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4)
,這麽大的官兒,村一級的幹部自然不認得。咳,怎麽把他咬了?
還是要解決問題。高犰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傷着哪條腿了?”
蹲下,
哦,本來要“關懷”細看的,哪知——“嘔!”突然一陣極致的惡心!——高犰忙捂着嘴起身跑一旁彎腰就吐!
“嘔!嘔!”吐得慘啊,後來還只嘔酸水兒!
“怎麽了怎麽了?”村長忙來關心,還想着,許是一個嬌氣的大閨女見到那傷口給惡心上了。
可是,那傷口也沒到“惡心”死人這個程度啊?
同樣的疑惑,陳牧也有少許。
看見她走過來,陳牧确實輕怔了下。自從那天“荒唐”一過,人走茶涼般,也沒想着她什麽了。好好過了半個多月,今天他是出來收些自己種的菜,———這裏水土不豐,只有挨着水井的地方可以種點小菜。結果,遇到一只瘋狗胡亂咬人,陳牧本 能沖上去制止,那狗挺颠勁兒,把它制住了,它也反咬了自己的壞腿一口,血流。老鄉們忙來幫他,他其實也沒覺得受多重的傷,壞腿麽,本來就遲鈍。
狗咬了一口,自然有些血腥,可真不至于如此反應,高犰其實自己也覺得奇怪,只是,抑制不住,一見那血肉,一聞那血腥,———“嘔!”想着她又要吐。
可是,不能一直這麽丢臉了,她穩了又穩,忍了又忍,——緊蹙着眉頭,還是又向他走近,蹲下,盡量不看他的傷口,
“傷着哪條腿了?”盡職地問。
陳牧有些小佩服她了。明擺着,她多難受,可,這個“責任心”———就是不知,這管她什麽事兒。又好玩兒又覺得疑惑,陳牧依然清暖模樣地望着她。
“壞腿。”他也回答了她。
就見神經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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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你感覺深不,需要去醫院麽,你知道咱這裏條件不好,咱們——還是盡量不給老鄉添麻煩吧。”
沒想到,她竟然這樣說。陳牧越發覺得有趣了,
“你是村革委會的?”配合着她的“代入感”,
她搖頭,“那狗是我的。”
“不是聽說是村長家的?”
“是我送給他的。”
“哦——”他點點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腿肚,“傷口不深,我自己回去包紮一下就好了。”
這一聽,神經病幾感激諾,忙扭頭對村長說,
“我扶這位同志回去包紮一下就行了,就是這寶貝——”
還叫“寶貝”?陳牧有點信她的邪!
其實,說起寶貝,村長也流露出一點不舍,可是這咬了人的狗,留下,有點困難咧——
犰犰更舍不得,這狗為什麽瘋她還沒搞清楚咧!
她又回頭看陳牧,低聲,“我屋裏寶貝——”突然意識到自己習慣性說的是武漢話,馬上又改成普通話,“我家的寶貝其實蠻溫和,估計是受了什麽刺激才這樣,你放它一條生路。”
陳牧是驚訝的!她是武漢人?!
卻,沒有動聲色,
“我怎麽放它生路,”
“你只要說一句話,叫村長帶回去處理,———它咬的是你,你都不介意,別人也沒話好說。”她故意放低聲音咧,簡直小奸小滑。嘿嘿。
陳牧笑起來,———這麽一個清淡的人,笑起來,細看,竟有種極致的明媚。
“麻煩您把這只狗帶回去吧,看它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餓它幾頓估計就好了。”
村長感激,犰犰更是感激。幾殷勤諾,主動過去把他扶起來。
不過,還是不敢看傷口,聞着血腥都難受,想吐!麽回事撒。
61
高犰較少記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了,較多地記得電影《布拉格之戀》,也說不上喜歡,反正有小提琴配樂的電影她的印象都不差。
裏面有一段兒,蘇軍開進了布拉格,特蕾莎因為發表了照片和朋友們去酒吧慶賀,場子裏有很多年輕人在跳舞,有個顯眼的地方坐着一桌蘇聯官僚,都帶着趾高氣揚、宰決別人命運的神态。
“看看他們的臉就知道了,壞蛋!”薩賓娜說,“壞蛋們!”
一桌人都認同可以通過臉來判斷那些真正壞的壞蛋,他們向那些侵略者舉杯,“一點疑問也沒有,壞蛋們!”
一個蘇聯人也向他們舉杯致意,面無表情,那意思只不過是出于禮貌。
陳牧是壞蛋麽?
犰犰睨了眼被她扶着坐在單薄木床上的陳牧。
是不是壞蛋,這人從臉龐上來判斷似乎說不準。大部分,他清淡的像一汪清潭裏的水。不過,她确也見過他妖豔的一面。不好說。
高犰還是蠻厚道滴,又找來一個醫藥箱給他包紮。可是,心盡到了;能力,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及。
陳牧被她弄得疼死了。關鍵是,她一邊包一邊嘔,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的傷口長了蛆!
“算了,我來吧。”
饒是陳牧真是個堅強的人,不駁她面子,緊她折騰了一會兒,算叫她盡了心意,才接過手。
高犰也沒推辭,起身就捂着嘴往外小跑,“嘔嘔”了半天。半天,叉着腰進來。
他還在包紮,可,手法利落細膩。高犰站在門邊靜靜看着,———一道斜陽透過窗棱打在他身上,卻顯得他如此孤寂清冷,——
犰犰突然聳了聳鼻子,她好像聞到一股香氣,類似槐花香。
“什麽香?”她嗅着鼻子問,
陳牧擡頭,見她東張西望。又低下頭,“藥香。”
“什麽藥?”她锲而不舍,
“暖髒器的。”
“中藥?”
“自己家配的。”
“哦——”她連連點頭,因為見到角落裏熬藥的爐子和罐子了。
再見他,已經包紮好,見不到血腥,犰犰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你身體不好好像天生的。”
“嗯。”
“那這藥是你媽媽教你熬的?”
“嗯。”
“我媽媽是醫生,她也教我熬過———”
犰犰突然不說話了!
連她自己都愣在那裏,“我媽媽是醫生——”這話兒,就像骨頭裏的聲音,一下順嘴就冒了出來!——可,等她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就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本來一個字敷衍她的陳牧,突然聽她住了嘴,擡起頭,———卻見她望着自己。
犰犰已經愣過了,說過神經病思維跳躍特別快,不會在某件事情上糾纏太久。她現在盯着他,是因為,她從他身上也聞到了那股沁人的香味。很好聞。犰犰小小吸了吸鼻子。
剛才,或許是那濃重的血腥席卷了犰犰的嗅覺,現在,血腥散去,他身上也是那樣淡淡的香———他望向自己,犰犰甚至覺得他的呼吸都是香的——
“這香很好聞。”犰犰微笑。
咳,這傻子是不知道,就是這香,逞了她一輩子的願!
陳牧的呼吸确實是香的,何止呼吸,陳牧連血液、唾沫、體液,都是這種香味!
這種香,來自于他的母親。
陳推古有這樣的體 香,遺傳給了他。陳推古已經死了,陳牧擁有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香。
陳推古着實豔世無雙一尤物,她的香,無法解釋,一種清仙與媚 誘的雜糅,關鍵是,浸入液體,寒氣逼人。而且,只怕連陳推古自己都沒想到,她的香 液流進另一個女人的z宮裏,能夠陰差陽錯解了另一個女人極品芙蓉xue不留精的疑難雜症?!
還記得陳牧往她那哈密洞口塞瓶子前做了個啥事兒不?對,先啐了口唾沫!——就這口唾沫,衙內,你真正邁向“萬事如意,心想事成”的大方向咯!
只不過,現在誰也不知道這些,這都是後話。而且,她這會兒因為遇見血腥莫名其妙嘔吐也“混淆了視聽”,搞得她自己把“吐”當成正常,待到近一個半月後真開始有“大動靜”時,她到稀裏糊塗習以為常,以為自己就是喜歡這麽莫名其妙嘔吐,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是的,自“寶貝瘋了咬人”她幫陳牧包紮這件事兒之後,近一個半月,她到三天兩頭往陳牧這裏跑了。
陳牧這人有點邪。
這個邪也不是那個意思,啧,犰犰自己也不好說,反正,對他有種另類的小着迷。
“我覺得寶貝發瘋與鎮長有關。那天鎮長來村小學看望孩子們,原本只是來壯壯門面,看到黑板上寫着‘一絲不茍’,鎮長臨時決定按‘多難興邦’的路子進行發揮,他就說‘同學們,你們是國家的未來,現在就應該聽老師的話,從一點一滴做起,将來才能一絲不茍地完成領導交辦的工作。就像你們村長,執行政策從來一絲不茍,這樣的帶頭人,鎮裏放心。好,同學們跟着我讀,茍,一絲不挂的茍——嗯,第二天早上,我們**貝就瘋了。”
犰犰是用武漢話說滴。可能她喜歡往陳牧這裏跑也是因為得知鳥原來他也是武漢人,老鄉咩,幾親喏。
陳牧低着頭擇菜,笑死了。可面上強忍。犰犰話渣子一打開,蠻聒噪。總是她不停說,陳牧該幹嘛幹嘛,就聽着。有時候,陳牧可以半天不說話,犰犰說半天,說累了,她就喝水,非要喝蜂蜜水,陳牧只有在家裏備了點蜂蜜。
有時候,陳牧也搭腔兒。譬如這次,
陳牧擡眼看了她一眼,
“這也不能賴到鎮長身上,一絲不挂的茍,就算寶貝聽懂了,也不會在乎,它一絲不挂慣了。”
高犰咯咯笑,有點邪。
陳牧又低下頭,漫不經心地說,
“你叫寶貝去咬個貪官,說不定,它就好了。”
邪!
“貪官?哪個啊,”犰犰瞄着他,眼睛放光!
“李會計。”
邪!
“村委會的那個李會計?”
“嗯。對了,咬他的右小腿。”
邪!
邪極了!
果然,不出幾天,有村民們當街攔住了李會計,非要查賬,否則不叫他回家。
撕扯中,高犰真把寶貝放了出去,寶貝一口咬住了李會計的右小腿!———疼得滿地打滾吶———是寶貝在打滾,從此,再也不亂咬人鳥。
李會計一舉成名,江湖人稱“狗不理”。和村裏的賬目一樣,他的那條小腿,原來是假肢,寶貝一咬,咬得狗牙流血,還敢咬人?
哈哈,你說這個陳牧鬼不鬼!邪不邪!
犰犰的小着迷是帶有一定“佩服”性質滴。這才是“陰謀詭計”的祖宗。
62
犰犰這幾天老不想吃東西,高教授也覺察出來了,可也沒多想,因為你弄她喜歡吃的,她還是吃得很舒坦。
比如,她愛吃黑冷面。這裏條件如此艱苦,高教授還是想辦法給她做。
黑冷面是一種朝鮮冷面,用面粉、澱粉加荞麥面混合在一起壓制,湯是用蔥、姜加醬油外帶蘋果、梨的汁水一起調成。許多人吃不慣這個面,第一口,首先感到的是濃烈的生醬油味,緊接着是泡菜的臭味和白醋的酸味,味道十分古怪。
可犰犰愛吃,她還特別喜歡在隆冬,特別是下雪的晚上吃這個:吃完冷面,一陣小風吹過,人不由打一個哆嗦,那種顫抖不僅來自寒冬,也來自于口腔被辣椒灼痛催生的迷幻——那是一種一跳一跳的辣,帶有一點輕微的自虐的快 感。
新疆這邊晝夜溫差大,到了晚上,有時候涼得能叫人打哆嗦,這時候,你給她弄冷面吃,她喜歡死。吃完了,還跑到院子裏去站着,體會那種舌尖兒上快 感,反正她是神經病咩,誰還在意她這?
不過,犰犰現在站在院子裏先享受陣兒,漸漸,漸漸,又升起那股子惡心——嘔,————她又不敢叫別人看見,忍着。———嘔,———可實在忍不住,咬着唇,她磨磨蹭蹭像散步一樣挪到院門兒外,立即就在牆根兒吐了!
她怕人說她浪費糧食,所以,吃什麽想吐她都不吭聲兒。她自己也沒當回事兒,那次“遇血腥”吐得蠻吓人,後來不也好了,她只當自己敗了胃或者涼了肚子。
吐利索了,她醬做小偷滴,朝院兒門裏瞧瞧,沒人,才又磨磨蹭蹭踱進來,去漱了漱口,進屋。
卻,一進去,——把犰犰搞吓着了!
高教授握着手機臉色發青!
“什麽?!爆炸!!———我閨女呢!!——”
犰犰手術後糊裏糊塗的,不認得爸爸,可跟她小時候開完刀一樣,無論她處在什麽狀态,高教授都會不放棄地告訴她:我是爸爸,你是犰犰,我是犰犰的爸爸。加之,犰犰根深蒂固本 能對他的依賴,通常過不了多長時間,犰犰就會接受爸爸的存在,無論她處在什麽狀态下。
這次,也一樣,她雖還沒認出來,可,知道這是爸爸。
這都是人之常情,見到自己最親近的人驚惶,或多或少都會感染到不安。犰犰一時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高教授一扭頭來,就見到的是犰犰這幅模樣,心一刺啊!———我的犰犰可憐,難道我的囡囡也——
可還是強忍住情緒,微側過身來,“知道了,在西營盤醫院,謝謝您,我會馬上趕過去,——”聲音小了些,手在隐隐地抖,強忍——
挂了手機,高教授轉過頭來,見犰犰不安問了聲,“怎麽了?”高教授走過去,緊緊摟住女兒,頭挨着她的頭,極力忍着,可,眼睛還是紅了一圈兒。
犰犰強烈體會到爸爸的難過,想看他,“怎麽了?”又問了聲兒。高教授極力穩住情緒,稍稍放松,安撫地摸了摸女兒的短發,“犰犰聽話,我們現在要趕去香港。爸爸現在去聯系直升機,你在家等着,我們随時就要走。犰犰,一定要聽話———”
這段兒為了配合她的“幻想”,高教授一直也都随着人喊她“子龍”,可現在,直喚“犰犰”,犰犰因為緊張竟然也沒在意,爸爸的慎重,爸爸隐隐的張皇,犰犰仿若感同身受———點頭,又點頭。很乖,很乖。
高教授緊急出去聯系直升機了,本次科考由俄羅斯一家財閥資助,工作需要,有一架直升機可供随時使用,不過,直升機只能帶他們抵達烏魯木齊機場,所以,高教授主要cao心的是由烏魯木齊直飛香港的問題。所幸,資助方一直很尊敬高教授,得知他女兒在香港出事,二話沒說,派了架私人飛機過來,直接接他們父女去香港。
陳牧過來時,遠遠見到的,就是犰犰穿着厚厚的軍大衣,被高教授牽着,坐進一輛黑色奧迪遠去的身影——
今天是禮拜三,這近兩個月來,兩個人好像約定俗成,每周這個時候的傍晚,她都會跑到他的菜地裏來看他種菜。這個點幹活不熱,陳牧喜歡這個時候來菜地倒持一下。犰犰每次來呆的時間也不長,有時候話多,有時候不說話,就看看。
可是,連續兩周她都沒來了。
上周她沒來,陳牧還沒在意。她的一些事兒,這個村子小,也好得知,她爸爸是科考隊的教授,她呢,确實腦袋有點問題。
可,這周,她也沒來。這已經連着将近有小半月沒見她了——
陳牧也說不上在意不在意,只是一直處着的這麽個人,突然間好久不露面,自然有些————今天,他還是慢慢走過來看了看,沒想,看到的,是她離開的身影——
車裏,犰犰臉龐半遮掩在軍大衣的衣領裏,眼睛寫着滿滿的不安。
爸爸出去聯系飛機了,她隐隐聽見外面爸爸的同事憂心忡忡地小聲說,
“咳,你說高教授家這是不是禍不單行。”
“就是說呀,你說犰犰這個樣子高教授已經夠傷心了,怎麽小女兒也出事兒了?”
“他小女兒不是在外交部麽,聽說在香港公幹,結果,駐港公署怎麽發生爆炸了,人現在還在搶救——”
犰犰聽了,心,當時就好像破了個大洞!可是,她又什麽也想不起來,犰犰,小女兒,外交部,香港,爆炸!———突然一系列的信息燒灼在她的腦袋瓜子裏,犰犰只覺得陣陣眩暈,又想吐!———可是,真是聽話呀,她爸爸叫她“聽話”麽,犰犰忍着,極力忍着,靜乖的像個好孩子,不給爸爸添麻煩——
犰犰是沉浸在無序的憂懼中,
她,沒有向車外望,
如果她這個時候回頭向車外望去,———會看見遠遠那顆老枯藤樹下,陳牧單薄的身體,卻如星子一般沉亮的眼眸,裏面,寫着不知名的什麽——
香港,注定會成為高犰生命中波瀾壯闊的轉折點!
63
繁榮,穩定,長治久安。卻,駐港公署一聲炸,炸出個“全民驚魂”!
不僅香港三大紀律部隊:香港警察、香港海關、香港消防處緊急協調出動,駐港部隊更是嚴正以待,公署爆炸現場、醫院,都有解放軍的身影。
得知消息時,龔爺正和幾個爺們兒在營地煮羊肉火鍋吃。
王皓從內蒙搞來的新鮮羊肉,他空軍的,搞了架直10直接從草原宰了送過來,下飛機時還血滋拉撒的。
幾個男人,軍裝外套脫了,袖子卷着,圍坐在小燒爐子邊,喝着烈酒,吃着新鮮小羊肉,神侃胡侃。
“他媽從機場高速上三環那條道上的兩個坑怎麽還不填呀,害老子每回就跟開蹦蹦車似的,”
“你丫這比車震帶勁兒吧,”
邪笑。
“鬼cao,我看兩年了都,有錢重鋪機場高速輕軌飛架藍天沒錢填坑啊,盡逼着老們兒往壞處想,嫌瘦不接活兒啊,怎不雇個人每天巡視一下路段,哪兒塌了該填該補,這奧孕才離了多久,我們交那養路費都幹嘛了?”
“呵呵,文兵,你也學曉躍開始憂國憂民了?你他媽哪年交過養路費!”
“老子兄弟姐妹交過怎麽了。原來日壇公園路口、朝陽公園路口、長虹橋路口那些個坑老不填老子就斷這裏面有貪官,果然有不是。現在該改改了吧?淨瞧見來回鋪便道磚兒了,粉的吧,綠的吧,原先那灰白的怎麽了,不就是地磚麽?非鋪得全城跟窯子似的。”
男人們都笑。志武看向龔爺,“曉躍,哥幾個現在都學着你修生養性吶,逼急了,鋪轉的小事都較真兒了。”
龔爺漫不經心撈起一塊羊肉蘸了點醬,笑,“修生養性好呀,七竅幹淨,你看聞着這羊肉都特別騷。”又有點邪。
男人們笑得又更放松釋然些。曉躍這來港小半年,真叫修生養性,外面多少花花世界的招惹高攀,龔爺心不動,萬不得已出去應酬一下,也是清清淡淡樣兒,沒多大興趣。偶爾,就是這樣和爺們兒聚一起喝喝酒,真是大改其樣兒。
不過,該荒戾張狂的,龔爺沒改性兒!
上上月初八,龔爺從北京“望月樓”請來了八位大廚,在軍營裏搞了個“滿漢全席”,大宴!
人都摸不着頭腦,這是為哪出兒?就見龔爺在各桌兒間穿梭,敬酒,鳴謝。謝什麽?“捧場捧場,慶生慶生。”細打聽,那天也不是龔爺的生辰啊,陰歷陽歷都不是!
吃了個糊塗大餐。
不過,龔爺心裏痛快了。
那天,是犰犰的生日。
早前幾天,龔爺心裏就憋得慌,想死她。天天念着,犰犰要過生日了,我該不該有表示呢?
後來,還是忍住了,不打攪她,就只能打攪大衆了。都得陪老子給她過生日,老子才心裏舒坦!
你說,是不是有點胡鬧,可是,心思精貴啊,該有多想她啊———
想犰犰,就像細水長流,就像習慣性了,不經意間,就想到犰犰——
你說這吃羊肉,賊辣,那鍋裏“咕嚕咕嚕”冒泡泡,就想到犰犰吃辣的時候,嘴巴“嗦嗦”的,可還要吃,邊吃邊筷子還在鍋裏精致地翻啊翻,眼神認真,享受又美媚———
龔曉躍喝了口酒,酒辣進心裏,像犰犰———這時候,手機響了。
曉躍手裏杯子沒放,手指上還夾着煙,一手接起電話,“嗯,說。”
眉頭微蹙了下,又舒展開,“知道了,我一會兒過去。”挂了電話。
放下酒杯,煙嘴裏叼着,曉躍站起身,撈過軍裝外套,“王皓文兵你們慢吃,志武,你跟我去西營盤醫院,駐港公署發生爆炸,傷者都在那兒,過去看看。”
“啊?爆炸?!”都挺驚訝。“什麽炸了?”
“具體的不知道,好像炸了外交部的人,咳,去看看。”曉躍穿好軍裝,微彎腰按熄了煙。
龔曉躍駐港依然屬于總政治部派遣,平日裏處理的,也都是政事外交方面,包括駐港部隊對外聯絡,公衆宣傳等等等等,這也沒有偏離龔爺搞“政治後勤”的老本行。
一車開到西營盤醫院。
西營盤醫院是香港開埠以來歷史最悠久的三間大醫院之一,又稱“政府公立醫院”俗稱“國家醫院”。所以,如此“政治事件”,傷者自然安排在此。
進去時,駐港部隊政治處的已經有同志協同外交部的在醫院協調,應對媒體,接待傷者親屬,———場面有點混亂。
“曉躍!來了。”
從軍用吉普上下來,就有記者往這邊照相,政治處的鄭言趕忙跑過來迎接,擋住記者鏡頭,并舉手示意禁止拍照。龔曉躍微低着頭,臉色有些沉。
“這些都要控制好了,一些不必要的言論別出現在些亂七八糟的報刊上,事兒都沒弄清楚,鬧得水響。”
“知道知道,外交部跟港府以及警察公共關系科都在協調,事情會有一定的控制。”
“胡主任來了沒有?”
“來了,在樓上。一會兒,王政委也會來。”
曉躍點點頭。“什麽爆炸?”
“便攜炸彈,還是個輕型激光制導的。”
龔曉躍眉頭一緊蹙,沒想到事情這麽嚴重!
“死了人麽?”
“目前沒有,幸虧是午休時間,不過重傷了兩個,都在搶救。”
“這兩個是——”龔曉躍負責對外聯絡,有必要知道傷者的基本情況。
“哦,兩個都是外交部翻譯處的,一個叫陳伯來,一個叫髙狳———”
“什麽?髙什麽?!”龔曉躍突然心一緊!!停住了腳步!
“髙狳,——”鄭言還愣了下,曉躍怎麽突然像受到驚吓般——
“你說清楚!哪個髙,哪個狳!”
随同的志武都吓了一跳,不過,他曉得曉躍的心思,高什麽那可是曉躍心尖尖兒上的,只不過,高狳?是高犰的誰麽?
“髙大的髙,狳字很奇怪,犰狳的狳——”鄭言小心地說,他還怕龔少不曉得“犰狳”是個什麽呢,
哪裏又知道,
龔少把“犰狳”可是研究個透!這玩意兒是個啥東西,生活習性,《山海經》裏怎麽說————特別是這個“犰”字,那可是每日要想上好多遍的字,疊在一起,每日要默默念上多少——
龔少忙往上走,甚至小跑,
“人怎麽樣!傷哪兒了,救得怎麽樣!”
鄭言,志武跟着他快步走,
龔少慌得冒冷汗了。
咳,說實話,不是龔少怕傷着的人怎麽樣了,
而是,
怕傷着的人一怎麽樣,她,怎麽活?
她,活不了,
我,怎麽活!!
64
龔曉躍軍裝外套扣子全解,雙手叉在腰下,就站在手術室外微擡頭望着那手術燈,眉頭緊蹙,神情沉郁。
進去快五個小時了,真是等得人心焦。
旁人見到龔爺這樣,當然納悶兒,這比他老子動手術還緊張,龔爺何時如此“愛國愛民”了?
“曉躍。”
領導們都來了。
龔少過來有禮地一個一個握了手,有駐港部隊的、外交部的、港府的。
“傷者情況怎麽樣,”政委王汝凱扶着他的胳膊單獨走過來幾步問,
“手術快五個小時了,男傷者在頭部,情況比較嚴重,女傷者,”曉躍停頓了下,“心髒受損,情況不容樂觀。”
王汝凱看他一眼,
“曉躍,你是不是認得這個女傷者?”這話聲音問得低。
一個隊伍養一位爺,難吶!雖說龔爺自來港,本分,甚至說得力。可,這位爺無法無天那可是“聲名遠播”,就怕他一個不自在搞得一彎子人都吃不了兜着走。這位老總的獨子,王汝凱可是真捧在手心兒裏對待着,來之間就聽說“曉躍特別在乎女傷者”,自然要多關切關切。
“她是———”
正說着,突然門口一陣兒急促的腳步聲,曉躍這一擡頭看過去,——心都要停在那裏了!
高教授牽着女兒走進來,眼裏絕不掩飾焦急。
就見外交部翻譯處的一個副處張世波趕忙迎了上去,“高教授,您別着急,小狳還在手術——”
“情況到底怎麽樣!”
一聽女兒還在手術,高教授心一窒,不覺牽着犰犰的手一緊!
犰犰立即感受到爸爸的壓力,真的由心升起一股害怕,犰犰竟然瑟縮地向爸爸靠了靠———這一靠,高教授立馬會過來,犰犰!——連忙轉過頭,這一看,高教授心都要挖個洞!
卓璇快走的那一會兒,犰犰也是這樣,滿臉的瑟縮,驚弱得仿佛誰都能将她帶走,——高教授心痛難當,萬一囡囡有個三長兩短,犰犰又———兩次!兩次生離死別!沒有人再受得了———
高教授轉過身,眼睛已經通紅,雙手攏了攏犰犰的大衣。就算是深夜,香港溫度也沒有那樣低,可犰犰脫不了大衣,她好像很冷———
“犰犰,聽話,讓張叔叔帶你去別的地方休息一下好不好,——子龍?主席還等着你寫大字呢,——子龍,子龍?——”
可,不管你怎麽喊她,犰犰就是那麽抓着你的手腕也不松開,直搖頭。
犰犰在哭,就算她糊裏糊塗的,可也知道要經歷什麽了麽?———這叫高教授該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高教授無法,緊緊握着女兒的手,轉了個身。犰犰像只離不開爸爸的小熊緊緊抱在爸爸身後。
“情況怎麽樣,”極力穩住情緒,又問了一遍,
“心髒,主要是心髒受損,可能要做移植。”
這叫高教授情何以堪。
卓璇就是心外科的權威,在她手上,成功了多少例心髒移植手術!“雙腔心髒移植法”是她的首創。卓璇生前最後一個研究項目,就是和斯坦福大學的醫學家們聯合研究“不開胸心髒移植手術”。尤記當時她還跟犰犰囡囡解釋她的手術原理:将要移植的心髒壓縮成一個類似鉛筆大小的管子,然後把它粘在一根長軟管的尾部,最後将這根軟管放置在患者腿部的動脈血管中,通過外力推動軟管向心髒方向移動,到達已經壞死的心髒旁邊,找好位置後,再把移植的心髒松開讓它膨脹起來。———當時,卓璇說得如何沉迷專注,她的兩個女兒聽得又是如何着迷驚嘆———
可,現下,
她已經走了,
她的小女兒卻躺在手術臺上,等待着心髒移植——
饒是再堅強的男人,妻子離世,女兒命在旦夕處在這一刻,———多麽心酸———
正說着,手術室門突然被打開!走出來一組醫生,手術服手套都沒脫,上面還都是血。
一出來,領頭的那位醫生搖了搖頭,“不行了,家屬來了沒有,去見最後一面吧。”
高教授那時候都感到自己搖搖欲墜!張世波趕忙扶住了他,“不是小狳!不是小狳!是———”張世波還是沉痛得說不出話來,因為要走了的,也是他們的同事啊。
接着,突然就聽見那邊的一聲嚎啕,“兒子啊!你怎麽就這樣走了啊!——”
“媽!媽!”
另一位傷者陳伯來的妹妹哭着扶着哭暈下去的母親彎下腰去,一旁,悲痛的人們紛紛上去扶手,亂成一團!
場面十分凄慘悲痛!陳伯來也是才從外國語大學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外交部,來港工作還不到兩月———單親的母親含辛茹苦培養一雙兒女,尓今,兒子如此優秀終于成才,卻,驟然天人永隔——
凄厲的哭聲,
沉痛的悲傷,
這些突然如重鉛壓心!——犰犰,最後緊繃的那根弦,斷了——
高教授突然明顯感覺到犰犰松了手,身子,往下墜———
“犰犰!!”
犰犰像道無依的蘆葦,盡管穿着厚重的大衣,卻依然顯得那樣輕飄,滑了下去———
“媽媽,媽媽,媽媽———”
高教授再也忍不住,這一輩子的淚都是為他心愛的女兒在流啊——
犰犰好像迷失了,
她哭得那樣痛苦,好像人突然就沒了意識一般,雙手虛握着擡在胸前,不停地抖,眼睛閉着,口裏只不停地喊“媽媽媽媽”,那眼淚啊——
她媽媽走的那一瞬,她就是這樣,好像,那一刻,媽媽多麽多麽不舍,想把她最心愛的犰犰也帶走——
高教授哭着都不敢去抱自己的女兒!手虛擡着,犰犰脆弱的,仿佛你一碰,就灰飛煙滅了——太傷心,太傷心——
“犰犰!!”
其實,犰犰往下墜的那一刻,是同時響起兩道驚痛喊她的聲音,
龔曉躍已經驚懼跑了過來!!
曉躍的心都被她掏空了。
何時見過犰犰這樣的痛苦?
何時,見過犰犰這樣的傷心———一瞬,龔曉躍甚至有種跪地痛哭乞求的沖動,乞求老天爺別再折磨她,別再讓她這樣傷心,犰犰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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