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結果秋篤靜沒出巫族村去見天狐大人。

見了,想來就得把大太婆指示的話交代出去,老人家話一抛,等着她去辦,她一時間苦無對策,幹脆不見白凜。

不管哪一方,皆不願敷衍。

她想真誠對待自己心儀的男人,亦想真誠去求親人的寬解。

雖然沒親自跑去見白凜,但她有蕭湘這個“小同謀”相幫。

只是蕭湘拿着她一封親筆信溜出去當信鴿,回來後卻皺着小眉兒對她道——

“哥哥急得直跳腳,說姊姊再硬撐着說沒挨罰,粉飾太平粉上瘾,他就不管三七是多少,一準闖咱們巫族村。”

“我真沒挨罰呀。湘兒沒跟哥哥說嗎?”自罰可不算挨罰。

“說了。就說姊姊跪祠堂,跪得兩膝蓋都腫了。”

“就這樣?”

“嗯,就這樣。旁的都沒說。”

“湘兒你故意的吧?”

小姑娘竟鄭重點點頭。“所以為防哥哥大鬧,鬧得太婆們不安寧,姊姊想奔就奔吧,湘兒幫你掩護,也給哥哥報恩。”

秋篤靜不得不懷疑,根本是天狐大人挾恩索報,湘兒原就對他心存感念,他逮到機會自然不放過,驅策小姑娘幫他反動。

“湘兒幫姊姊再跑一趟,就說,我沒要跟誰私奔。以前不會,如今不會,将來也不會。”她同樣很鄭重颔首。“就這樣。”

蕭湘小肩頭一垮,直接失望給她瞧,走出去時,步伐甚至用拖行的。

秋篤靜嚴重懷疑,小姑娘實是遭天狐大人入魂了吧,才會偏袒得這般徹底。

不确定蕭湘這次是否會照實傳達她的話,待小姑娘轉回,她躊躇着要不要問,蕭湘眸子亮晶晶,像目睹了什麽玄妙事兒。

“哥哥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袖唰地一甩就不見了。”

好吧,氣到在人前大施術法都無所謂就是了。

虛元破碎的天狐大人冷漠難捉摸,虛元重建後的他脾氣倒見長了,以往是冷笑嘲諷,如今還添了個火爆易怒,而且莫名其妙就來吻她,沒要閉關雙修什麽的,他也那樣抱她

他氣到拂袖而去,這樣也好。

總比一直守在山坳外不走、引得太婆們擺陣相候,來得教人安心些。只是啊,不經意想起他獨立老松林時的孤清身影時,心仍要一抽一抽的。

結束自罰,在竹苑又休整一日,她隔日便回大衙巡捕房銷假。

武林盟圍攻西邊域外“拜火教”一事,或者與峰下城百姓沒什麽幹系,但鐵捕團的好手們與黑白兩道多有往來,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消息。

因此秋篤靜一踏進巡捕房堂上,立時被大夥兒圍着猛問。

衆人對邪教教主興味深濃,對他如何入邪術驅動一幹使徒更是好奇不已,對于此點,秋篤靜也僅能模棱兩可帶過,沒法實說。

最後是當人家姨爹兼教頭的封馳替她解圍。

他催促她帶上幾個公務漸上手的新進,分東西南北四大塊巡城去,把她踢出巡捕房當差,這才令她稍稍能喘上一口氣。

離開二十多日,吳豐、馬六、李進,以及兩姑娘宋清恬和羅芸,在大小差事上确實熟稔不少,與巡捕房裏的鐵捕和老馬班頭們相處也已自在許多,武藝上持續精進,追蹤之術學得也快,讓她這個小教頭頗有臉面。

回來當差當了幾日,小事多如牛毛,大事一件也無,直到鄰縣十裏山地界的劉大捕快親自訪了一趟峰下城大衙,将自家大人的親筆書信交至老好人縣太爺手裏,才算來了件大案。

劉大捕快替自家大人送來的信裏寫道——

十裏山地界近來出現一批攔路強搶的盜匪,為數不少,不僅劫財更傷人命。

這群人似乎對十裏山地形頗熟悉,犯案後往山裏流竄,眼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幹惡匪圍困在一座峰谷內,但進出那地方必須經過一道狹窄隘口,易守難攻,若要請朝廷派兵增援,光是折子一來一往少說就得耗掉十日,耗不起,等不了,所以才向鄰縣求援。

凜然峰峰下城與位在十裏山地界的鄰縣,兩處大衙尋常就互通往來。

劉大捕快與封馳又是多年知交,與峰下城巡捕房的鐵捕們皆是熟識。

于公于私,峰下城大衙絕無袖手旁觀之理,老好人縣太爺于是将事全權交給大教頭封馳作主,自然是能用的人手全都出籠。

整裝整隊,快馬加鞭不出半日,一行人已随劉大捕快進到十裏山地。

十裏山雖不若凜然峰高聳險峻,然雪勢驟起,亦是片刻間就能落下厚厚一層。

秋篤靜領着幾人又花上半日,繞出好大的半圈,繞到峰谷隘口的另一端。

那裏沒有出入口,放眼望去盡是片斷的陡坡和大面岩壁,覆上厚雪之後更難目測地勢走向,很可能一腳踩空就直接往谷底跌。

她仗着藝高人膽大,腰間系繩、肩上更扛好幾丈麻繩直墜而下,順利拉出一條能供其它人借力使力的簡易繩梯。

待得幾人沿着粗麻繩悄悄潛進谷地,等待隘口那端點燃飛炮為信號,随即來個裏外夾攻,打得一群烏合之衆措手不及。

亂事逐漸收整。

一開始尚聽聞盜匪們喊殺喊沖,喊得震天價響,忽見勢頭不對,才幾下就自顧自地竄逃,而峰谷後頭由她親自架起的繩梯用過即砍,前頭的隘口又有官兵們把守,要逃出生天,難啊!

但是當老大的,偏就有這般本事,總能發掘一、兩條旁人不知的密徑,待得大難臨頭各自飛時,老大任底下喽啰盡情亂起,自個兒才能趁亂逃脫。

秋篤靜追捕那個鼓噪大夥兒沖啊殺啊、自己卻一步步往後退的褐發大漢。

那人高鼻深目,應是域外流竄到十裏山地的流匪,來到此地後又吸收一批當地的不法之徒,才會聚來為非作歹的這一群。

若不在此地将他們一網打盡,怕是峰下城百姓亦等着遭殃。

褐發漢子鑽進一條被豪雪和枯樹埋得根本看不出深淺的獸徑。

她跟進,峰谷裏的打鬥聲漸離漸遠。

她在雪層及人腰高的枯木密林內循跡追趕。

突地,前頭傳出哀叫,驟然響起的叫聲如殺豬般凄厲!

她提氣一躍,終于沖出滿布鬼爪子似的枯木林。

天光加雪光一下子全映入眼底,她不禁偏首眯眸,待稍稍看清前頭景像,實不知該驚該駭該笑——

盜匪老大全身上下僅剩一條泛黃裏褲,被枯木的鬼爪子枝桠緊緊縛住一腳腳踝,整個人頭下腳上倒吊在半空。

而枯木之所以活起,枝桠真如鬼手抓呀抓的,唉,全賴天狐大人操弄。

眸光移向赤足立在雪地裏的男人,她心軟,想笑,但也苦惱,禁不住想嘆氣。

她知道不可能一直避他,出了巫族村,他要逮她随時能夠。

只是這會兒都追到十裏山地,莫非這幾日都在暗中盯梢?

唔想想很有可能,他分神之術能驅使幻身出來游蕩亂走,只要站得遠些別讓她察覺到那股氣,他是能盯梢盯得神不知鬼不覺。

除了嘆氣,仍是嘆氣,但她一口長長的氣還沒嘆夠,樹上的人已扯嗓開叫——

“哇啊啊——鬼啊!鬼啊——唔!嗚嗚唔唔!”

天狐大人哪裏耐煩聽他哀號,光用眼神一掠,更多的鬼爪木枝移了來,争先恐後地往他嘴上搗,搗得嚴嚴實實。

結果實在太驚吓,虧心事做太多,不走夜路就碰鬼,吓得盜匪頭子兩眼一吊、口吐白沫,直接昏死過去,然後蕩在枯木上晃啊晃的

“你站那麽遠幹什麽?”四周靜下,他俊龐上的狠戾不減反增。

秋篤靜抿抿唇,一只黑緞暖靴在雪上蹭了蹭,最後還是乖乖走向他。

離他約三步之距,她略略頓住,男人的闊袖探來就是一抓一扯。

眨眼間周遭景致變換,是淡淡春寒淡淡風,十裏山地的初春,她身後的枯木逢春綻出嫩芽,是無比的美好、潤潤的青。

又被拖進他的結界裏。

他沒放,就拉着她的手。

兩手相牽,再單純不過,跟他們倆在樹心內做過的那些事兒相較,簡直純情到教人落淚,但是啊但是,她的心音無端端就是重了、促了、亂了,灼灼血氣拓向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這幾日可好?”捺下嘆息,她低柔問。

“我嗎?你問我可好?”白凜飛眉揚颚,倏地放開她的手,狠狠笑了兩聲。

“好。怎會不好?都不知有多好。這麽說你可安心?”

擺明就是說反話,挖苦嘲諷向來是他的拿手絕活,而這一次她倒是被他嘲弄得胸中隐隐作疼。為他感到疼。

“我不是不想見你,但畢竟剛回村裏,要跟太婆們賠罪的,你守在那兒不好,我會擔心擔心你”盡管艱難,還是很努力解釋。“我沒受罰,太婆待我很是寬和,真的沒罰我,而且老人家們還聽我把想說、該說的事全說完是我自覺對不住長輩,自個兒罰自個兒,跑去祠堂跪着自省,沒有誰罰我,真的。”

白凜俊顏上一層冷霜像褪了幾分,但語氣仍繃緊——

“擔心我?你是擔心族裏那群老太婆勝過擔心我。你說你自罰了,自罰兼自省,你覺得自己做錯,跟我跟我這樣又那樣,你覺錯了、悔了,是不?”

“沒有!沒悔的!”她急急搖頭。

男人神俊清峻的面龐因她迅捷無比的否認,明顯變得更緩和。

他輕哼了聲,一會兒忽問:“膝蓋呢?還疼嗎?”

“不疼。早好了。”秋篤靜原地踢動雙腿,急着證明給他看。

又靜下一小會兒,白凜輕咳一聲,話題再轉。“我一直忘記跟你提,我想起當時為何會讓紅缳偷襲得手。”

“是嗎?那為何?”

“我那時滿腦子正想着你。”遂将她當時丢出近似告白的話語,然後撂了話就飛奔逃下凜然峰,放他一個左思右想又胡思亂想,心緒大縱兼之思緒大亂,才讓赤狐有機可乘一事,一股腦兒全吐将出來——

“再者,當初莫名其妙對小赤狐網開一面,拾它回來養着,也是因你才突然中邪般心慈手軟幹下這等事。豈料險些喪命,弄得虛元破碎又狼狽不堪你自個兒好好想想,該怎麽補償我?”

呃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

秋篤靜聽得發懵,見他俊鼻與美颚微揚,模樣傲然不可一世,目底卻閃着委屈和期待。她心更綿軟,很不争氣,而且連辯駁都不想。

什麽都給他了,還能怎麽補償?

臉紅心熱,呼出口鼻的氣息亦是熱燙燙,她跨近一大步挨到他跟前,微踮起腳,下巴一擡,輕柔吻住他的唇。

白凜身軀略繃,胸中亦繃緊着,像也滿心期待。

他主動啓唇,感覺她溫馴又情切地探進來,小小軟軟的舌兒努力糾纏他的。

宛若賠罪,宛若撫慰,很缱绻地吻着。

秋篤靜退開時,發現他臉跟着傾下,她一笑,再次親吻他。

他垂掩長睫,被吻得低低哼聲,都沒察覺自己斷斷續續的低柔呻吟有多撩人似,繼續很無辜哼着,撩得秋篤靜都有些腿軟,極費力才穩住。

四片唇瓣纏綿好半晌才分開。

兩人目光相凝,臉頰紅撲撲,氣息皆亂。

她幾要看癡,雖說任誰都會臉紅,但天狐大人臉紅起來實在不是驚人的好看,而是驚天的好看,勾魂奪魄于無形。

內心苦笑一嘆,她下意識摸摸自個兒臉蛋,也是燙手般熱呼呼,只是絕無他這般滅絕天地的美色,跟他較美,真要被比到遠得不能再遠的天邊吐去。

“那個咳咳——”白凜清清聲音。“我是說這個這般補償,補這麽一次、兩次就想抵過,恐怕不能夠。我讓你分次償還,怎麽也得賠到我滿意為止。”

“嗯。”秋篤靜抿唇笑,點點頭。

“哼。”見她毫無異議,俊龐輪廓真如春風拂過。

笑略深,她神情淡淡沉靜下來,很專注看他,徐聲道——

“這次回村裏,最擔心的是護不好內丹,可大太婆竟讓我留着了,我跟她提到內丹是聘禮的事。你給我,要我收好的,是我的聘禮,太婆好像挺訝異,竟笑了呢只是老人家畢竟不贊同咱們走在一塊兒。”眨眨眸,皺皺巧鼻,欲俏皮帶過。見男人眉又飛,張嘴要說,她很快搶話——

“我們會在一起的。”

實時捺下天狐大人欲爆的脾氣。

白凜重哼。“自然會在一起,誰有本事阻擋?”

“嗯。”她微微一笑。

沒對他道明的是,其實這些天自己亦思量甚深。

動心動情時,想着是當下的歡喜與苦楚,想在一起,想着能得一心人,相伴到永久,但對于他們倆而言,不可能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如何伴他?

“白凜,你的內丹由我收着,就讓我收藏十年,十年過後還君明珠。可好?”

“什麽意思?”

他長目微眯,似嗅出什麽,結界內的十裏春風陡成凜冽寒氣。

她盡可能放軟神态、放輕語氣,腼腼笑道——

“是人都會老啊,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三,你這麽好看,我這模樣配你雖配不上,但至少還算青春可喜,女孩兒家不管長相如何,只要年輕都是一朵花。呵,等我到了三十三歲,可能真就不行的,那時要還在一塊兒,我自個兒瞧着都難受。”

深吸一口氣,呼吸吐納,吐出淡淡心悶。“所以想想,就在一起十年吧,十年歲月說不定能把人的執念抹淡,一切都淡了,也就淡了,覺得這樣或者最好。”

“好?!好什麽好?!你這個——”差點又想罵“混蛋”!

白凜火氣噴爆,恨不得将她抓來懷中狠狠揉捏,看能不能捏出一個不讓人這麽怒又這麽痛的她。

“你當我是什麽?用十年來玩玩,玩完了就放手,能這麽簡單嗎?!”

“不是在玩啊”被他吼得嗓音略弱,搖着頭。

驀然間——

“靜兒啊——靜兒——”

一聲響亮震山崗的疾呼穿透結界傳進。

是封馳催動內力的叫喚。

定是峰谷內的大事底定,姨爹發現她不見,亦發現她緊急時劃下的記號,尋到這條厚雪獸徑的入口,然後循跡趕過來。

“我得出去了。”她輕聲道,對着他發怒的臉仍腼眺笑,眸子忽染了些水潤。

他不可能用結界困她。

她連狐火都能喚出,定身咒都能自解,要離開他設下的結界,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難,全看她的意志與動念。

既知困不住她,白凜幹脆闊袖大揮,幻境天地倏地收撤,四周又回到十裏山地的枯木林邊。

封馳的喚聲顯然就在鬼爪枯林內,她正想舉步迎去,身後男子突然開口——

“你說喜愛我,真是很喜愛的。”

她步伐一頓,旋身看他。

眸底的潤意漸濃,她一直忍,沒讓它泛濫。

白凜問:“現在還是嗎?還一直喜愛着嗎?”

他目光太深,攏着太多東西,她浸在那太過深沉的注視裏,心像也被枯木鬼爪掐握纏繞很痛,很愛,即便痛着仍要去喜愛,現在是,一直是。

她捺得下嘆息,卻捺不住心疼。

她朝他跑回,重重往他嘴上印了一口。

九尾雪天狐緩緩踏出一足,再踏出另一足,雪白獸足踩在靈寂之地的黑川上。

這地方不是天狐造出的幻境,而是夾在天地與人世間的一個所在。

靈寂之地盡黑無際,光,只存在修行者的內心,要光射進,它便射進,只要修行者靈能夠強夠大夠猛,想在靈寂呼風喚雨、排山倒海,亦是可行。

但此時此刻的天狐大人,什麽都不想,連光也不需要,有一條蜿蜒的黑川繞啊繞地前行,讓他能循着走,不必想自己該往哪兒去,如此也就足夠。

黑川上結出一層玄色晶玉,靈寂裏雖無光,但晶玉黑亮,竟也帶出淺淺玉輝,與天狐蓬松雪白的毛相襯,美得很詭谲、很耐人尋味。

他不知走了多久,只曉得需要靜靜動着,一直動着,這樣腦袋瓜才有辦法跟着使動,靜靜使動。

他很不高貴、很沒傲氣地問那名凡人女子,問她是否還喜愛着?

女子沒有作答,卻在深深看他之後,跑回來再次親他。

她親得好重,那個吻印着他的唇瓣也壓上心房,血與氣點點爆出火花,正要成燎原大火,她竟已迅捷退開,沖他一笑就跑走了。

她必定是喜愛他的。

她什麽都給了他,怎可能不愛?

但她那個“在一起十年”的提議真真惹怒他,他聽過“十年磨一劍”,可沒聽過拿十年來抹淡人的執念,還道一切淡了也就淡了鐵樹情花等了千年終于開出奇珍的一朵,難道只為等她來糟蹋?

不能夠不能夠的要他學那些癡男怨女的臭習性,拿十丈的苦去換一寸的情,這事太虧太失格,不幹!

都把他拖下水,澆淋得他渾身濕透,連心亦被淹沒在情潮裏,濕得太透澈,她卻已在想往後要淡淡脫身的事?

他不信她能雲淡風輕。

她這小牛般倔強的性情若因容顏變老而不願與他在一塊兒,大不了哼,大不了他跟着她一起變老,要多老有多老,雞皮鶴發又如何?他年歲可大上她千歲,真要講敬老尊賢,她就得乖乖聽他的。

“噗”有誰沒忍住笑!

天狐四足一頓,一身雪色蕩蕩,輕垂的狐首倏地揚起。

迤逦在靈寂裏的黑川,河面上那層玄色晶玉開始碎散,川水終于漫開。

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坐在川邊垂釣,老人家灰白發、灰白長須,然後一襲灰白衫子,整個人灰撲撲,面色倒紅潤得緊,顴骨紅紅兩團,笑起來灰白眉飄啊飄的,長長眼睛彎作兩道小拱橋。

“來啊,來啊,咱請你吃烤魚。”

“不吃。”九尾一收,狐身陡變,白凜裸足踩上川岸,非常火大地甩開臉。

“噗”不好意思,笑氣又沒忍住,只好坦然接受天狐的眯眼瞪。“唉唉,是說幹嘛這樣?垂頭喪氣可真不像咱識得好幾百年的你啊。”

“都有閑情逸致跑來釣魚,想必睡得甚飽、甚足,能大醒了?”白凜不答反問,話題轉得迅雷不及掩耳,問得老人家灰白眉一顫。

“呃”

“既然大醒,這西南大地的事就該交回閣下手裏,也該還我無事一身輕。”

老人家“呵呵、嘿嘿——”地幹笑一陣,擺擺手還直晃着頭。

“沒!沒的事啊!咱哪有醒?這是硬撐開眼皮子呢,你瞧瞧、瞧瞧”硬是瞠圓一雙細長眼睛。“眼底盡是紅絲不是?困到不行還得硬逼着醒來,唉呀呀,咱為的是誰?唉唉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不就是為了你嗎?”

白凜不客氣冷哼。“若真為我,你這只地靈早也該醒了。”

“哎呀講這樣?咱此時醒一下,恰好也是不錯呀。”地靈大神笑嘻嘻,半點也不在意被一只還未列級仙班的天狐冷嘲熱諷。

“哼,哪裏不錯?”

“醒來幫你指點迷津啊。”

“是嗎?說來聽聽。”很沒好氣。

“咱知你對成仙沒啥興趣,但成仙就有這麽一個好處,天元既已突破,即便歷經長長眠覺醒來,也能一下子掌握大小事。”管着西南的地靈大神收了釣竿,竿子一變成了老煙杆,他湊在唇邊吸了兩口旱煙,吞雲吐霧起來——

“不瞞你,呵呵,咱進來這靈寂之地前,跑去山坳巫族村那兒溜了圈,跟你媳婦兒家裏的大太婆還談上一會兒話哩。”

聞言,白凜冷淡外表出現裂縫,額角一抽,瞳底寒光閃動。

待得地靈大神又吞雲吐霧好半晌,他才勉強穩心,冷冷問——

“對頭說了什麽?”

“噗”地靈大神又噗笑。“對什麽頭啊?好歹敬人家一聲太婆,也不會少掉你一塊肉。”

“我長對頭近千歲,誰該敬誰,這事可不好說。”白凜勾唇冷笑。

地靈大神一臉拿他莫可奈何的樣兒,對他卻又百般包容。

“你想知人家說了什麽,那好,咱就原原本本告訴你,省得你自苦又自誤。”

靈寂中突然起風,風呼嘯而過,滌蕩出句句鼻音甚濃的淚語——

我喜愛他。太婆相往十年,我是真心喜愛他,很愛很愛。

結這個親,是我厚着臉皮對他挾恩索報,他不得已才答應

可事到如今,畢竟是阻了他的修行道

他在等他的“渡劫”,我總是要把內丹還回去的,總是得還他一個清淨。

這女子的聲音,白凜再熟悉不過,話音入耳,震得心湖掀波。

他中了定身咒似,動也不動地伫立,俊頰白裏透紅,腦子裏不斷回響那些話。

地靈大神見他嚣張氣勢瞬間遭打壓,灰白長眉略挑,嘿笑了聲道——

“巫族的族首大人發了話,偏偏你家那口子不願跟你提。”

白凜神情一變,目光深銳。

他并未出聲,僅沉沉瞪着地靈。

地靈大神決定不跟情花大綻而變得心緒極度不穩的九尾雪天狐計較。

吸兩小口旱煙,地靈邊吐白團兒邊說了——

“她說,閣下想要人,不能夠。想讨回內丹,不可能。”再吸口煙,吐。“倘若夠本事,就來闖闖巫族的“落月七星陣”,過得了關,一切再論。”道完看向白凜。“原話差不多就這樣啦。”

“哼。”

“就知你定然冷哼兼冷笑。”當大神的挺無奈。“咦?喂、喂喂——上哪兒去啊?!”朝狐男的雪白背影嚷問。

白凜頭也沒回,冷笑抛來一句——

“對頭既然相邀,不闖闖巫族大陣,豈非辜負盛意?”

“闖是得闖,但要闖得有學問、有伎倆,那才高段。”見狐男頓下步伐,側過身來,地靈大神眨眨眼,很神秘地問:“先想想你要闖過,還是闖不過?”

白凜鄙夷皺眉。“我的眼界裏,沒有闖不過這等事。”

地靈嘆氣。“你強、你行、你好威。你去打得一幹老太婆們七零八落又落花流水,破那巫族大陣之後,老人家就甘心了?情願了?還是更恨你入骨?你家那口子呢?見你攪得整村子沒一處安寧,傷了她的族人親人,她會更舍不得對你放手?愛你愛得更加死慘?”搖頭再嘆——

“不能夠啊不能夠白凜,你總是太強的那一個,完全不知弱者是有好處可撈的。以退為進的苦肉計歷久彌堅,肯定有它厲害銷魂之處,唉,總而言之,說來又說去,那就是,你還太嫩啊太嫩。”

苦肉計?以退為進?

他哪裏太嫩?!

短短幾句砸出天狐大人一臉怔忡,一臉的若有所思又忽有所悟——

同類推薦

陰陽鬼術

陰陽鬼術

玄術分陰陽,陽為道術,陰為鬼術。
林曉峰學鬼術,抓邪祟,可卻陷入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之中。
神秘的抓妖局,詭異的神農架,恐怖的昆侖山。
且看林曉峰如何斬妖魔,破陰邪!

逍遙小僵屍

逍遙小僵屍

女鬼別纏我,我是僵屍,咱們不合适!
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

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