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顧言時開着車一路疾馳, 到了美術館。

今天臨時鑽出來的事情很重要, 一個頂級的國際影視公司前來拜訪, 想和他們進行一系列的合作,他不得不抽出空來陪同。不過, 在收到顧言壑的消息後,他再也沒了應酬的心思, 把人交給了副手便告辭出來了。

疾步進了展覽館, 裏面是一片白色為基調的裝飾,布局舒朗開闊,他四下搜索着,終于在大廳的西北角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岑沅沅站在一副睡蓮圖前,對着畫指指點點, 正在和身旁的孟琛雲講解着什麽。

也不知道說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岑沅沅的嘴角忽然綻開了笑容,眉眼彎彎, 孟琛雲也跟着笑了起來, 兩人對視着, 一個清麗嬌柔,一個陽光帥氣,就好像一對璧人,引得四周的人頻頻側目。

心裏的酸澀,忍不住就湧了上來, 在胸口中四處流竄, 找不到出口。

他知道, 他沒有理由嫉妒。

是他簽下了離婚協議書,也約定了岑沅沅可以尋找自己的幸福。

這三年,他自私地用婚姻之名把岑沅沅困在身邊,已經夠對不起岑沅沅了。

可是,這段時間來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卻讓他的野心越來越大,他的心裏止不住地泛起了一絲希望,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越多越好、越久越好;一想到岑沅沅即将要和他毫無瓜葛、從此離他而去,就算做了千萬遍的心理建設,剜心一樣的疼痛還是毫無預警地襲來。

“哥,這裏。”顧言壑眼尖,率先發現了顧言時。

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稍稍平息了一些,顧言時快步朝着他們走了過去。

岑沅沅和孟琛雲齊齊轉過頭來,孟琛雲微微颔首:“顧總,你好。”

“麻煩了。”顧言時淡漠地點了點頭。

“不客氣,沅沅的弟弟,應該的,”孟琛雲笑着道,“而且,言壑很優秀,我很高興認識這樣一個朋友。”

“客套話還是真心話?”岑沅沅斜睨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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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真心話,”孟琛雲正色道,“那天一起連線游戲時我就說過,言壑的反應和速度都是一流的,下次有興趣的話,可以去我們俱樂部玩,我們的預備二隊裏有好多和言壑差不多年紀的,可能會更有共同語言。”

“那好啊,”岑沅沅正中下懷,這正是讓顧言壑多多接觸、溝通外面世界的良機,“言壑,下次我陪你過去。”

顧言壑迅速地看向了顧言時,仿佛在等着他的首肯。

顧言時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你喜歡就去,不過,不要沉迷。”

岑沅沅比了一個“耶”的手勢,湊到顧言壑耳邊小聲道:“別聽你哥的,你這個年紀就算偶爾沉迷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瘋狂、枉少年。”

她最後六個字說得雖然輕,卻依然落入了每個人的耳朵,孟琛雲怔了一下,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這句話,好像就是對他年少輕狂的最佳總結。

看着這兩人幾近默契的言行,顧言時的胸口越發憋悶了,轉身往前走去,努力裝着欣賞這大廳中的畫作。

一行四人,氣氛稍稍有那麽一絲詭異。

顧言時一個人走在最前面,後面三人則幾乎并行成一排;前面一人一語不發、沉默是金,後面三人時不時地交頭接耳品評幾句。

“言壑,這幅畫的色彩很大膽,我喜歡。”

“一般般。”

“那這一幅呢?細節處理得很細膩。”

“普通。”

“那這一幅呢?這朵花畫得很漂亮,栩栩如生。”

“湊合。”

……

岑沅沅算是發現了,這孩子不是一般得自傲,別人的畫在他眼裏都不值一提。

她有點不太服氣,四下梭巡着,猛然眼神一滞,快走了幾步,在一幅畫前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幅少女月夜圖,靜谧的月光下,少女正踮腳在摘一朵白色的栀子花,雙馬尾長發柔順地垂在肩膀上,嘴角漾出了一絲溫柔恬靜的淺笑,無論是意境、還是畫技,都算得上完美。

“言壑,快看,”岑沅沅有點激動地道,“你要是再說普通,那就是你沒眼光了。”

“這幅畫的确很美,我這個外行人都覺得好。”孟琛雲也跟着稱贊了一句。

身旁忽然沒了聲音。

岑沅沅回頭一看,兩兄弟都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這幅畫上,一個臉色陰郁,一個眼底隐隐有淚光閃動。

她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再定睛一看,下面的銘牌上寫着:青年女畫家喬如寧作品《少女月夜圖》。

她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幅畫,是顧言時的母親留下來的。

一時之間,岑沅沅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顧言時少年喪母喪父,又是這樣慘烈的方式,對母親的感情和思念成了他心底永遠的痛,今天猝不及防看到母親的遺作,心裏是什麽滋味,可以想象。

“這……我不知道……”岑沅沅吶吶地問,“你媽媽的畫,怎麽會在這裏?”

顧言時低聲道:“我媽捐贈的。”

旁邊有一對中年人過來了,也在這幅畫前停了下來,男的欣賞了片刻,感慨着道:“喬如寧的人物畫真的是爐火純青,畫得太好了。”

女的點了點頭:“太可惜了,這麽年輕就去世了。”

“好好的,嫁什麽豪門呢?如果她沒嫁給她老公,相信她在油畫界一定會大放異彩的。”

“我聽說是她老公在外面有了很多女人,害得她得了憂郁症。”

“是啊,當初緋聞滿天飛,一個剛澄清又來了另外一個,哪個女人都受不了。”

“你說,會不會是謠言?畢竟她老公是娛樂圈裏的,可能就是和女明星多接觸了一點而已。”

“總不能都是謠言吧?誰吃飽了撐的故意編造一個個謠言去害她老公?”

……

岑沅沅聽不下去了:“看畫展就看畫展了,說八卦緋聞是怎麽回事?”

中年男女回過神來,看着她身後的三個男人,尴尬地笑了笑,忙不疊地走了。

“我去一下洗手間。”顧言時冷冷地丢下一句話,快步離開。

岑沅沅在原地呆了半晌,急匆匆地道:“琛雲,你陪陪言壑,我也去一下洗手間。”

岑沅沅在洗手間外等了片刻,沒有看到顧言時出來,轉念一想,朝着前面的走廊一路找了過去。

走廊連通另一個展館,兩邊是戶外小花園。

已經入秋了,兩波冷空氣南下後,氣溫驟降,花園裏已經稍稍有了幾分寒意,一排竹籬笆在秋風中微微搖曳,竹葉簌簌作響,竹籬笆的左側,是古樸的石桌和木椅,兩棵高大的香樟樹将這一處休憩之所遮擋得幾乎嚴嚴實實的,十分靜谧。

香樟樹下,一個男人倚着石桌站着,他的目光落在香樟樹葉間不知名的光點上,神情漠然。

岑沅沅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在幾步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她不由得想起從前第一次見到顧言時的情景。

那個蒼白俊美的少年,坐在窗邊木然地看着鐵栅欄外的天空,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這一瞬間,她忽然有點害怕,顧言時會不會回到從前那種與世隔絕的狀态中去。

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顧言時,父母去世多年,卻依然有各種流言在坊間流傳,顧言時堅信父母是彼此深愛的信念,會不會受到了沖擊?在母親的遺作前,聽到這些話,是不是讓原本就因為父母驟然離世而受到過的傷害,再次從記憶深處翻起?

此時此刻,好像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是蒼白的。

“那個……”她輕聲道,“你媽媽畫裏的少女,是她自己嗎?”

顧言時閉上了眼,仿佛是在回憶。半晌之後,他點了點頭。

“真漂亮。”岑沅沅由衷地道,“你和言壑像她,把她的生命延續了下來,要是她能看到你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高興。”

顧言時睜開眼,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開心點啊,”岑沅沅小心翼翼地勸慰,“這件事情往好裏想,說明你爸媽的魅力太大了,十多年後,江湖還有他們倆的傳說,對吧?”

“我爸臨死前說過,那些緋聞都是謠言的,他只愛我媽。”顧言時忽然開口,“我相信他。”

岑沅沅怔了一下,鄭重地點頭:“我也相信。”

反正相信不相信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對顧言時的父母也沒有意義,能把顧言時從過去的噩夢裏拉出來最重要。

“我相信你爸媽在天堂一定已經解開了誤會,幸福地在一起了,”岑沅沅閉上眼睛想象着,“他們肯定還在着急,哎呀,我們的言時怎麽還總是這麽冷冰冰、兇巴巴的,就不能溫柔點嗎?要把女孩子都吓跑了怎麽辦?言壑這家夥怎麽還坐在輪椅上,趕緊好起來啊,還要繼承媽媽的衣缽當個畫家的呢……”

岑沅沅絮絮叨叨的,聲音輕柔,被風一吹,消失在了空氣中。

顧言時的眼神漸漸柔和了起來,剛才盤踞在心中的戾氣,好像也随之漸漸消失了。

“好了,我沒事。”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撫了上去,落在了岑沅沅被風吹得淩亂的發梢上,那發絲柔軟清涼,從指縫中劃過,被他稍稍固定了在了耳後,幾秒過後卻又調皮地探出頭來。

岑沅沅猝然睜開了眼,驚愕地看着他:“你弄我頭發幹什麽?”

“有……樹葉。”顧言時繃着臉,僵硬地道。

岑沅沅不相信,靈機一動,擡手在顧言時的臉頰上摸了摸,她要制造親密接觸,看看這個男人此刻腦子裏到底想的是什麽。

“你……幹什麽?”顧言時愕然。

“你臉上也有樹葉,耳朵還有髒東西,別動,我給你擦幹淨。”岑沅沅一本正經地說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指按住了他的耳廓一點一點地揉捏摩挲着。

揉着揉着,岑沅沅忽然驚異地發現,顧言時的耳垂紅了,耳根處居然也有一點點泛紅。

難道是……害羞了?

顧言時居然也會害羞?

“別胡鬧。”顧言時不自然地偏開頭去。

幾乎就在同時,彈幕隐隐約約地浮現了,漸漸清晰。

[別停下來,我喜歡。]

岑沅沅無語了。

這男人怎麽就是這樣口是心非?偏不如他的意。

她的手一頓,剛要收回,有一條彈幕冒了出來。

[沅沅,能遇見你是我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事。]

耳邊的BGM漸漸響起,旋律非常熟悉,岑沅沅曾經吟唱過近百遍,曲名叫做《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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