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她錯位的世界

五點半的大東北已經暗得有些讓人發怵。顧琮珑站在大學門口搓着手，南風多少濕和一些，北國冬風簡直是要砍人啊。

大過年的，學校裏幾乎人煙絕跡。顧琮珑聽着歌，實在等煩了，蹲在牆角，竟就就着牆角的雪玩了起來。

曾許熠的電話沒有人接，大概研讨會還遲遲沒有結束。

六點，她的肚子餓了。

六點半，她的手凍得有些麻木。

六點四十，天開始飄雪，落進她的眼裏，涼涼的。

六點四十五，她不知道自己數了多少個八八六十四，總是數一半就忘記到了哪裏。

顧琮珑撇撇嘴，想着他再不出現，她還是去好基友家裏蹭飯吧。

她要吃飯的欲望越來越強烈，有點想把雪花啃進去——

他出現了。

她看見曾許熠在跑過來，跑到她面前不遠，停下來慢慢走過來，運動散發的熱量在他的發尖凝結成了霧氣。

“我……”曾許熠伸手蹭了蹭她的臉，就像觸到了冰面，然後從他碰觸到的那一點開始融化。

顧琮珑特別委屈地看着他，曾許熠嘆了口氣，低頭，等着大小姐發脾氣，卻沒料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好暖和！！！——曾許熠！……我餓了啦，我要吃好吃的！”

他愣了愣，看她笑得燦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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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東北逗留了不到三天，就跟教授一起又坐動車回F省了。雖然什麽景點都沒去，玩爽了雪的顧琮珑還是十分餍足。這次曾許熠一直把顧琮珑送回到了G港——和F城完全不同的安靜的海濱小鎮。

“我走了。”

“诶？”車站顧琮珑驚異地看着曾許熠，要知道G港和F省最少也得一個半小時車程。

“你安全到家了。”

他無端端費了三個小時只是為了把她安全送到家嗎？……顧琮珑伸手拉住曾許熠的袖子。除了她爹還沒有人……

“來都來了，去我家吧。”顧琮珑笑意盈盈。

曾許熠撇開頭，耳根泛紅：“現在不合适。”

“哈哈哈哈，我爹媽不在家，他們還在老家過年呢，我老家還要再靠海一點，離這裏還得半小時車程。——來嘛來嘛，都要午飯時間了，我給你做點吃的。”

“去年……太鹹的菜和太甜的甜點嗎？”

“曾許熠！”

“知道了。”曾許熠揉了揉顧琮珑的頭發，“帶路。”

G港很小，可能只有F中所在的康前山那麽大。顧琮珑拉着曾許熠走在路上，海風有點冷，不過比起北風簡直溫和。

“曾許熠，看！”顧琮珑拽拽他的袖子，指着路邊那一片黃澄澄。

“什麽？”

她的笑容很燦爛，像個讨賞的孩子：“油菜花！”

“……”

“不覺得Blingbling的油菜花很好看嗎？F城是看不見的。”

“嗯？”

顧琮珑低頭，低聲笑：“和你笑起來一樣。”

“喂——”

“就像暖陽一樣。”

來都來了，顧琮珑就帶着曾許熠在G港四處逛了逛。奈何G港實在太小，所以只好去顧琮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看看——先順着從車站回家的路去她的初中。

“其實吧，很多地方我都不認得了。從高中開始就很少回家，回家也呆在屋子裏，就像和G港斷絕了聯系一樣。”

“随便逛逛。只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路上偶爾會看見顧琮珑的初中同學，小學的大概是有可大多是見面不識了，當然還有一大部分是一起從小學念到初中畢業的。有些點頭之交，走近來打招呼的大多是女生，目光也總要多打量幾番曾許熠。

顧琮珑撇撇嘴，最後還是拉着曾許熠拐進了小巷——“這樣就不會那麽容易遇見熟人了吧？”

“我很不能見人嗎？白癡。”

“才不是。”顧琮珑笑得坦然，“曾許熠，你身上大城市的氣息在這裏太鶴立雞群了。我很自豪，不過那麽多人跟你打招呼——我很吃醋！”

“神經。”曾許熠打量着周圍，她成長的地方，其實并不是很農村，只是和F城與X城比起來，真的是太偏遠了。“你剛來F中的時候真的很鄉下姑娘。”

“喂——”

“不過我并不讨厭和你同桌。”

顧琮珑聳聳肩：“沖你這句話，原諒你太帥了。”

“嘁。”走了一會兒，曾許熠又開口，“诶，你在這裏是不是沒什麽朋友啊？”

“曾！許！熠！”

他伸手拍拍她的後腦勺：“瞎想什麽，只是覺得你和這裏格格不入而已。——你和她們說話的語氣，根本不像和陸研妍董筱勤還有舒曉漫那樣瘋瘋癫癫的。”

“這都被你發現了。”顧琮珑閉上眼深呼吸，頭發在風中吹得散亂，“關系還很好的都離開這裏出國了，留下的很多都疏遠了，沒疏遠的大概只有加菲貓和她哥何廖吧。”

“走吧。”曾許熠牽起她的手，往前走，“我跟你說了吧，你體質差多穿點還不聽，手這麽冰。”

“才不是因為體質差！”顧琮珑反駁，突然笑着喊，“曾許熠！”

“嗯？”

“曾許熠！”

“嗯？”

“曾——許——熠——”

“……”

“阿熠。”

曾許熠的臉紅了，嫌棄地瞥了笑得賊兮兮的顧琮珑一眼：“——白癡。”

其實不用為我難過替我擔心，因為正是格格不入才讓我拼了命離開才遇上了你們啊——遇上了真正屬于我的世界。

顧琮珑的初中真的很破敗，就算她畢業後經過修繕，還是老舊得可以。剛進校門就是籃球場，因為學校沒有校服，打球的好幾個頭發染得亂七八糟，到底是畢業生還是在校生根本不知道，她和曾許熠走進來得也相當容易。

“這就是我的初中，比不上私立時代吧。”顧琮珑低着頭有點羞赧。

“還好。”

突然一個球意外砸了過來，顧琮珑下意識把手臂舉到額前來擋——球場在學校正中，初中三年她總是被意外砸到。倒是曾許熠在瞬間松開了她的手，穩穩将球接到了手裏，連腳步都沒挪動，一個漂亮的投籃，球進了最近的籃筐。

“曾許熠。”

“嗯？”

“真棒！”

“啧。”曾許熠不以為然，臉卻紅了起來。

顧琮珑咯咯笑起來，那幾年有他的籃球賽她一場都沒缺席，卻是百看不厭——她的小太陽總是能在最後時刻還準确無比地投進三分球，冷靜得可怕。

“我去跟老師打招呼。”

顧琮珑拍了拍曾許熠，跑向不遠處的一個中年女人。正巧打球的幾個男生沖他比了比，讓他過去，曾許熠也就大大方方地走過去接受挑戰了。

顧琮珑剛跟老師寒暄完，就看見校門口經過的何廖，估計是剛從加菲貓家裏出來。何嘉菲就住在對面。

“何廖！”顧琮珑笑得一臉褶子。

“卧槽你吓死我了。”何廖走過來，“果然是男的。”

“喂——”顧琮珑已經習慣了，聳聳肩又道，“加菲在家嗎？我放假還沒找她玩過呢，這幾天剛從老家滾回來。”

何廖剛打算回答，校門口又走進來一群有說有笑的男生，後面還跟着五六個女生，顧琮珑連忙轉身背向——麻蛋，同學。

“何廖啊，你找女朋友啦？”為首抱着籃球的黑人這樣說，一看就是好玩的類型，露出一口白牙，“啧啧啧，還特地帶到同學聚會來。”

“同學聚會？”

“對啊，沒人通知你們？——啊，不好意思，可能你們幾個後來被劃到重點班的忘了通知吧。——對吧，阿明？”

被喚作阿明的男生，笑笑沒說話——他是除了顧琮珑、何廖、何嘉菲外唯一被劃到重點班的初一初二同學。

到底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顧琮珑已經不想管了，只是這時候找不到溜走的時機。

黑人又繼續說：“沒關系，這不剛好碰到了嘛，何廖你快打電話把何嘉菲叫下來，就差不多了。”

何廖沒有動，卻是問了一句：“那顧琮珑呢？”

“顧琮珑？”像是提醒才想起來這個人一樣，黑人嘆，“沒事，她不是應該是在F城嗎，叫了也沒法來的。”

顧琮珑低着頭，還是沒有發聲，神奇的是這次連鼻子都沒有發酸。

這句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見，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初中重點班聚會，是暑假，就在小鎮上，而不是其他人念書的縣城城關。何廖和何嘉菲都去了，沒人通知她。何嘉菲在KTV給她發好無聊，她笑問怎麽了，加菲貓說了原委，後來以為該是何廖去通知顧琮珑的，安慰道，沒來得好，太無聊了。她笑問何廖，怎麽不通知我，何廖許久之後才說，我還以為你在F城或者海邊老家，對不起。

還以為，還以為，應該是，應該是，總有比對不起更傷人的字眼。他們總是自以為是問都不問，就直接把她打入了死牢。

那時候最矯情的，還是她居然和何廖怄氣怄了好久。

大概是因為她可以對其他人的遺忘一笑置之，卻無法釋懷重視的人的遺忘吧——何嘉菲是知道她那天本來是要去逛街的，何廖呢？如果有一天曾許熠把她忘記了，她會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