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車上是我的家

曾許熠瞪了顧琮珑一眼，轉身要走，還是彎下腰伸出了雙手，又覺得不對勁，悻悻地收回了左手。顧琮珑眨了眨眼，遲疑了幾秒還是把手搭到了他的手心，讓他拉了起來。

曾許熠松開手，沒說話，轉身走了，步伐卻很慢。顧琮珑跟在他的身後，快到大門口的時候，才緩緩道：“舒曉漫病了，M47。”

“……用不着跟我解釋。”

“哦。”顧琮珑癟癟嘴，跟她要解釋的那個又是誰，又走了兩步，想起了舒曉漫笑着的囑托，“曾許熠，問你個題。”

“嗯？”

“……算了。”她……不是太敢知道答案。

日子還是那般忙碌地重複着，M47的感染範圍越來越廣，抗體研發的進程卻沒能加快。預警區域漸漸把F省包圍了，地圖圍城裏的一點綠顯得岌岌可危。然而忙碌的顧琮珑并沒有時間顧及自己的免疫措施，只來得及三兩天抽空和舒曉漫身邊的朋友通個電話。

一連忙了半個月，終于Case殺青，周五顧琮珑在工作室呆到很晚，想想難得有個可以放松的周末，那些瑣事也變得不再惱人了。

入夏的南濱城市總是天暗得很晚，她出銀階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天邊猶挂着一抹瑰色夕霞。很久沒有看天了，以前她總愛對着天對着樹對着花花草草一陣亂拍。不趕時間，就好好看看吧。顧琮珑看看身後寂靜的銀階，吐吐舌頭，在臺階邊坐了下來。

沒有人來打擾她，顧琮珑一直看着天從瑰色變成暗紅色，泛起了紫，漾起了藏青色，最後連到地平線，撒上一把星點。再低頭看看時間，已經是九點了。回頭看銀階，十八層的燈光在一片黯淡中格外顯眼——那裏是宥晨建築。顧琮珑的心情很好，好到她又想做一些瘋狂的事情。

電梯停在十八層的時候，顧琮珑腦子清醒了，手裏還提着夜宵，要不要邁出那一步成了猶豫。她站在電梯口，格子間漆黑一片，只有其中一間辦公室還亮着燈，她知道那是誰的辦公室。算了，去吧，就當作回報他的那麽多次早餐好了，浪費了食物多不好。

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有一縷光淘氣地溜出來，她就借着那縷光蹑手蹑腳地溜到了門邊，從門縫裏偷觑着。看了好幾分鐘，裏面沒有人，也沒有一點聲音。顧琮珑癟癟嘴，太過分了吧，離開都不知道關燈，要是在F中，會被段長罰到“傾家蕩産”的，不長記性的人類們。

顧琮珑嘆了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剛想關燈，就發現門邊的沙發上躺着那個她以為失蹤了的人。她輕輕把夜宵放在茶幾上，蹲在了沙發邊，撐着腦袋凝視着那張沉睡的臉。長得真好看啊……他的臉微微泛着紅，她就是那幾年因為他，莫名其妙對容易臉紅的男生有了萌感。當年清秀的臉長開了越發耐看，真是帥氣又可愛啊，和夕霞和星光一樣好看，呵呵。

顧琮珑一直玩笑說，當年沒喜歡上江湖而喜歡曾許熠，八成是看臉。只是不曾想九年來，她身邊各色帥哥美男無數，熟識的又或只是擦肩而過的，她竟再未有過怦然心動的感覺。的确，她說不清她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曾許熠，又喜歡了多久，但她知道，并不是第一天第一眼……于是，她安慰自己——嗯，咱是個優秀正直且善良的好孩子，咱不看臉。

想起那天清晨戳他臉的觸感，顧琮珑舔舔嘴唇，最終還是沒忍住伸出了小蹄子，卻被那灼熱的溫度吓了一跳。

怎麽這麽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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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琮珑甩甩手，又一次覆上了他的額頭，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在發燒。

她剛想叫醒曾許熠，那雙迷人的眼睛卻睜開了，有些迷朦的霧氣。

“白癡？——”

“……白你個頭啊！”

“果然在做夢。”

“……起來啦，你在發燒。”顧琮珑挪開了手，撥了撥他汗濕的頭發，“如果不是……我說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燒死在這裏然後明天上報一舉成名啊。”

“……”曾許熠眯了眯眼，道，“養家。”

顧琮珑心跳慢了一拍，扭開頭：“那也不用這麽拼啊。有毛巾沒有？”

“想回家。”

“你這樣不能開車，這麽晚打不到出租。”

“你在不會出車禍的。”曾許熠閉上眼，“太重，我賠不起。”

“……賣豬肉啊你。”顧琮珑望了眼落地窗外，開發區的夜晚并不繁華。“你能清醒到家嗎？——我來開。”

“想死在一起嗎？”

“……我爹逼我考過駕照，我只是沒車，呃，第一次上路，嗯。”顧琮珑幹笑着，“嘿嘿，應該比你騎自行車來得好。”

曾許熠坐起來，搖搖頭，抓起桌上的鑰匙：“走吧。——大不了死一起，還有陪葬。”

原來他住在這裏。

“華世”兩個蒼勁有力的草書大字被簽刻在高大的棱石上，有幾分太湖石的韻味，卻又似華山之險峻，大門是古雕的豐韻，入庭就有清廣的水面，架着一座座江南古橋，矮些的活動場所或是店鋪，都有着水鄉的印影，後邊高大的建築或歐式或民國風華，融合得天衣無縫。

這裏離銀階不算太遠，大概十分鐘公交，顧琮珑曾無數次在車窗裏看到這般縮影，總帶着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這高檔小區，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來這裏——逛一逛。好吧，她沒出息，主要是沒錢。

“你果然喜歡這裏。”

曾許熠的聲音有些虛弱，帶兩分笑意，猜想這小妮子大概會故作不屑——這都被你發現了。

然而，顧琮珑亮閃閃的眼睛并沒有從這盛世繁華的縮影中挪開，上揚的鼻音只輕輕嗯了一聲。

車子慢慢駛入地下車庫，燈光那麽昏暗，地上的雜物都只有點點虛影。顧琮珑熄火下車，站在副駕駛邊，想了想還是攙扶了曾許熠：“那啥，我沒別的意思……你現在沒帶眼鏡我怕你摔到，我就真的扶不動了。”

曾許熠沒有掙紮，倒像是真的很虛弱一樣，半個人倚在她的身上，她的腦袋頂着他的肩肋，熟悉的壓迫感有些充實。

電梯直上十九層，華氏A4·192，曾許熠在掏鑰匙開門，顧琮珑盯着門牌，默默把地址記了下來，雖然她并不知道有什麽用。

“我的天……”門剛推開，顧琮珑就被驚豔了。正對大門的客廳落地窗拉得很長，雖然只是十九層，那個方向卻沒什麽遮擋物，一眼看遍X城夜色與漫天星光。

曾許熠輕笑，笑她的孩子氣，熟稔地打開了門邊的燈。

在來之前，顧琮珑認為現在的曾許熠家裏裝修一定是黑白簡約，甚至冷漠得沒有人情的，哪怕是那落地窗也有種遺世獨立的悲怆。但是她錯了。

她暫時沒機會去窺探別的空間，僅僅是客廳，就颠覆了她的認識。客廳是薄荷綠的主色調，淡藍米黃的桌椅，牆上還貼着漂亮的城市剪影壁紙，窗簾是白白的紗，北歐挂件，民國臺燈，複古電話座機，地中海風格挂架……每一樣都讓顧琮珑有撲上去搶走的沖動，那面玻璃牆也顯得可愛浪漫了起來，宛如炎夏裏吹來的一陣涼風。

顧琮珑愣了幾秒，把曾許熠扶到了卧室，卧室竟是海洋主題的，天花板還畫着星空。

“你家的藥箱在哪兒？有退燒藥嗎？”顧琮珑扶曾許熠躺到床上，她坐在床邊，床墊軟得不想爬起來。

“沒有。”

“感冒藥呢？”

“沒有。”

“……有什麽藥？”

“沒有。”

“……曾許熠，你想死嗎？每次病了怎麽辦，死在家裏嗎？”

“去醫院。”

顧琮珑張張嘴，最後沒說話，轉身出了卧室。曾許熠沒有留，沉默地聽着大門關上的聲音。明天去醫院就是了。他想着，迷迷糊糊地睡去。

曾許熠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半夜時分，打開床頭燈，看見挂鐘指到十一點。他看見窗臺上坐了個人——顧琮珑看星星竟看到睡着了。

她睡得不沉，感覺房間裏開了燈便醒了。

“舒服點了嗎？”顧琮珑揉揉眼睛，爬下窗臺，“我去熱夜宵，對了，還煮了點小米粥，你家還真是……連鍋碗瓢盆都缺，吃完喝藥。”

“會中毒嗎？”

“……我技能點全滿好嗎？做飯技能升級過了放心，沒那麽難吃。”

“不要忙了，我明早去醫院。”

“不準去！”顧琮珑突然喊道，表情有點兇狠，尴尬了起來，撓撓頭發，低頭走向門口，“我去熱菜，你不準去醫院。”

不準去醫院？曾許熠不明白，混沌的腦子并不适合思考……

顧琮珑看着曾許熠吃飯，他吃東西很優雅，找不回當年那個不好吃就苦了臉還拼命裝出很欣賞模樣的大男孩了。看他快吃完了，顧琮珑想着，還是解釋下吧，她總不喜歡他的誤解。

“不要去醫院。”她低下頭，研究桌布的圖案，“M47鬧得很嚴重，會被戒嚴的……看到你們那樣，我難受……”

曾許熠停下動作，許久才繼續喝粥，淡淡道：“知道是M47還離我那麽近。”

顧琮珑沒有接話，默默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放進了洗碗池裏——“我不怕。”

曾許熠看着顧琮珑居家安淡的背影，慢慢松懈了下來，沒了正形，趴在了餐桌上——她擦過了，很幹淨，很幹淨。

顧琮珑聽身後沒了動靜，回頭，曾許熠眯眼看着她，有些傻氣的笑容，她臉紅，裝作沒看見地扭頭繼續洗碗。碗并不多，她洗得很慢很慢，靜谧的時間無限拉長，她望着窗外，撇去繁華，她看見了星點。

再慢，還是會洗完的。顧琮珑不舍地擦幹了最後一個碗，剛放入碗槽，就被溫柔地從背後攬住。

“曾……曾許熠……”

“你不是不怕嗎。”曾許熠的額頭蹭着她的肩窩，微癢，“我可是病人，不可以推開我。”

顧琮珑通紅了臉，張嘴咿呀，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她沒有力氣站着了，全身松懈下來，泛瀾了睡意，迷迷糊糊地道：“我們……”

她想說，不然，我們重新開始吧。她實在有點懷念甚至貪戀那樣一個懷抱。

“嗯？”

“……”顧琮珑張着嘴，最終還是合上了，她說不出口，莫名倔強地說不出口。

沉默尴尬得窒息，曾許熠松了手，扶着額走了：“我只是燒糊塗了，客房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