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紅衣少女表情明顯一凝,癟了癟嘴, 做出個要哭不哭的樣子。

陸衍是一個有着輕微臉盲症的人, 又看了她一眼,再把她身上的裝扮一瞧:“馮二?郡主?”所以說他當初真不是故意針對沈辛夷才叫她沈五, 他一視同仁, 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這麽叫。

馮玉珰臉色更難看了, 跺腳撅了噘嘴:“太子哥哥你怎麽能不認識我呢?”她歪着頭嬌媚一笑:“你怎麽在這呢?”她好容易見着太子,一時心潮如沸,再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

她這麽發問是有理由的,既然能被稱為郡主,自然是身份高貴的女子。她父親馮馳友是魏朝唯二的異姓王, 當然這王位不是馮馳友用功績掙回來的, 是承襲了祖蔭,手中并無實權,但即使是這樣也十分了不得, 素來帝王最不放心的就是這等異姓王, 所以馮家就把一雙兒女送來做了質子, 其中的女兒就是這位嘉佑郡主, 馮玉珰。

她也是運氣好,當初先皇後體弱多病,她進宮拜見先皇後之後,皇後竟神奇地有所好轉,接着馮家人抓住機會請了玄士說什麽嘉佑郡主的八字極旺,有利于先皇後, 文昌帝就允準她進宮做公主的伴讀,還常常能面見先皇後。她偶然一次見過陸衍,見他俊美非常,少年倜傥再加上權柄在握,她傾心不已,就是後來陸衍重病她都不改癡心,還時常以陸衍的青梅竹馬自居。

但說實在的,公主和皇子們又不在一個地方讀書,陸衍才見過她幾次?他這會兒能想起來她是誰都不錯了。他仔細回憶了一下:“你姓陸?”

馮玉珰一怔,茫然道:“不,不是啊。”

陸衍冷冷瞥了她一眼:“那就別叫我哥哥。”

馮玉珰被他的冷臉看的心裏一堵,轉念一想,太子哥哥性子素來冷清,想來是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對她太過親近。所以說,頭腦發熱的人怎麽都能刀裏吃出糖來。

她這般自我安慰,擡起頭道:“我好些日子不見太子哥...殿下了,想問問殿下的身子如...”

她話才說了一半,陸衍已經走遠了,馮玉珰臉色難看下來,再不複方才的嬌俏動人,擡手給了身邊的侍女一巴掌,厲聲道:“蠢東西,你怎麽不幫我攔着點?這次眼睜睜地又讓太子哥哥走了!”她小小年紀居然還有兩幅面孔!

那可是當朝太子,誰人敢攔他?侍女捂着臉卻不敢辯解,她知道郡主需要發洩。果然馮玉珰抽了她一掌之後,臉色好看很多,提着裙子進了多寶閣,一邊走還一邊自我寬慰:“算了,明天太子哥哥要進宮,我也去拜見太後皇後,我肯定能見着他,先去瞧瞧多寶閣有什麽新貨吧,明天也好穿新衣裳見她。”

少女懷春倒不是什麽大事兒,但陸衍結婚的事兒魏朝上下無人不知,她明知道人家成婚了還這般糾纏,當真是有點煩人了。

以馮玉珰的身份自然能上二樓雅間,她上來之後一眼就瞧見了沈辛夷畫圖樣訂做的幾個佩飾頭面,她徑直走過去,拿起一根金簪瞧了片刻,又在自己頭上比了比,問侍女:“我戴好看嗎?”

這金簪釵頭是一位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釣魚少女,活潑靈動,十分适合女孩佩戴,往發髻一插,更顯出十分的嬌俏來,兼并了美觀性和實用性。

侍女自然吹捧:“再沒有人比您更适合戴這金簪了。”

馮玉珰十分不自覺的往頭上一戴,對着鏡子照了又照,抿嘴笑道:“我也覺着好看。”她摸了摸自己的烏發:“七日後詩會我要戴這只簪子去,肯定比魚望月好看。”

她和魚望月是塑料姐妹花,明面上看着親親熱熱,背地裏卻十分嫉妒她搶了自己的風頭。

侍女更是吹捧不住,馮玉珰笑意更盛,又從沈辛夷設計的成品裏挑了好些首飾讓侍女拿好,這才招手讓掌櫃過來:“這些我全都要了。”

掌櫃的方才在招呼其他貴客,此時才瞧見她挑了哪些,掌櫃的忙道:“對不住郡主,這些是不賣的,是一位貴客畫出來命我們打造的。”她說完往樓下一指:“就是那位貴客。”太子妃剛才去一樓看新衣樣式,這些首飾先存放在了二樓,掌櫃的就擱了一會兒沒包起來,沒想到竟出了問題。

馮玉珰摸了摸頭上金簪:“什麽貴客也值得你提一句?這些首飾也只有我佩戴了,若是灰容土貌的戴了,那也是明珠蒙塵,糟踐好東西!這些我都要了,大不了賞她幾個銀子就是。”她比較會裝樣,所以很得皇上皇後的眼緣,再加上郡主的位份,在京裏一向張揚慣了。

掌櫃的都沒攔得住,她直接站在沈辛夷背後喝了聲,頤指氣使:“诶,你畫的首飾樣子不錯,我都要了,你開個價吧。”仿佛她看上別人的東西,別人還得感恩戴德一般,她瞧沈辛夷只穿了件簡單的圓領胡服,心下更是不屑。

沈辛夷回頭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想用這種惡劣方式引起她傲天老大注意的人太多了。

誰知這一回眸說是驚鴻一瞥也不為過,馮玉珰自以為已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了,可眼前這少女竟是美好的難以言表,唇紅如丹,膚光映雪,盡态極妍,倒是把她瞧的怔住了,不光是她,屋裏不少貴婦貴女都明裏暗裏打量着這少女。沈辛夷多年沒回京城,京裏大多數人都不認識她,衆人只覺這女孩容貌氣度實在太過出衆。

馮玉珰先是驚豔,瞧見別人衆星拱月的圍着這少女轉,心下一怒,伸手要用馬鞭敲她的背:“我跟你說話呢!”

她身後的侍女還算穩重,拼死拉住她,低聲道:“郡主,奴看這位娘子樣貌氣度實在不俗,恐怕不是等閑之人。”郡主說是身份尊貴,但畢竟是留在京中當質女,比她尊貴的人不是沒有。

馮玉珰掙開侍女的手,重重冷笑了聲:“怕不是哪個娼館裏出來的吧。”

此言一出,沈辛夷的仆從都怒了。

沈辛夷放下了手裏的布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馮玉珰重重冷哼了聲:“難道我說錯了?”她倒不認為這神秘少女是伎子之流,但京中貴女她都認得,這少女打扮尋常,而且是生面孔,應當是哪個臣子家的庶女或是小官小吏的女兒來這裏勾搭達官貴人,這樣的身份,被她潑一身髒水也只能認了,她是完全沒往太子妃身上想。

沈辛夷慢慢走到她面前半尺遠的地方,淡定道:“你媽炸了。”

這個穿着紅衣服的傻.叉已經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當然不是正面的那種,她已經把這個紅衣服的傻.叉記在了黑名單上,準備天氣涼了就讓她們家破産。

她話音剛落,出手如電,揚起拳頭就給她一記右勾拳。

衆人都看傻眼了...

沈辛夷的手勁不大,不過馮玉珰也給揍的懵逼了,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你應該感到榮幸,這一手本來是我學來準備家.暴陸衍的。”

馮玉珰又是一懵,陸衍...陸衍那不是太子的名諱嗎?她怎麽敢直呼太子的名諱?!

她又轉向陪她逛街的丁司局:“這人誰啊?”

丁司局本來想趁此機會命人動手,給這個總是癡纏太子的郡主一點教訓,沒想到太子妃自己動手了,她就默默退居二線...她被沈辛夷一問,立刻道:“回太子妃,她是嘉佑郡主,端王之女,世子之妹。”她倒是不覺得太子妃揍人過分,郡主敢罵太子妃是娼.婦,這不是把宗室的臉面一并踩了嗎?把她的臉打腫都不過分!

馮玉珰第三次懵逼,太,太子妃?衆人一聽太子妃三字,齊齊都散了,生怕惹禍上身。

沈辛夷歪着頭想了想:“不認識。”她随手一指:“把我的東西拿回來,把她腦袋上那根折了,錢照付。”

張媪立刻帶着人把沈辛夷定制的首飾取了回來,她當着馮玉珰的面兒,選了倆玉镯子套在手腕上,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好看嗎,漂亮嗎?你這種醜貨也敢肖想我的東西,你用了多少飄柔才這麽自信?”

馮玉珰也是一欺軟怕硬的慫貨,捂着臉含淚嗫喏:“是我的不是...”

沈辛夷冷哼了聲,重新戴上帷帽,轉向掌櫃的:“結賬吧。”

掌櫃的忙道:“太子已經結過了。”

沈辛夷有點訝異,還是點了點頭,又看了馮玉珰一眼才走。

馮玉珰長這麽大還沒這般丢人過,心下恨的要死,掩着臉大哭上了馬車,想着定要在皇後和太後面前狠狠告上一狀,讓所謂的太子妃臉被抽破相才好!

沈辛夷帶着仆從出了街口,陸衍在馬車裏等着:“方才出了什麽事?”

在傲天老大眼裏,馮玉珰連盤小菜也算不上,随意擺了擺手,一跳上了馬車:“有個什麽佳佳郡主找事,被我一拳揍回去了。”

陸衍:“嘉佑郡主?”

沈辛夷點了點頭,陸衍也不覺得這算個事兒,反正她自有法子應付,他古怪一笑:“這回不打算把她也收房了?”

沈辛夷仿佛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般,誇張地啐了口:“就她,我就是瞎了也看不上!”壞她可以理解,但蠢她就不能忍受了!

陸衍:“...你連十七都能看上。”

沈辛夷呵了聲:“她怎麽配和陸冰比?陸冰是天上的皎月,是山間的清泉,遠不是她這等庸脂俗粉可比的!”

陸衍:“...你別說了。”他頭一回體會到頭皮發麻是什麽感覺。

沈辛夷嗓子發幹,喝了口茶潤潤:“你明天不陪我去見我哥?放心,他不會甩出五萬兩銀子讓你滾的。”

陸衍神色淡了下來,輕描淡寫地道:“我有事。”

沈辛夷心下不爽,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陸衍會為他的傲慢付出代價的!她要和陸冰生下第一個孩子,讓這個孩子繼承她的所有財産,讓陸衍嫉妒到輾轉反側!

陸衍顯然還沒意識到霸總的報複有多可怕,他垂眸陷入了沉思,神色變幻。

兩人回家之後就開始各幹各的,早早地就睡下了,沈辛夷難得早起,陸衍醒的時候她正坐在窗邊奮筆疾書,他披上中衣,走過去問道:“寫什麽呢?”他瞧着這場景似曾相識,不由調侃:“又是休書?”

沈辛夷神色傲慢地看了他一眼:“遺囑。”

陸衍:“...你又幹什麽?”

沈辛夷冷冷道:“我覺得把我的全部財産留給我和陸冰的私生子,你一分錢得不到,我死後你就收拾東西滾出我家吧!”

陸衍:“...”他嘆了口氣:“随便你。”

沈辛夷狐疑地看着他:“別以為裝清高我就會把財産留給你。”

陸衍已經淡定地開始洗漱了,她今兒還要去看親哥,把遺囑收拾好,洗漱完就捯饬打扮,趕早出城,陸衍思忖片刻,派齊叱帶輕騎私衛一路護送她,等她走了之後,陸衍才淡定地抽出那份‘遺囑’,淡定地拿去燒了。

等他把遺囑折騰完,才去書房和太史捷議事:“可有齊王妃的動靜?”

太史捷面色沉凝,似在躊躇,半晌才慢慢道:“齊王妃...不見了。”

......

那位薛南齋大儒也是個有病的,跑到哪兒隐居不好,非得隐居在八百裏秦川當中,沈桂旗為了求學,自然也在大山裏就近住了,沈辛夷這一路可是累死累活的,出了城立即往秦嶺趕,就是這樣,下午也才堪堪進山,找了半天才找到他哥住的地方。

沈辛夷不可思議地看着那眼前一進小寨子:“阿兄,你就住這裏啊?”沈桂旗多養尊處優的一人啊!

沈家人大都俊美出衆,沈桂旗自也不例外,他一身粗布衣服,面色微黑,不過精神倒好,聞言笑道:“這有什麽?你出來奔波幾日也就慣了,再說這裏也有人伺候,我有什麽可抱怨的。”

這間小院不大,齊叱帶着人進來就擠得滿滿當當的了,他只好命将士們席地而坐。

沈辛夷讓人把太後皇上備的一些賜禮拿過來給他,又搖了搖頭:“住咱們京城裏的祖宅呗,三堂哥不就在祖宅住着嗎?”

沈桂旗點頭,溫吞笑笑:“我如今學的差不多了,打算過幾日就搬回去閉關念書。”他一邊說一邊把沈辛夷和張媪她們幾個引進了屋:“我本想去京城看你的...你為什麽非得自己翻山越嶺的跑過來?太子為什麽不陪你來...他對你不好嗎?”

張媪後邊聽的暗嘆了聲,大朗君果然敏銳。

沈辛夷一臉無所謂:“他好不好無妨,聽話就行。”

沈桂旗和家裏人通信的時候,已經得知了妹子的病情,如今看來...果然病的不輕。他還想再問,那邊齊叱已經跟進來了,他只好問她些別的:“我好久沒回去了,連你大婚我都沒趕上,爺娘身子怎麽樣?”

沈辛夷點頭:“都好都好,三堂兄呢?”

沈桂旗一笑:“他今兒本說是要來的,可惜被差事絆住了腳,只能以後有機會再見了。”他還說了件趣事:“堂兄還瞧上了一位姑娘,打算等合适的時候提親呢。”

沈辛夷一笑:“那可是大喜事,哪家女郎啊?”

沈桂旗道:“是魚家的一位女兒。”沈辛夷對魚家有點敏感,不由一愣,沈桂旗又道:“是魚家的一個庶出女兒,雖然出身不高,但堂哥說她為人極好,心地善良,性子溫和恬淡,聽說她和那位華蓋滿長安的魚望月魚娘子姐妹情深,雖有嫡庶之別,但親如手足,兩人性子也像,都是難得的好女孩。”

最近魚望月的出現頻率有點高,沈辛夷怔了下才點了點頭,兄妹倆又說了些有的沒的,沈桂旗道:“你們都餓了吧,我去命人備飯,外面的好漢們也餓了吧?我讓廚下加緊多做點。”

沈辛夷忙道:“我去吧。”齊叱一直在屋裏悶不吭聲地坐着,他這個下屬還在沒有讓太子妃勞動的道理,他忙道:“殿下和郎君先說着吧,我去吩咐人備飯。”

沈桂旗見把他引走,這才壓低聲音:“你在船上的日子,我和阿爺經常通信,表兄勾連武将,皇上大為震怒,不光罰了他,連好些受到牽連的武将也被罷了官,這事你可知道?”他見阿妹點頭,繼續道:“不光如此,連阿爺都受到牽連了。”

沈辛夷臉色微變,他又忙道:“受的牽連不大,阿爺還能頂得住。”他說完垂眸:“不過江南歷來是豐饒之地,那幾個武将被罷免,空出的職位不知有多少人眼饞,太子似乎也有意...插手,若他真能安排人進去,只怕會給阿爺找不少麻煩。”

沈辛夷陡然生出一種被人當槍使的憤怒,沈桂旗政治敏感度極高。還真是天生當官的好材料,他嘆了聲:“不過這也不奇怪,太子又不是意氣用事之人,要不是有利可圖,怎麽會苦心調查這麽久?為的就是一石多鳥。”

沈辛夷還想再問,齊叱已經走進來了,兄妹倆又開始扯閑話。

沈辛夷吃過飯,天色已經黯淡了,沈桂旗不允她這時候上路:“大晚上趕路太危險,你們在這兒住上一晚,明早再回如何?”

沈辛夷搖頭,往院子裏看了眼:“一百多號護衛呢,你這小破院哪裏住的下?”

沈桂旗一想也是,出門把他們送出了好幾裏,直到沈辛夷催促他,他這才反身回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衆人還沒徹底走出山呢,天上又開始下起暴雨,齊叱怕太子妃吃不得苦,過來問她:“殿下,咱們是折返回去,還是加緊趕路啊?”

沈辛夷搖了搖頭:“這天氣往山裏走太危險,咱們加緊上官道,争取早點回去吧!”

齊叱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不好擅自做主,于是道:“我知道一條小道可走,雖然路不太平坦,大體卻還算安全,小道離京城較近,咱們從這條路走吧?

沈辛夷權衡之下,點頭答應了,齊叱立刻催促衆人加緊速度。

沒多久齊叱就帶着人到了他說的那條小道,這裏道路雖窄,但地勢平整,不算太險。衆人沿着小道快馬加鞭,沈辛夷一向讨厭雷雨天,正被攪的心神不寧,突然車隊整個都停了下來。

她忙打開車窗問道:“怎麽了?”

齊叱面色驚愕,指着一處道:“殿下您看!”

沈辛夷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借着一道雷光看清了他在指什麽,道路旁邊茂盛的草叢裏,一個滿身血跡污泥的女人靜靜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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