灼出的大片紅痕上,再次幫他療傷。
巫族咒術留下的傷盡管棘手,但天狐可不是普通天狐,畢竟是修煉千年以上的九尾雪天狐,要他催動血與氣自身修複并不會太艱難,但他不想,疼就疼着,到底會有人心疼他來着。
療愈咒一使動,他頸後與肩背如被清水徐徐澆淋,水沁涼無比,膚上灼痛果然消褪大半,令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若把內丹吞回去,我想,傷會好得更快些。”結束這一波療愈,她重新躺回他身邊,撩開他散面的發絲,一下下撫他略蒼白的臉。
“你你多親親我吧,把血氣渡給我,雖是帶巫法的傷,但我想有你幫着,傷就會好的。”他專注瞅着她眸底潤意,心微微繃起,是痛是暖。
秋篤靜眉眸一軒。“真的?”
“自然是真。”漾出一抹清雅又忍痛般的微笑。
她立刻将臉湊近,張唇含住他的嘴。
兩人臉對臉,鼻貼着鼻,四片唇瓣纏黏在一塊兒,她很虔誠地親着、吻着、吮着、舔着,意念使動天狐內丹,內丹又驅策飽滿的氣血,她想傾注給他,全部的全部,都想喂進他受傷的軀體裏。
親了許久,久到她氣有些提不上,頭暈目眩的,竟還要他将氣反晡回來,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将她攬了去,正半壓在她身上。
“白凜,傷”她小心環着他的頸,撥開雪發一看,他膚上紅痕當真變淡,竟連燒斷的發也悄悄長回。
白凜懶懶伏在她身上,寬袍松垮垮,任由她撫着、摸着察看個沒停。
真好上許多了呢。秋篤靜心緒一弛,一時間也舍不下他,遂靜靜擁他在懷。
“你休息一會兒,等等再繼續。”懷裏的男人低語。“我傷成這樣,少說也得親上十頓、八頓才能勉強見好。往後還得每日親上一、兩頓,看能不能好完全。”
他說得委屈,嘟嘟囔囔的,秋篤靜不禁紅着臉微笑。“好。總得親到你好完全了,那才好。”被天狐大人撒嬌了呢。
她不是瞧不出他想讨關愛,既然瞧出,瞧着如他這般高傲淡漠的性子卻對她擺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怎麽可能不心軟?又如何能矜持待他?
想着他被烏木杖射出的光束驟然擊倒,那一剎那,她真真聽到方寸碎裂聲
為何自己還能活?還能說話喘氣?她都懵了。
不真實的感覺一直盤踞于胸,是他被太婆們還有竹姨診過再診,确認絕對救得回,也開始施救,她直到那時才吐出郁息,回過神志。
再也不要那樣吓她啊
內心用力祈求,她在他發心上落下輕吻。
“你不問我為什麽闖巫族的“落月七星陣”?”白凜因她那一記似有若無的吻而隐隐顫栗,嗓聲盡管持平,仍細細起伏着某種情韻。
“為什麽?”順他的話問出,她心裏自然也是疑惑。
“你家大太婆既下戰帖,說若有本事,過得了“落月七星陣”,一切再論,你就不該瞞着我不告訴。你瞞我,是沒打算跟我再論什麽,因心下自有計較,所以才會跟我提十年後要“還君明珠”的事了。”
“你怎會大太婆明明只對我一人說”
“我怎會得知是嗎?”極輕哼笑。“風裏、火裏、水裏,精魅無所不在,就看有無本事在巫族村的守護結界內使役它們。你覺得我辦不到嗎?”通風報信的是地靈大神,此時拿大神比作精魅,天狐大人非常心安理得。
秋篤靜知他能耐,根本無話可說。
她挪開身子想坐起,白凜沒有阻她,但她起身欲走,他就不肯了。
“靜兒,事情不是你一個說了算。十年後“還君明珠”,你問過我想法嗎?”
手被握住起不了身,她坐住不動,仍抿唇無語。
“你可聽過心裏花開的聲音?”白凜問,朝側眸瞥來的她微笑,很有一笑傾城的神氣。“告訴你,我聽過。”
秋篤靜先是沒擋住他過分好看的那抹笑,頭有些發暈,繼而是被他神态吸引。
她怔怔望他,專注去聽——
“含苞待放的一朵,可能上窮碧落下黃泉,有的也就這麽一朵。”男嗓微啞,還帶似有若無的苦笑。“剛開始是努力挺開一瓣,當下懵懵懂懂,覺得些兒古怪,些兒甘甜,但畢竟不明白于是又花上好長一段時候,等它一瓣瓣艱難打開,突然間一記當頭棒喝迫到面前,所有迷亂的、渾噩的全被劈破,心花終于大綻,大鳴大放地綻開,花開的聲音清脆響亮,比虛元破碎時的聲音更撼動魂魄。”
他跟着坐起,握住她的手一直未放,白袍因他的舉動滑到腰際,根本也不理。
“靜兒,讓我心花大開的,是你。”
秋篤靜輕抽一口氣,眸裏掠過倉皇,有些潮潤。
白凜握緊她指尖微顫的手,又道:“從含苞待放到如今燦爛輝煌,情愛的甘甜苦澀,我算盡嘗了,也被你好生折磨了,後來才知,原來喜怒哀樂的權利早已交出,自個兒鬧不明白,還發了好幾頓脾氣,自苦得不行。”一頓——
“你說要做夫妻,我允你,還以命作聘。你卻又說緣分十年就夠,十年後情淡,執念也淡,将還我明珠堂堂九尾雪天狐的內丹,你說退就退,好,我讓你退,但我心裏那朵情花怎麽辦?你能讓它合起,讓它從未開過嗎?”
她雙唇微動,欲說什麽,但未語淚已流,只能搖頭。
白凜再次逼問。“你說啊,你該如何還我清淨?我洗耳恭聽了。”
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像被逼至牆角真逃不出,也使不出什麽招數,她最後被拉了去,男人拿精實白皙的胸膛承接她的淚,語氣若嘆——
“靜兒,你還不起。九尾雪天狐不動情則罷,既是動心動情,山無棱、天地合,也絕不會斷了執念。你可聽明白了?”
她忽而哭出聲音,下一刻又很努力忍住,和過淚的聲音令人胸中發疼——
“你的修行該怎麽辦?還要等“渡劫””
“修行道上,誰說了非得走到底不可?修煉的目的是為了變強,從不為成仙或入魔,要夠強,才足以高高在上睥睨衆生,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歡仰望人,就喜歡被人擡頭眯眼還看不清。”因為立足點很高。
秋篤靜因他這話竟哭着笑出來,非常折騰。
白凜嘴角亦偷偷揚了揚,很溫柔地撫着她後腦勺,好一會兒才又言語——
“以往跟你提起“渡劫”,說自己久等“渡劫”不到,決定要效一回飛蛾撲火往情裏跳靜兒,你覺得談情而自覺一定能安然渡情劫的人,是真付出情愛、動了心魂嗎?”低笑一聲,自問自解。“那時當真不懂,原來情一字比任何術法咒語都要強大,真動了情的,又豈會在乎這一條修行道。正因為不在乎,所以拿千年內丹下聘,命可以捏在愛上的那人手裏,不覺驚懼不安,卻覺這樣才好,牽扯深了,
不能斷,這樣最好連命都能給出,心甘情願的,你說,這不是我的“渡劫”是什麽?”
懷裏女子倏地打直背脊,擡頭望他。
兩人離着半臂之距相互凝望,盡管沒再握她的手,他目光卻十分纏綿。
“靜兒,我早就等到我的“渡劫”。原本以為是,後來覺得不是,結果真的就是。繞了一圈,原來還是你,原來,老早之前就心悅你。”
眼淚止了又流,不能自制,她細細喘息,又搖起頭——
“沒有你沒有的那時才沒心悅什麽的,是我先喜愛你的,一直都是我,厚着臉皮讨來,才不是你先的那時你只想跟別人飛蛾撲火,我、我很難過,很難過啊”
哭得像個淚娃兒,滿腔的委屈盡數發洩。
白凜看着這樣的她,心裏既甜又苦,天狐的心志再強悍也禁不住這般摧折。
“渡劫”原來是這般峰回路轉的面貌,明知山有虎,還非常歡喜地上山,心甘情願以身侍虎,老虎若不稀罕他這一身香肉,他還會相當難受。
他身子晃了晃,突然朝她倒下,一招立即止住她的泣聲。
“白凜?!”秋篤靜本能地環住他,側過頭想看清垂在她肩上的那張臉。
“我像有些撐不住了。”他這話不算假,巫族大陣本不容小觑,再加上大太婆手裏那把烏木杖助陣,一束巫法白光打下,不光是皮肉痛,虛元也多少有所損傷。但,值啊!
他賴在她懷裏,被扶着重新躺落,嘴又被很甜蜜地封住,血氣張揚澎湃,猛往他口中灌。
他捧住她的臉,看進她猶然濕潤的眸底,低柔道——
“以前不懂,後來才記起,我的心花其實在你十六歲那年,就很奮力地錠開過,那是千年以來的頭一回你那一日救下湘兒,還抱着我哭,下凜然峰時,你回眸望我,笑着說自己是小捕快了,每月有二兩銀子,要請我吃酒靜兒,那時就心悅你、喜愛你,不是不愛,是一直懵昧不知”
女子清淚落到他面上,他湊唇去吻她頰上那些将落未落的濕意,舌尖一遍遍舔過,如小獸讨溫存。見她臉紅眸亮,他嘴裏雖鹹苦,笑得卻越發清俊。
“我想過了,闖巫族大陣,闖得過就能趾高氣揚跟一幹老巫們讨你。闖不過的話,就讓你見識見識天狐的真心。你只要十年,我要的卻是無數個十年,你若還是堅持“還君明珠”,那我這“渡劫”真就慘敗,渡劫不過,與其十年後心神俱碎,不如早早在巫族大陣裏香消玉殒。”
什麽什麽心神俱碎又香消玉須的?
秋篤靜被他的用詞鬧得啼笑皆非,又因他說的話鬧得心裏直顫。
他說真的。
眼神帶笑卻很真很真,讓那漾在瞳仁裏的笑意有股匪氣,狠得很。
她也捧着他的臉,去吻他太過清亮野蠻的眼,忍淚低語——
“好,就無數個十年,不要你走,我們我們就這樣,直到人死燈滅,又或是你“渡劫”成功。在這之前,我也都不走的,再不提什麽“還君明珠”,不管世道如何、人情如何,到底是纏定你了”
人死燈滅嗎
光聽就教他齒關繃緊,胸中鈍痛。
但,真有那麽一日,憑他之能之強之神通廣大,難道還扭轉不了乾坤?
将來之事,當要從長計議。
如今他索求的是她一心一意的相随,要她抛下一切顧忌,不再言別。
他到底得到她的承諾,得到她全然敞開的心。
“你最好纏得緊緊的,再敢松放,我斷不輕饒。”翻身壓上她,貼在她耳邊惡狠狠吐息,撂完狠話頭暈了,又紅着俊龐很可憐地索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