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其實在看到牧遲過來的時候, 葉昱就已經猜到對方是有事要找自己幫個忙了。

畢竟這五徒弟平日裏動不動就是幾年甚至幾十年見不到人,偶爾能回來一次, 也多少都是有事。

因而面上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他只點點頭, 便開口道:“具體找我幫什麽忙?你直說就是。能做的到的話,師父我也絕對不可能不答應的。”

“這我知道,只是有些不大好說而已。”

牧遲摸摸鼻子, 想了想措辭, 他說:“師父你還記得,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咱們遇到的那個突然被吸收幹的假道士嗎?”

葉昱眨眨眼。

他尋找防禦材料的時候去的那個城,雖說是過去幾年了, 但這事兒說來也還是挺奇怪, 倒也不至于能忘了。

心下想着,他也“嗯”了聲道:“你問我這個,是因為又出現這種事兒了?”

“應該說是就沒停下來過。”

牧遲點頭, 他說:“不過雖然沒斷,但是他每次找的也差不多都是各界流浪無名的凡人。地府雖然在追查, 但是也查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出來,所以這日子久了,基本也就不再管了。”

葉昱皺眉。

這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嚴重一點。

只是……

“既然如此,那你來找我是……”

“是因為這事已經蔓延到了地府,枉死城裏的靈魂在不停的消失。”牧遲說:“我們那邊兒管事兒的是一直在查,能查得出來是人界這邊兒鬧出的事, 但具體是誰,用的什麽方法,卻完全沒有一點頭緒。師父我這次是有些想不出該如何是好,雖然師父你可能也幫不了我什麽,可是除了你之外,我也不知道該找誰來幫幫我了。”

葉昱有些無奈。

其實确實就像牧遲說的,他知道這問題的嚴重性,但要說幫,也實在是不知道這具體該怎麽幫忙。

不過既然徒弟已經開口了,他作為師父,這思考了一下,還是應了聲道:“那這樣吧,不管能不能幫到你,我跟你去看看再說。行嗎?”

牧遲等的就是這個答案。

所以在葉昱說完之後,他也立刻揚起了笑臉,點頭道:“那就謝謝師父了!”

這事情現在看來是挺嚴重的,所以本着能快點兒就別拖延的心思,幾人商量了一下,便決定盡早啓程。

反正有牧遲這個鬼王帶路,他們想過去鬼界也并不是什麽難事兒。只是在過去的人數問題上,葉昱是怎麽也沒料到,自己那小徒弟非要堅定着一起前往。

“你修的是魔功和道術,鬼界那邊兒陰氣太重,可能會對你造成影響的。”

那邊兒牧遲去畫傳送陣了,這邊兒葉昱拉着秦鶴,語重心長的跟已經長大的小徒弟用勸小孩兒的語氣勸道:“乖乖待在三師兄這裏不好嗎?不然萬一過去遇着什麽危險,師父擔心到時候我也慌了手腳,保護不好你啊。”

他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

至少在秦鶴剛剛加入師門的時候,用這個理由在百分之七八十左右的情況下,他是可以說服小孩兒不執着的。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小孩兒現在年紀長大了、修為提高了,也就不像小時候那般好哄了。甚至面對葉昱的這種說辭,他毫不猶豫搖了搖頭道:“這個就不用師父來擔心了。我現在修為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所以就算遇到點兒什麽問題,我自己可以處理,也不用師父保護我的。”

葉昱皺眉:“你這孩子怎麽……”

“師父。”

沒等葉昱的教訓說完,秦鶴就又開了口。

這次聲音有些放低,配着他成年之後本來就有些低沉的嗓音,更是讓着單單兩個字都帶上了幾分壓迫的味道。

葉昱聽着心頭緊了一下。

擡眼看向那個已經比他高了半頭的小孩兒那雙黑的徹底的眸子時,一種一閃而過的恐懼也跟着在心底冒了出來。

秦鶴的眼睛很黑。

在黑暗中,又帶着些讓人看不懂的深邃。

不過這種目光葉昱看的太多,因而在對上的第一時間,他就下意識往後錯了一步,嘴角一扯,認真教導道:“你不要聽你五師兄胡說,他就是覺得自己離得太遠,嫉妒我和你大師兄走的太近而已。其實……”

“其實你本來也就最喜歡大師兄了,不是嗎?”

秦鶴再次打斷他的說辭,眼底那種沉沉的色澤也跟着加深些許。

深吸一口氣,他說:“師父,這麽多年我一直伴在你身邊。我早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知道躲在你身後扯你衣角的小孩子了,你怎麽就看不懂呢?”

葉昱咽了口唾沫。

他何嘗是沒看懂。

尤其是在聽天道說了秦鶴也是他神魂的一個分裂體之後,他更是越發清楚,這小徒弟在情窦初開時看他的眼神兒是什麽意思了。

可是……

葉昱有些尴尬,他撓撓頭,實話實說道:“可是我一直把你當成個小孩兒來着。”

“這我知道。”秦鶴完全不出預料。

面對他的這種解釋,也只是心平氣和的點了點頭,口中繼續道:“所以現在機會來了,你還記得那個記不住面容的人嗎?我前些天睡覺的時候又夢到了他,他說如果有機會去鬼界,要讓我一定得跟着你。這事兒我剛剛聽五師兄說完之後也認真考慮了一下,覺得也确實是該去去看。畢竟要是不給我個保護你的機會的話,你怕是一輩子都得把我當成個長不大的孩子來看了。”

話音落下,沒有給葉昱反駁的機會,他就直接轉身過去,幫牧遲那邊兒一起布陣去了。

至于這邊兒被他說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氣還是該笑的葉昱,則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後,挑了個他自己都覺得最不适合的問題,朝秦鶴喊了聲道:“聞天,你說的那個人,他長什麽樣你記得嗎?”

“不是早就跟師父說過我記不清……”

秦鶴聽着聲音,随口應着。

卻在話說完前,自己猛的頓了下來。

葉昱知道,對方的答案肯定是和幾年前的那次不一樣了。

果然,在震驚中沉默了片刻,秦鶴就回過了頭,眨眨眼,他指指自己,一點兒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道:“他長得好像和我挺像。具體的記不清,可眉毛和嘴,似乎是差不多的。”

他說着,自己也覺得挺驚奇的。還反問了一聲:“師父,這是怎麽回事?”

葉昱攤手:“我也挺想知道。”

兩人這幾句話的功夫,那邊兒布陣的牧遲也準備的差不多了。

此時回過頭來恰好聽着兩人的話題,他眨眨眼,有些不解的問了聲道:“師父你們在說什麽?”

“沒什麽。”葉昱搖頭:“只是一個很奇怪的人罷了。”

話音落下,也不再給牧遲發問的機會。他幾步上前走去了法陣裏面兒,雙眼一閉,自己将魔氣注入在陣圖之中。

這就是要開始傳送的意思了。

牧遲趕忙一步踏回法陣裏面兒。

而和兩人還差了幾步距離的秦鶴,此時也是一個箭步沖進陣圖。

随即光芒一閃,三人就直接消失在了陣法之中。

還是像以前一樣,吳念依舊是在外面靜靜地看着。直到這法陣上用來傳送的光芒徹底散了幹淨,他才抿了抿唇,轉身離開了原地。

趁着師父不在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該查查那個明明記不住長相的人、突然被記住了是怎麽回事。

而且他總有種莫名奇妙的預感——

查出來的結果,怕是不會讓他師父高興就是了。

……

放下那邊自己行動的吳念不提,先說這邊兒跟牧遲一起去了鬼界的兩人。

因為天道說了要讓秦鶴跟着過來,葉昱雖說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安全,但基于對道侶的信任,他對小徒弟這種追着來的行為也就沒多阻止了。

只是這種想法,在他踏入鬼界的一瞬間,就不可抑制的轉變成了後悔。甚至如果可以,葉昱都想直接弄個法陣,把他小徒弟送回藥王谷裏去了。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

在傳送成功的剎那,一種幾乎要從靈魂深處将人凍住的寒冷就自四面八方湧了過來。伴随着難聽至極又好像能直接穿透耳膜的尖利的鬼哭聲,就算對象是葉昱,也忍不住狠狠擰了擰眉,又揉了揉耳朵拉起防護,才稍稍緩過些許。

他這還是在當初那個秘境裏訓練出來的。

因此沒有接受過訓練的秦鶴,還不出三息腳下就有點兒發軟。身子搖晃了兩下,還是葉昱出手扶了一把,才堪堪止住了他倒下去的趨勢。

見着這個情況,那邊兒已經習慣了的牧遲才恍然大悟。

趕緊給他小師弟周身設了個屏障,又從乾坤袋裏摸了兩個令牌分別遞給兩人,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扯扯嘴角,撓撓頭道:“師父師弟對不起,我是在這兒住習慣了,實在是忘了你們受不住這個勁兒了。”

“并無大礙,柏岚也不用緊張。”

葉昱說着,也伸手将令牌接了下來。

也不知是個什麽原理,在這東西入手之後,他發現周圍那種陰冷的氣息霎時間暖了大半不說,就連那些難聽的哭喊也模模糊糊的基本聽不見了。

有些意外的擡頭看了牧遲一眼。

後者也主動解釋道:“這東西是鬼差的令牌,因為很多新入職的扛不住陰氣,所以這上面兒也有點兒抵禦的功法,對你們而言應該也是挺有用的。”

葉昱點頭:“是挺有用。”

一旁終于緩過點兒的秦鶴也點點頭,給他五師兄低低道了聲謝。

牧遲見兩人沒事兒,才指指前方,主動帶路走了出去。而葉昱兩人在他後面左右看看,才發現他們現在正踏在一條青石板鋪出的小路上面兒。

路兩旁沒有任何東西,不論花草還是樹木,甚至連碎石也未曾見着一個。

再擡眼朝前方看去,不遠處的煙霧缭繞之中,似乎是有一個巨大的城樓立在那裏。

朱紅色的城門上挂了塊扁,葉昱雖說看不清楚,但就根據他這五徒弟的情況來猜測一下,也足以知道,這城樓後面應當就是傳說中的枉死城了。

果然,往前又走了不久,他擡頭就能直接看着那牌匾上的三個字了。而沉默了一會兒的牧遲見狀,也給他稍稍解釋了一聲道:“因為事情有些急,所以沒時間帶你們再去別的地方轉了。還尚不知道在我離開的時候這裏是個什麽情況,希望沒出什麽亂子就好了。”

他說着,又行了不久,三人也終于到了門口。

此時這大門緊閉,但城主回歸,自然也不可能是不讓進的。

随着“轟隆”的一陣響動,大門朝裏面打了開來。卻是沒等三人進去,當中就先探了個腦袋出來。

一個看起來最多二十五六的紅衣女子站在門口,視線在葉昱和秦鶴身上一掃而過,才眨眨眼,朝牧遲笑道:“這就是你說去找的幫手?”

牧遲瞥他一眼,伸手示意了一下葉昱。他說:“一個大乘後期将近圓滿的,還不夠嗎?”

“可畢竟是個沒死過的,這鬼界的事情他能不能懂,還真不好說。”

那女子笑着朝葉昱這邊兒走來。幾步行到跟前,卻秀眉一挑,有些驚訝道:“看來是我猜錯了,這位前輩,您的魂魄還真有趣啊。”

聽她這麽一說,在前面已經帶頭進城的牧遲猛的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女子一眼,口中威脅似得喚道:“紅淩!”

女子被他吼的身子一顫。

随即撇了撇嘴,哼了聲道:“不提便是,你急個什麽。”

牧遲沒有回答,只又擰了擰眉,就直接頭也不回的踏進城中。

而此時聽的一頭霧水還有些不解的葉昱則是滿臉疑惑,在女子轉身前将人叫住,小聲問了句道:“姑娘,你方才說的魂魄有趣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死而複生啊。”紅淩笑了。

眼看前面兒牧遲又頓了下步子,她趕忙擺了擺手,說了句“別問我了”之後,就加快腳步,跟着牧遲一起沖回了城裏。

葉昱這廂其實還是有些發懵。

不過如果那女子說的只是單純的重生之事,倒是也沒什麽需要他牽念的就是了。

硬說起來,這其實也是葉昱第一次來到鬼界。而且和他想象中的陰陽路奈何橋有些不同,這枉死城看着就像是人類的貧民區一樣,從進門開始,哀嚎的鬼哭聲就沒從耳邊停止過一次。而目之所及,除了那些破破爛爛的低矮平房之外,也盡是些老弱病殘的鬼魂兒,甚至拖着殘缺的身體,靠在牆壁上等待着大限到來。

或許是因為氣氛太過絕望,葉昱不怎麽喜歡眼前這種景象。

好在往城裏走着的這一路上,那個叫紅菱的女子一直沒停過嘴,将城裏的情況給三人都說了一下。

而且話語中間,見牧遲一點兒沒有要介紹下她的意思,這姑娘還順勢給葉昱和秦鶴做了個自我介紹。

名字這兩人已經聽牧遲喊過,至于身份,和猜想的倒是也沒有太大差別——

她是枉死城裏的副城主。

“所以說老大回來我也能放心多了,上仙你不知道,就枉死城裏現在的情況,我真擔心他去人界這幾個時辰,等回來的時候城就已經空了。”

紅菱一路上不停的絮絮叨叨,等說到最後,還不忘誇張的做了個總結。

果然話音落下,就被牧遲瞪了一眼道:“別把我枉死城說的像個小村莊似得。就算一天消失幾百個魂魄,我們人數也夠過幾個月了。”

葉昱哭笑不得:“那也總不能就這樣撐吧?”

牧遲點頭,嚴肅道:“所以我不是把師父您請來了嗎?”

對于自家五徒弟的這種邏輯,葉昱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該誇他還是該怎麽樣了。

好在對方這也就是随口一說,而後便切入正題,讓紅淩帶他們過去現在最新消失的靈魂住所。

就像牧遲說的,這枉死城确實是大的不行。

從外圍那些低矮又破爛的平房間一路向中心走去,沒過多久,這多多少少還能看着些像樣的二層小樓了。

按照紅淩的介紹,是因為外圍住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将近魂飛魄散的鬼魂兒,而有能力的那些,則是集中在城的正中。并且越強,站的越中。

“其實說來也挺奇怪的,我原本以為這種丢靈魂的事情會從外圍發生,但是沒想到,從第一個開始到現在為止,每個消失的靈魂全都是中心區裏的住民。”紅淩給兩人說着,自己面上也寫滿了不解。

葉昱在後面聽着,卻瞬間了然:“因為邊緣的住民實力不夠,吸收起來也沒什麽意義。中心區的那些本來就很強,能給人的修為加持,也肯定不會少的。”

“不過這就說明,吸收他們的那個人實力很強啊。”牧遲摸了摸下巴:“師父我記得咱們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對這種情況就有些了解,那現在看來,可有思路?”

“自然是有的。”

葉昱點頭:“約摸能猜着是誰做的,可他現在修為到了什麽地步,就不是我知道的了。”

預料之中的答案。

牧遲點了點頭,也沒再繼續發問。

這說話的功夫,幾人也走到了他們想帶葉昱去的那個地方。是一間二層的小樓跟前。

站定步子,紅淩就指了指地上。主動開口,給剩下三人解釋道:“周圍我打聽了一下,說消失的那個就是在這兒不見的。當時旁邊兒還有人看着,說他表情好像很痛苦的樣子,身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去了地裏,反正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人了。”

葉昱聽她說着,伸手在她指的那片地面上摸了兩下。倒是也不算出乎預料,這探了半天,也确實是什麽都沒能感覺到。

嘴唇輕輕抿了兩下,他擡眼看向牧遲。又跟着開口問道:“到現在為止,一共消失了多少魂魄了?”

“這統計不出來的。”

不用牧遲回應,一旁的紅淩就已經主動開口,搖了搖頭,她說:“枉死城裏的魂魄數以萬計,而且不管是來的還是魂飛魄散的,除了那些生前就很有名的存在之外,也很少有人知道。我們不會統計人口,也根本統計不過來。就平時這城裏看着,也只是控制着城裏的情況,不讓這些人出去而已。”

說白了,這城更像是一座監獄。

而在監獄之中,城主和副城主所扮演的角色,也只是守門的獄卒罷了。

葉昱在心裏給自己将紅淩說的這幾句翻譯了一遍,頓時就覺得更頭疼了。

本來想着是尋一下消失的這些鬼魂兒有什麽共同點,再查查消失的頻率還有人數,說不定大略還能推測點兒什麽有用的信息。

可現在來看,後者完全不用考慮,前者思來想去也只剩下了一個“都還挺強”。這種聽着就沒什麽作用的訊息,想想也幫不到什麽大忙了。

在這一刻,葉昱有點兒明白自己這五徒弟為什麽會束手無策了。

可這樣下去終歸定不是個事兒。

葉昱皺眉思考了一會兒,終還是嘆了口氣,開口道:“這樣吧,我現在對這城裏的情況和分布還不是很熟悉,跟着你們這樣一直追着現場去一個個的勘察也沒什麽太大的作用。所以我自己在成績轉轉,你們也找找中心區裏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存在。到時候誰有消息互相聯系一下,咱們再彙合迎敵,這樣行嗎?”

牧遲本來就已經沒了主意,聽他這麽一說,也點頭應道:“聽師父安排就是。”

這樣分配之後,牧遲和紅淩分別選了方向走了出去。

而葉昱卻跟秦鶴站在原地。

沉默片刻,前者擡頭問道:“你覺得我們該往哪兒走?”

秦鶴沒有直接回答。

這幾年他在葉昱身邊兒待的久了,也大概知道了對方是個什麽性子。

尤其是在尋找方向的問題上,葉昱也向來是比較依靠他的第六感的。

所以眼下這關,不可以讓師父失望。

秦鶴想着,微微瞌了雙眼,深吸一口氣。

待重新睜眼的時候,目光也對向了前方。

咧嘴一笑,他确定道:“東方。”

作者有話要說: 六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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