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臨時戶口

“同志,我來的時候把探親證明弄丢了。您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林蔓心裏一早打好了腹稿。面對辦事員關于探親證明的質問,她振振有詞。

“你從哪裏來的?”一旁的矮胖男人點燃了香煙,随口問道。他是該科室的領導。

林蔓回道:“雙楓鎮下的紅旗生産大隊,靠近九元山。”

在座的辦事員們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你們那裏發生了場重大車禍,知道嗎?”留“江姐頭”的女人很意外林蔓來自九元山。大家叫她王辦事員,托了夫家的關系,剛剛從郵政所調來做文職。

林蔓點頭回道:“我當時就在車上。當時有幾個公安攔車抓特務。我們被疏散下車,實在太混亂了,有人還沒來得及下來,車就發生了爆炸,翻下了山。”

科長和王辦事員看向長臉男人。他姓于,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公安。

“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你沒被留下來,等待接受調查?”于公安疑心林蔓的身份有鬼。

對于《春田》一書中發生的各個重大事情,林蔓都記得很清楚。因此,哪裏有漏洞可鑽,哪裏有破綻可以利用,她都盡在掌握。

由于懶癌作祟,林蔓給好幾個群衆角色都起了一個名字,林蔓,林蔓,還是林蔓……這個死于長途車事故中的女人,因為車子發生了爆炸,以至于連屍體都沒法辨認。而她,便是林蔓要冒充的第二個人物。

“當時混亂極了,根本沒人攔我們。隊裏只給了我10天假期,我怕耽擱,正巧有輛馬車經過,我就乘它回了雙楓鎮,好不容易趕上了另一趟來上海的長途汽車。”林蔓鎮靜自若地回道。

于公安點了下頭,向科長示意林蔓應該沒有問題。

林蔓的回答無懈可擊。于公安确實從雙楓鎮那邊的同事口中聽到,有一些人趕着乘車走了。并且,因為傷亡的人不少,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去安置其他人。其實,剛才他的問話,無非是在詐林蔓罷了。

“這樣,我打個電話給你們大隊。只有你們隊長确認了你的身份和探親證明,我才可以給你辦臨時戶口。”即便得到了于公安的肯定,科長仍不放心,想再進一步驗證林蔓的真僞。

從一本厚厚的電話簿上,科長翻出了紅旗生産大隊的號碼。電話撥通,鈴聲響了一會兒後,那頭有人應聲。

“喂?是紅旗生産大隊嗎?”科長拎起話筒問道,“你們那裏有沒有個……嗯……嗯……她現在這裏……你們給她開了幾天探親證明……好,我讓她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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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隊長,”林蔓接過話筒,熟絡地沖電話另一頭的人打招呼道,“我沒事……嗯……因為走得急,沒來得及向你報平安……我還沒去,放心,你托我帶的梨膏糖,我一定會想辦法……”

趙隊長的兒子有些哮喘。

他聽說梨膏糖對咳嗽有療效,便在林蔓臨行前,囑托她想法從上海的城隍廟帶些回去。他在電話裏問起這事,為的就是辨清林蔓的真假。

林蔓遞回了話筒給科長。科長又與趙隊長交談了幾句。他嚴肅的面孔越來越舒緩。直到最後,當聽見趙隊長那邊再三保證,他徹底放下了對林蔓的警惕。

“小王,你給他登記十天的臨時戶口。”科長挂上了電話後,即刻吩咐王辦事員道。

王辦事員打開左手抽屜,從中拿出了一本牛皮紙封面的簿子。封面上有一行黑字—暫住外出臨時戶口登記簿。

“姓名……年齡……和戶主的關系……來此原因……”說話間,王辦事員翻開登記簿。

“……18歲……祖孫……探親……”

“那就算祖孫團聚。”王辦事員記錄了林蔓的信息。在承辦人一欄,她蓋上了紅章。

臨時戶口開出來了,王辦事員遞給了林蔓。

林蔓接過臨時戶口,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雖然這不是正式戶口,但總算也是她成功擺脫黑戶身份的第一步。

王辦事員一再嚴肅地叮囑林蔓道:“可別延期啊,現在上面查得嚴。”

林蔓連聲答應:“放心,公安同志!我一定響應號召,遵守規定,決不給政府添麻煩!”

白秀萍也高興林蔓順利地辦出了臨時戶口。她拿着證明看了又看。驀地,她不舍地嘆道:“才能留十天啊!”

林蔓親昵地挽起白秀萍的胳膊,講了些許寬慰的話。白秀萍的臉上又漸漸浮出了笑容。說話間,兩人走出了公安大樓。

借口還有事情要辦,林蔓和白秀萍在大樓門口分手。

白秀萍乘上4路車回“梧桐裏”。

林蔓繞進了公安大樓後的一個無人巷子。

從早上醒來起,她的腦海中便總有一口揮之不去的棺材。棺材裏裝滿了米面。她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棺材裏的米面可以像随身空間一樣,任自己拿取。

确認了周遭沒人後,林蔓閉上了眼,開始嘗試取米面出來。在腦海中,她抱起了一袋米。睜開眼,她倏地驚覺手中一沉。滿滿的一袋精米竟赫然落在面前。

林蔓想起了夢裏對子孫們說的那番話。與其哭,還不如多燒些米面來呢!再聯想到早上棺材就被米面填滿了,林蔓判斷棺材或許是和外界溝通的一個媒介。通過它,她可以将外面的東西弄進來。說不定,再通過它,她亦可以把東西運出去。

林蔓沒再多拿米出來。生活在六十年代,身上得要有錢有票。現在看來,吃食上問題不大了,接下來得盡快弄些錢票在手裏。

怎麽弄?寫了數十載年代文的經驗告訴林蔓,可以用糧食換啊!黑市上,又或是各大糧店外,總會找到适合交易的買家。

林蔓向人問了路,往最近處的糧店走去。

徐彙區第四糧店外的人龍剛剛散去。今天是憑票領油的日子。每人一斤。為了不落空,天剛擦亮,糧店門口就排起了人龍。每人都希望可以打到油。

只可惜,事事哪能盡如人意。有人歡喜地搶到了,也有人沮喪地被告知油已經銷完。後面的人聽見前面的人說“沒了”,頓時作鳥獸散,頃刻間,門庭若市的糧店外冷清了下來。

林蔓走進糧店時,有個瓜子臉的女人正站在櫃前,櫃後的營業員不耐煩地耷拉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女人的問題。

“同志,現在大米什麽價錢?”

“2角昂尼1斤。”

“2角昂尼?老早不是1角昂尼1斤嗎?哪能貴了伽西多(怎麽貴了這麽多)?”

營業員擡眼打量女人,嘴角撇出抹輕視的笑:“侬也曉得是老早了?嫌貴,到其他地方找便宜去。”

營業員的一句話,堵得女人氣憋在了胸口,臉頓時漲得通紅。

“稱30斤。”女人掏出了棉布米袋。她終還是妥協了。出了這裏,還能去哪兒買米?到處的營業員都是一張撲克臉。每個糧店的米也絕不會有第二價。

營業員接過米袋,開始稱米。女人迫不及待地看袋裏打出來的米。

“怎麽裏面摻了糠?”女人不悅。每次要完全把糠篩出去,她都需眯着眼睛坐在小板凳上一個多鐘頭。

“都是這種米,你不要算了!”營業員不客氣地扔回了米袋。對于女人的滿臉怒氣,她睬也不睬,徑直攤開了一份報紙,開始專心致志地看。

女人再不想受營業員的氣了。哪怕換一個糧油店買米,得多花一兩個鐘頭,她也無所謂。

她氣呼呼地出了糧店。

林蔓聽見了她與營業員的談話,悄悄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沒有走多遠,林蔓看四周沒什麽人了,便快步到女人的身側,小聲說道:“同志,要買精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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