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來風
七月一場暴雨下來,幹涸滾燙的雲川大地沁透在雨潮中,溫度卻沒有降下幾分。
唐晚的車停在公司車庫,從車上下來遇見張禾芮,她把順手買的早茶遞給唐晚,倆人并排走進電梯。
“電視劇的投資商已經解決了,托那位宴總的福,這次的投資還多了幾個億,完全超過了預算啊,咱們拍攝還沒到一半,還可以趁此更精良一些。”
唐晚喝茶沒說話,張禾芮瞧見她眸中淡淡的嘲諷,也嘆了一口氣:“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咱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拉到的投資随随便便被別人一句話就打了水漂,這年頭誰有錢誰說話,資本家惹不得啊。”
的确如此,唐晚點頭:“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她一個沒家庭,沒背景,沒金主依靠的制片人混在這種圈子原本就是十分艱難的,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唐晚從不敢懈怠,練就一顆八卦玲珑心。名利場上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地位,也能在這個圈子說上幾句話,剛起個苗頭,沒想到輕輕松松就被宴非白掐掉了。
唐晚的心沉了一些,她不僅高估了自己,還低估了宴非白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影響力,不過,她不能恨他,誰都可以,唯獨她沒辦法。
電梯到十二樓,“叮”的一聲打開,直接到辦公室,公司已經有無數精致美麗的“妖魔鬼怪”端着咖啡進入各自的辦公室,冷氣足,完完全全蓋過潮熱的溫度。
唐晚和張禾芮所過之地,公司員工自動開辟一條道路,有險些沾上她們衣角的人扭着腰小心避開,絕不碰到這兩位大神,再和顏悅色叫一聲“唐制片好,張助理好。”
倆人點頭微笑,也回一聲“早上好”,算是每天的例行打招呼。
進入辦公室,唐晚把早茶放桌上,張禾芮站剛落坐就接到電話,說了幾句,她遮住電話看向唐晚:“宴總那邊打來的電話,決定跟你合作了。”
唐晚并不意外,接過電話說:“你好,我是制片人唐晚。”
聽筒裏是男人低沉的嗓音:“唐晚。”
唐晚一怔,靠在辦公桌,嗓音輕了一些:“宴非白,你親自打電話?”
“嗯。”
他頓了幾秒:“我想跟你說話。”
唐晚抿唇:“謝謝你願意跟我合作,咱們什麽時候簽合同?”
“随時可以。”
唐晚點頭:“那好,就今天下午吧,你派誰跟我我們見面?”
“我親自。”
唐晚愣了,慢悠悠的哦了一聲。
宴非白聽着她這語氣,濃眉微蹙,嗓音沉下些,顯然不高興了:“你不想見到我?”
“不是,那下午見。”
直到挂掉電話,宴非白還捧着電話出神,羅管家站在他輪椅身後不敢出聲。他琢磨着先生昨天跟唐小姐見面後心情很好,怎麽現在跟唐小姐打過電話後臉色又不好了?
男人将電話摔在桌上,羅管家見怪不怪,就是眼皮子一跳,低下了頭。
他聽見男人在問:“她不想見我?”
羅管家不敢回話。
宴非白似乎确信了這一點,眸中陰郁更濃,須臾他便勾唇:“不想見我,偏讓你見到我。”
羅管家沉默,心想:自從遇見唐小姐後,先生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宴非白本就喜怒無常,因為有隐疾所以就更加陰沉不好惹了,不過他身邊跟随的都是一些忠心耿耿的人,摸清他的脾氣後倒不難伺候。
就是最近,宴非白時常把自己關在書房,有時候一呆一整天,有時候盯着什麽東西就能發呆,有時候突然就發起脾氣來,實在毫無征兆,可只要提到唐小姐,他立刻就能像孩子一般安靜。
心理醫生駱庭說,
他這是心病,需要心藥。
羅管家悄悄看了一眼先生冷笑的模樣,憂愁的垂着頭沉默。
**
周岩已接到宴非白那邊的電話,确定合作計劃,下午就能簽合同,地點約在宴非白的莊園。
唐晚能想得通,畢竟宴非白的腿不方便,張禾芮則是撇嘴說了一句“他架子還挺大!”
周岩睨她:“下午見面小心點說話,他能把你的舌頭摘掉。”
唐晚聽這語氣一愣,看了周岩半天,對方在她這審視的目光下坦然的坐在辦公桌上,任她看。
“你仿佛對宴非白很熟悉。”唐晚說。
周岩挑眉點頭:“宴非白是我朋友。”
“你朋友?”
唐晚笑了:“我怎麽不知道?”
這位老大緩緩坐直身體,撐着下巴打量唐晚:“你跟他很熟?”
唐晚搖頭,鎮定自若:“我跟你認識幾年了,怎麽從沒聽你提起他?不像是朋友啊。”
“幾年前在英國認識的,我這個人低調,朋友遍布四海,你們誰都知道嗎?”
唐晚和張禾芮:“……”
确定了下午去莊園簽合同,簡單吃過午飯,周岩的車開過來接她倆,三人一起去了莊園。
周岩似乎真的認識宴非白,車子進入莊園就暢通無阻,下車時,羅管家已經站在門口笑眯眯的等候了。
唐晚對他印象挺深的,這是個中年人,卻格外有貴族氣派,每次見面都是一身燕尾服。無論是說話,微笑,還是走路都從容淡定得很。唐晚一直覺得他像一個人,但就是想不起來。
這時候張禾芮湊過來小聲說:“我怎麽瞅着這位管家像皇帝身邊老奸巨猾的太監總管?”
唐晚恍然大悟,其實她也是這麽覺得,但還是偷偷戳了一下張禾芮,示意她少說話。張禾芮立即嚴肅的擺出一副“老娘很精英”的模樣。
羅管家領他們去書房,莊園很大,從正門進入客廳,走了一段路的草坪,花圃裏的花匠正在澆花,園林裏有人正在打理。一行人目不斜視,女傭與工匠對客人鞠躬打招呼,等客人走過再繼續忙碌。
唐晚來過這裏幾次,張禾芮第二次來,猶記得最初來這裏的是因為宴非白舉辦的晚宴,那時候張禾芮就曾經評價“這他媽是皇宮吧!”
事實上也的确像那麽回事,建築雖然是有些舊世紀的風格,但裏頭金碧輝煌,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奢靡低俗,從裏到外都透着淡淡的藝術氛圍,興許是因為宴非白是名門望族出身,骨子裏總有一些高高在上,用的人和住的地方都那麽不一般。
就連自稱是他朋友的周岩,也總是令唐晚看不透。
羅管家走了一陣,慢悠悠停下來叫住一位女士,這位中年女士也穿着統一的女傭服裝,不過比起普通人更為優雅沉穩一些:“羅管家有事?”
羅管家站定,眼神似乎不經意飄向唐晚,對女士淡笑:“勞煩吳女士讓人準備一下晚飯。”
吳女士點頭,離開時看了看唐晚,禮貌地點頭微笑,唐晚回以一笑。
羅管家再邀請大家繼續走,到書房外面,羅管家整理好着裝敲門,裏面傳來聲音:“進。”
羅管家推開門,擡手邀請客人進屋。
宴非白依舊坐在輪椅上,他擡起眼,目光定在唐晚臉上:“合同帶來了嗎?”
唐晚把合同鋪在他桌前,宴非白看着她:“坐。”
唐晚就乖乖坐在他面前,張禾芮和周岩也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有女傭端上咖啡,吳女士把咖啡端到客人桌上,同羅管家并排站立在一邊等候吩咐。
宴非白并不看合同,倒一直盯着唐晚,唐晚簽完字擡頭,怔了一下:“你看我幹嘛,簽字啊。”
宴非白伸手,修長的手放在她面前,指節微勾了兩下,示意唐晚把鋼筆遞給他,唐晚看着他面前更為昂貴的鋼筆:“你不是有筆嗎?”
宴非白神情變得淡漠,仿佛要收回手,唐晚怕他反悔不簽合同了,趕緊抓住他的手。姑娘的手指細長白嫩,抓住他寬大的手掌時,溫熱的體溫落進微涼的掌心,宴非白心上被撓了一下,擡眼看着她。
唐晚趕緊把筆放在他手心:“給你給你,快簽吧。”她點了一下合同上簽字的地方。
宴非白唇角似乎彎了一下,片刻後又恢複淡漠模樣,優雅的提起筆簽字。
直到他寫完最後一筆,唐晚和張禾芮如出一轍的輕輕嘆了一口氣,反倒是老大周岩笑而不語,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唐晚拿回合同微笑:“謝謝宴先生選擇樊客影視和我,祝我們合作愉快。”
宴非白朝她伸出手,唐晚歡快的與他握手,聽他低沉的嗓音說:“合作愉快。”
周岩摸着咖啡杯:“那行,我們走了?”
宴非白蹙起眉,不悅的看他一眼,
周岩淡淡笑了笑,低頭喝咖啡。
這模樣還真挺像朋友,唐晚信了。
她也起身:“既然合同簽完了,那我們也應該走了,謝謝宴先生款待。”
張禾芮跟唐晚一條心,唐晚說走她也走,偏偏周岩不動了,翹着腿品咖啡像個二大爺,唐晚想踹他一腳。
宴非白滑動輪椅,越過辦公桌與唐晚面對面,冷峻的面容一絲不茍:“留下來吃晚飯。”
張禾芮心裏暗暗驚了一把,這他媽是在邀請姑娘吃飯的模樣嗎?那神情就好像在說“不答應的話我下一秒就能砍了你,你自己掂量掂量。”
原來宴總是鋼鐵直男啊!
唐晚也愣了一下,沉默的模樣像是在認真思考要不要留下來,宴非白心裏緊張,怕她不答應。
唐晚就問:“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見。”
張禾芮倒吸一口涼氣,姐妹你這是在耍人嗎?
宴非白有些緊張的抓緊輪椅:“唐晚,留下來跟我吃飯。”
“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見。”
這回連周岩和一旁的羅管家以及吳女士都皺了皺眉,宴非白這不陰不陽的脾氣那是絕對不能惹的。
果然,宴非白唇線抿緊,眼神也陰郁了一些:“唐晚……”
唐晚打斷他:“宴非白,好好說話。”
看好戲的周岩笑不出來了,
張禾芮大氣也不敢喘。
唐晚卻直視着宴非白,清透的眼眸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與膽怯,全然是溫和,他在她眼中看到自己兇惡的模樣,心上一顫。
原來如此嗎?首.發.資.源.關.注.公.衆.號:【A.n.g.e.l.推.文】。
原來他經常這麽兇惡的對待她。
宴非白臉色變得蒼白,陰郁的模樣褪去,忐忑不安地妥協:“唐……晚晚,能不能……留下來陪我吃飯?”
仔細想一想,宴非白活了這麽多年,為數不多的幾次認輸竟然都是因為唐晚。他這麽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卻因為一個姑娘心甘情願的放低自己。
別人不懂這意味着什麽,身邊的人卻是懂的,此刻都用複雜的眼神看着唐晚。
她卻依舊直挺挺的站在宴非白面前,似乎不會答應。
宴非白也是這麽認為的,低下了頭,心慢慢往下沉……
唐晚忽然蹲下身看着他,拍拍他的手,笑得很開心:“宴非白,這可是你第一次請我吃飯哦,我好開心。”
姑娘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宴非白又在她眼眸中找到自己,失措的,訝異的,驚喜的。
他原來也是可以有這麽多神情的。
宴非白慢慢笑起來,摸摸她的頭發:“嗯。”
他心上跳得很猛,像是快死了。
又像得到了新生。
作者有話要說: 手把手馴服病嬌老公,咱晚晚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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