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還沒穿過婚紗

顧琮珑站在隔離病房外一下一下扣着玻璃,臉上的口罩悶得她就要窒息,眼睛酸酸的,滿鼻子消毒水的味道真是難受。

舒曉漫在裏面笑,比顧琮珑還坦然,撐起半邊身子,敲了敲桌子,把麥拽了過來——

“珑葵,聽得見嗎?”

顧琮珑吸吸鼻子,許久才湊近玻璃上的蜂窩話筒:“嗯,聽見了。好久沒聽人叫我珑葵了……”

好久好久沒聽見了,是那麽那麽讓她想哭。

“哭毛線啊,我貓神大人是那麽容易挂的嗎?!”舒曉漫在裏面佯做要打她的樣子,“不還沒确診嘛~”

“嗯,還沒确診。”顧琮珑努力扯出笑,舒曉漫的确還沒确診,M47病毒傳播性極低極低,說不定只是誤斷呢?顧琮珑故意不想——一旦确診,M47死亡概率40%,就算是治好了,也有終身後遺症。

這些她以前從來不懂,也許生活在F城那塊福地,無論是什麽病毒,她的身邊從來沒有人感染。連她兒時記憶裏最混亂的SARS也因已有治愈之法而不曾心生畏懼。直到後來的後來,多少年後風雲再起,又一場無聲戰役即将打響,要将2003年的災難重演,那些非典患者的現狀再被提起,她才懂得——原來所謂的治愈,根本是個謊言,不過是以毒攻毒,趕走了那個急性的死神,留下漫長痛苦一點一點去承擔。原來人類真的不是無所不能。

“珑葵,別哭喪着臉吖,本貓對別人的眼淚最沒轍了。”舒曉漫晃了晃手裏的平板,說,“雖然這裏沒有信號,不能和外面聯絡,但我居然有電影可以看诶!你給我推薦幾部呗~你不是很喜歡宮崎駿和新海誠嗎?快推薦幾部沒那麽出名的,讓我找點樂子。”

“真是的,沒那麽出名的我怎麽清楚。”顧琮珑抹了抹眼淚,突然腦海裏就浮現出一個名字——“傻貓,你看過《風之谷》嗎?”

“看過了看過了,還有別的嗎?哈,怎麽推薦這一部,一點都不歡樂,不知道開心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嗎?”

“突然想起來的。突然想起裏面祖奶奶說的,腐海是被污染的自然給人類的教訓和禮物,王蟲所停不下的正是大地的憤怒。”所以,那些本不會在人類身上分裂侵占的病毒為什麽會在文明世界放肆而行呢……明明它們對動物原體從來沒有形成那麽恐怖的傷害……到底是為什麽呢……如果是人類虧欠了自然,那為什麽要報複在那些無辜的人身上……為什麽要對那些一線的白衣天使們施暴……

“珑葵?珑葵?”舒曉漫喚了好幾聲顧琮珑才有反應,“哎,文科生又憂國憂民了?”

“沒有,只是想起了看電影的時候。”

“祖奶奶說的話我不記得了,可是我記得是Happy Ending啊。最終世界還是被拯救了嘛~”舒曉漫拍拍胸膛,“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之間還有那麽多說好的事情還沒做呢。”

“你現在最想做什麽?”顧琮珑眨眨眼,“看在你現在是國家級保護動物的份上,我考慮幫你實現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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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給我這麽好待遇我想不出來诶……”舒曉漫拖過一邊的本子,抓起了筆,手背上青紫一片,“妞兒,來說兩句我參考參考。你當年想的是什麽?”

“當年……”顧琮珑笑着搖搖頭,“不行不行,你一定會笑我。”

“啧啧,說得好像你能讓我笑的東西還不夠多一樣。”

“我當年,”顧琮珑低頭,不好意思看舒曉漫調侃的臉,“——想談戀愛啊,覺得連婚紗都沒穿過就去死,太low了。”

“算了吧,談戀愛你可滿足不了我,你太醜,我不要。如果是我……”舒曉漫在本子上輕輕劃拉,沒別好的劉海劃過她的臉頰。舒曉漫瘦瘦白白的,安靜疏遠的樣子和性格一點都不像。顧琮珑第一次看她照片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那張合照裏看似高冷美麗的女神反而是舒曉漫。這倒是難得她的臉和氣質相符了一次。

過了一分鐘,舒曉漫才敲敲話筒,對着玻璃窗晃了晃手裏的速寫本——

「珑葵,如果可以,我最希望的是十年前不曾認識過你。

——然後,若我離去,你便不會難過,而我亦将少一份牽挂。」

顧琮珑捂着嘴,忍了好久的眼淚還是滑落了下來:“舒曉漫,你個白癡!”

“哈哈哈——”舒曉漫大笑起來,有些淘氣,舉起筆将這句話塗改掉——

「曾許熠,如果可以,我最希望的是八年前不曾認識過你。——顧琮珑」

“珑葵,你以為這句話你放在心裏我們就誰都看不懂了嗎?”舒曉漫翻了一頁,将那些傷感翻過,“現在你知道被說這句話是多難過嗎?那幾年,你居然敢對本貓神這麽說話诶?!珑葵出現了就是出現了,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虛拟世界的朋友,而就像你說的——那是在中國版圖上一塊抹不去的牽挂與微笑。”

顧琮珑啞口無言,被一擊即中的往事,被一眼看穿的心情:“死貓,居然耍我,等你出來——我一定……一定……一定要把你打一頓……”

舒曉漫扮個鬼臉,又提起筆,寫了幾行——

「“我從未後悔過與你相遇,我只是難過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到老。”

如果你這樣說,那我會說——」

顧琮珑看着這段未完的話,卻不見舒曉漫翻頁,輕輕開口:“說什麽?”

“等你去問啊,當年都是當年了,事情總得有個結吧,你把你的結了,我出去再跟你算總賬。”舒曉漫合上本子,重新躺好,“探視時間快到了吧。珑葵,不管确不确診,這都已經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了,但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能活着就很好了,‘活着,就是世界最好的饋贈’這句話是你說的,為什麽現在卻不懂了呢?回去吧,路上小心別感冒抵抗力下降了,這十天半個月的你也別來了,畢竟是醫院,別我沒事,你病了。”

“可我會擔心啊,傻貓,我已經知道了,你要讓我怎麽不擔心。”

“你當年也是這樣啊。”舒曉漫的聲音輕慢了起來,有些困意,“你要相信,貓神大人我——會好好回到你的身邊的……”

下了動車,即使剛睡了一覺,顧琮珑還是一身疲憊。舒曉漫不讓她再去探望,她也的确難以如此一直奔波——所以,距離的無力真的真的是……太讨厭了……

正是周一的早上,銀階寫字樓人來人往,又要開始新一周的忙碌了。顧琮珑知道自己快遲到了,卻實在沒力氣去趕,罷了罷了,難得偷閑,就慢慢來吧,反正溫律總是會幫她打好卡的——真是比顧續铖靠譜多了。

從公交站走向大樓,顧琮珑覺得眼前有點恍惚,八成是低血糖了,可飲料售賣機在現在的她看來實在是太遠太遠,眼前不時發黑,剛走兩步,就撞上了匆匆跑過的人——“抱歉抱歉!”

顧琮珑晃晃頭,可是晃不去那股眩暈,實在受不住,幹脆蹲了下來。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才感覺世界沒有那麽眩暈,顧琮珑擡頭困難地睜開眼,卻沒有被突然的光亮晃了眼——一個高瘦的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逆光的面容在她的視線裏有些模糊,但顧琮珑知道,她心裏那個世界,此刻除了他都是沒有界限的光和影。他的身形似乎鍍上了一層瑰色,又像校園裏那灼眼的火木棉,燃燒了一年又一年。

那一年,那幾年,他總是側身踮着腳尖一副停不下來的模樣,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還是那麽高瘦,卻如山一般紋絲不動。變了,都變了。他們都變了。

“喏。”曾許熠彎腰遞了瓶水給她,顧琮珑怔怔地接過,看着半透明的飲料,下意識道:“不是可樂……”

曾許熠瞥了眼葡萄糖,淡淡道:“小心越來越胖。”

顧琮珑低低嗯了一聲,想用力擰開瓶子,卻發現瓶蓋已經開好了。她記得,葡萄糖販賣機是沒有賣的。

顧琮珑蹲在地上小口地喝着,曾許熠沒有看她,望着遠方漫不經心:“去哪兒了?”想想不妥,又加了句,“難得你們工作室沒加班,稀奇。”

不,顧琮珑沒有擡頭,工作室加班了的,只是她沒有去罷了。

“上班要遲到了。嗯,你。”顧琮珑喝夠了,擰緊了瓶蓋,腿發麻地站不起來。

曾許熠瞪了顧琮珑一眼,轉身要走,還是彎下腰伸出了雙手,又覺得不對勁,悻悻地收回了左手。顧琮珑眨了眨眼,遲疑了幾秒還是把手搭到了他的手心,讓他拉了起來。

曾許熠松開手,沒說話,轉身走了,步伐卻很慢。顧琮珑跟在他的身後,快到大門口的時候,才緩緩道:“舒曉漫病了,M47。”

“……用不着跟我解釋。”

“哦。”顧琮珑癟癟嘴,跟她要解釋的那個又是誰,又走了兩步,想起了舒曉漫笑着的囑托,“曾許熠,問你個題。”

“嗯?”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雖然昨晚知道了一些事,總讓我覺得《向陽花木開》已經有了結局,但想想,它是我的夢境,我的向陽,我還是想把這個故事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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