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魍魉城

明月山連綿百裏,有險峰七座,每峰皆設有魍魉城的堂口。魍魉城便藏在這明月山的山溝深處,傳聞山溝中密布機關無數,江湖人都知道,要攻破這魍魉城,難如登天。

可是——

七月初七,江湖四大世家合力強攻魍魉城,竟是殺到了魍魉城下。

城門大開,城樓內外空無一人。

四大世家上至掌門下至弟子都震驚無比,江湖傳聞,新城主夜離雀性情反複,乖張陰險,今日布下這空城計,城中定然有埋伏。

且說這江湖四大世家,當年開山掌門是四位結義兄弟,聯手誅殺江湖宵小,親率武林義士将當時名噪一時的滄溟教剿破刃下,斬教主東方問于魔教總壇,逼得一衆魔教護法逃得逃,歸隐得歸隐,江湖從此相安無事百年。

如今的江湖,魔教大有死灰複燃之相。百年前逃匿的那幾個護法在北疆蒼原深處重新設壇,教中弟子砥砺數十載,蠢蠢欲動,意欲覆滅四大世家,報仇雪恨。

為防魔教之人擅入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卻邪堂挺身而出,将總舵設在了北境邊上,時刻盯防北疆幽獄的魔教反噬。

除此之外,東海海寇盛行,四大世家之一的四海幫便立幫海上,以定東海。剩下的兩個世家,天佛門在西,三山閣在南。江湖有雲,得四大世家掌門公子鎮守四方,諸邪不侵。

江湖少年皆以入四大世家為榮,提及四大世家,人人皆豎起拇指,贊一句“江湖大幸!”

魍魉城是近二十年冒起來的殺手組織,原先與四大世家井水不犯河水,雖說做的是殺人買賣,刀下亡魂多數是些罪有應得的,可偏偏新城主的屠刀落在了三山閣掌門公子一家身上。那一夜,新城主夜離雀一手提酒壺,一手提刀,醉醺醺地踏入三山閣的山門,整整一夜,殺紅了她的眼,也殺紅了整個三山閣總堂。

掌門公子一門一共十七口人,皆死在了夜離雀一人刀下。

夜離雀也因此永遠烙上了地獄羅剎妖女的惡名,江湖人聞之膽顫。她不過十八歲的少女,怎會有這般高的武功修為,竟然能将三山閣掌門公子斬落刀下。

四大世家一榮俱榮,一損即損,遭此重創,其他三大世家勢必要踏平魍魉城,給三山閣讨一個血債血償。

是以,三大世家連同新上任的三山閣新任掌門公子,率領四大世家的精銳弟子,一路殺上了明月山。

血腥味彌漫在山野之間,濃烈得刺鼻。

雖說仗着引路人的指引,他們避過了許多機關,可厮殺至此,除了四大掌門公子絲毫未傷外,好些弟子身上都留下了血口子。

“沈師姐,這城中是什麽布局?你與諸位掌門公子說說。”衆人原地調息休整時,忽然一名白衣弟子站了起來,瞧向不遠處的白衣少女,朗聲問道。

細看這兩人身上的紋路,都印有金蓮,這是天佛門的門派徽號。

天佛門是四大世家之中招式套路最不致人死地的門派,門派武功一共分三路修習:上路醫道,習切脈七式,只能自保,不可取人性命;中路掌法,習拈花掌九式,可攻可守;下路習金針,沒有固定招式,修習此道者要熟讀經絡,牢記穴位所在,以金針刺穴,針入死穴則可取人性命。

一般入門弟子只能擇其一道修之,三道翹楚者各取三人,可入菩薩堂加學一道,菩薩堂每三年會舉行一次排位比武,前三名可成為掌門公子的關門弟子,與掌門公子親定的接班人一同修習三路武功。

關門弟子另有別名,若是男子則稱佛子,若是女子則稱聖女。

這白衣弟子問詢的那名姑娘,便是今年新升的聖女,沈漪。

她是這次圍攻魍魉城的引路人,也是當世唯一一個入過魍魉城,還能活着逃出來的幸存者。

起初四位掌門公子并不盡信她的話,可是,能一日連破七峰殺至魍魉城下,只能證明沈漪所言句句屬實。

所以聽見白衣弟子開了口,衆人的目光便齊刷刷地瞧了過來——

月光照亮了她的側臉,也照亮了她身上的九朵金蓮暗紋。只有天佛門的關門弟子,才能穿繡了九朵金蓮暗紋的白裳。十八歲的年紀,便有這等武功修為,實在是讓人驚嘆。細看她的眉眼,溫婉得好似淨河深處的雪蓮,不笑的時候頗有幾分觀音之姿,無端地讓人心靜;可若是笑起來,眼眸清澈如星,左頰單有一只小梨渦,讓人望之心喜。

只是,沈漪很少笑。

為數不多的那幾次,四海幫的少幫主李珣曾目睹其一,便記挂多時。哪怕此時,李珣看沈漪的目光中也摻雜了一絲傾慕,旁人沒有覺察,沈漪卻是早就知悉。

“魍魉城東南西北一共四闕,四闕底下互有機關相通,處處皆有殺機。”沈漪啓口徐徐陳述,聲線之中自帶一線似有似無的低啞,讓人聞之悅耳,“夜離雀若是藏匿四闕之中,便是我們在明,她在暗,定要小心提防她突然從暗格裏殺出來……”

“哈哈哈……”

沈漪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城樓之上響起了一串癫狂的女子笑聲。

衆人紛紛循聲望了過去。

城樓之上,那紅衣女子坐在高處,雙足不着鞋襪,一蕩一蕩地懸在半空。她迎着夜風,提起酒壺,仰頭飲了一口,眯着一雙妩媚的眼眸俯視衆人。

“誰說本姑娘一定躲在暗處?”

沈漪有些緊張,眸光倏地變得很是複雜,低聲咬牙道:“夜離雀!”

“呵。”

夜離雀一手反撐住身子,似是喝得正酣,舒爽無比地輕笑一聲,将酒壺抖了抖,恰好喝完了這一壺。

“公子澤一家都是我殺的,要報仇便尋我一人便是。”她一邊慵懶說着,一邊緩緩站了起來,沿着勾欄掠去了城牆之上,“你們連破我七處堂口,以多欺少,殺我侍者百人,可真是名門正派啊!”語氣諷刺,媚中帶刀,甚是刺耳。

“殺人者,償命!”不等其他弟子出手,沈漪足尖一點,便朝着夜離雀的所在掠去。

“咻!”

沈漪足尖剛踏上城磚,便順勢從袖底射出一枚金針,直射向夜離雀的面門。

夜離雀勾唇一笑,輕輕地将酒壺一抛,酒壺撞上金針,竟是碎成了數瓣。只見她身形一旋,自腰間抽出了一條雪亮的銀鞭。

鞭長四尺,共十三節,每節皆镂刻雀鳥一只,這是夜離雀的傍身兵器,名曰“雪鴻”。

她武功甚高,鮮少使用這條雪鴻。

上一次夜離雀用它,是沈漪身陷幽獄險境之時。

脫險之後,沈漪曾問她,“為何叫它雪鴻。”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夜離雀那時只是淡淡笑了笑,念了一句至今沈漪都無法勘破的詩句。

“阿漪!”李珣瞧見沈漪孤身犯險,哪裏忍得,剛欲跟上沈漪,卻被父親李伯陵反手一勾,硬生生地扯落原地。

“爹!她有危險!”

“既是引路人,先去探探虛實也好,這本就是她應該做的。”李伯陵的聲音寒涼,說完之後給天佛門的掌門公子薩珠遞了個眼色,“佛家有雲,有舍自有得,想必薩大哥不會介懷。”

平日這四位掌門公子便是按歲齡以兄弟相稱。

薩珠似笑非笑,“自是不會。小徒向來逞能,便由着她去。”說完,他氣定神閑地看向城頭,兩人已是戰作一團。

聽見兩位掌門公子如此說了,其他弟子自然不敢貿然上去幫忙。

只見夜離雀揮舞雪鴻,勢如風雪繞身,偶爾銀鞭咬向沈漪,好似銀龍出水,殺氣騰騰。

仗着針囊中的金針,沈漪數次逼近夜離雀一步之內,又被夜離雀的雪鴻纏襲逼退。忽地,她只覺小腿上一陣劇痛傳來,低頭一看,才發現這城頭之上已爬滿了毒蠍子。

這些本就是夜離雀親手飼養的兇物,如今傾巢而出,自是為了守備魍魉城而來。

“有蠍子!”

眼尖的弟子已經瞧見了自城頭上密密麻麻爬下來的蠍群,忍不住驚惶大呼。

“全部後撤!”薩珠認得這種毒物,當即發號施令,“這是啄魂!咬上一口,痛不欲生!”

“城中果然有埋伏!阿漪,你快回來!”李珣焦急大呼,望向城頭時,卻瞧見夜離雀的雪鴻已纏上了沈漪的脖子。

她只輕輕一扯,便帶着沈漪縱身躍入城中,以內力催動聲音,極是響亮地留給了城外衆人一句話,“想死的盡管進來!”

魍魉城就在眼前城門大開,城外之人卻被這群毒蠍暫時逼退數十步,催促殿後的弟子速速燃好火把,上前燒殺這群尾随而來的毒蠍。

魍魉城中,夜離雀松了雪鴻,睨視癱坐地上的沈漪,淡淡問出一句,“疼麽?”語氣略帶關切。似是知道沈漪不會回答她,她重新噙起笑意來,在沈漪面前蹲下,猝然捏住了沈漪的下巴,“你就那麽恨我?領了這麽一群人來索我的命。”

“你該死!”沈漪恨聲大喝。

她千不該、萬不該屠戮三山閣總堂,殺了她最在意的人!

“她也該死……”

“住口!”

沈漪打斷了夜離雀的話,拂開了夜離雀的手,猝不及防地将掌中最後一枚金針刺入了夜離雀的心口。

她不躲不閃,笑着承下這一擊。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夜離雀覆上她執針之手,運起內力猛地一震,金針驟然穿體而出,帶出一道極細的血箭。

金針穿心,無人生還。

夜離雀雖嘴角染血,卻笑得好似瘋狂生長在忘川畔的鮮紅曼珠沙華,“這樣……夠不夠?”

沈漪木立在原處,一時不知作何反應,眼淚卻先一步滾落臉頰。

蕭瑟的夜風中,夜離雀的聲音混雜其間,如初見時那樣,她戲谑着對她說——

小娘子,不哭。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

元旦第一天~大家要開開心心哦~~~

新的故事~新的出發~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出自蘇轼《和子由渑池懷舊》

太平公主跟上官婉兒的文《禁庭》還在同期連載更新中~感興趣的小可愛們可以在衍生頻道搜到這個文~已經肥了~可以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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