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陰蝕訣

“呵,好俊的身法。”

身後猝然響起了一個陰寒的聲音,夜離雀警惕地回過頭來,只見那人穿着玄色麻衣,森森地站在十步之外。

“老捌的《滄溟心法》雖說只修到四層,可是,你這樣年歲的小女娃絕對不可能贏他那麽容易。”那人緩緩擡起頭來,左耳上墜着的小鈴铛被雪風吹得叮鈴作響。

幽獄八名無常使中,左耳有小鈴铛的只有無常柒。

無常柒往前邁步,想把夜離雀的臉看個清楚,“你們魍魉城的殺手各修各法,就算是城主嬴官,在你這樣的年紀,也不會有這樣深厚的內功修為。”

夜離雀暗暗轉動內息,先把逆行的寒氣暫時壓下,她故作輕松地收起雪鴻,負手對着無常柒笑道:“正所謂江湖後浪推前浪,你沒見過罷了,并不代表世上沒有。”

借着微弱的雪光,無常柒終是看清楚了夜離雀的面容,她的的确确是個十多歲的姑娘,并不是江湖上哪個高手易容所扮。

“也是,今日算是見過了。”無常柒的臉在雪光中透着一抹青紫色,看上去比無常捌還像僵屍。

“本姑娘還有要事,就不奉陪你這只老粽子了。”夜離雀對着無常柒酥然眨眼,轉身欲走。

只聽耳後竄過一道涼氣,夜離雀錯身避開,堪堪一道寒芒齊着夜離雀的領子削過,重重地釘入了她正對的樹幹之中。

寒芒入樹半指,露在外面的鋒刃隐有墨色,似是淬了劇毒。

“你一再殺我滄溟教弟子,今夜,又殺了老捌,除了黃泉路,你哪裏也別想去!”話音一落,無常柒長袖一振,竟是抖出一道長刺來。

這是他的傍身兵刃,名曰“鸱吻”。

“老粽子,多活幾年不好麽?”夜離雀一邊出言挑釁,一邊強催內息運轉,方才好不容易壓下的寒氣瞬間逆沖經絡,瞬間将她臉上的血色抹去。

這一戰,只能速戰速決。

若不能拿下無常柒的命,她便活不過今晚。

“好大的口氣!”無常柒徹底被她激怒,手中鸱吻揮舞如風,夾雜着強勁的內勁朝着夜離雀的面門挑來。

夜離雀身法輕盈,一招鹞子翻身淩空避過。她的右手捏住雪鴻的鞭首,順勢抽出了雪鴻,朝着無常柒的後腦抽去。

無常柒反手一刺,鸱吻不偏不倚,穿入了雪鴻最末兩節的鈎扣之中。《滄溟心法》一共八層,每突破一層,內功便精進十倍,他雖是五層之境,內勁卻是無常捌的十倍不止。只聽他大喝一聲,“破!”鸱吻驀地震顫起來,內勁沿着雪鴻直沖夜離雀的虎口。

夜離雀豈會與他硬拼內勁?

她索性松了雪鴻,身形如山猿,蹿至無常柒背後,一掌拍向他的背心。

無常柒的動作遠比夜離雀想象的快多了,鸱吻迅如流星,在夜離雀出掌之時,回頭挑向身後。

夜離雀輕笑,這一掌本就是虛招。她只往後退了半步,鸱吻齊着她的胸口刺過,她卻看準了時機,一手扣住了無常柒的手腕,用內勁狠狠一震。

無常柒只覺一股刺骨的寒氣竄入骨間,不由得強提內勁掙開了夜離雀的鉗制。

《滄溟心法》本已是極陰的內功心法,平日無常柒修習之時,已覺寒氣刺骨,卻沒想到夜離雀灌入他體內的那一股寒氣更為刺骨。

夜離雀足尖一挑,将地上的雪鴻踢了起來,重新拿在手中,她笑吟吟地問道:“老粽子,冷不冷?”

無常柒怒瞪雙眼,這才發現眼前這女娃的面頰上贲起了好些青色的血管,在這樣的雪夜中看來,像極了寒淵深處跑出來的暗夜羅剎。

“休要聒噪!”無常柒已是徹底怒了,鸱吻驟然刺入腳下,忽然發出一聲厲喝,“喝!”內勁沿着鸱吻直抵腳下,竟是震得附近的覆雪霎時飛揚起來,連同底下的震碎的石子一起形成了一道強勁的氣勁,朝着夜離雀鋪天蓋地地卷了過來。

彼時,氣勁有如滔天巨浪,氣勢沖天。

這可是無常柒鮮少讓人看見的殺招,準确說,是但凡看見這招“碎天卷”的江湖人都已經見閻王去了。

他看着碎雪與碎石瞬間将夜離雀吞沒其中,就好像是四海同嘯,瞬間将正在飛翔的鳥兒卷入深淵深處。

一點猩紅在碎天卷中突然綻放開來——

無常柒的呼吸沉下,握着鸱吻的手不禁顫了一下。他暗自得意,期待一會兒雪落塵定,能看見一個被內勁震得七竅流血的小丫頭。

忽然,他的瞳光中閃過一抹驚訝,“不可能!”

他原以為那點猩紅是夜離雀吐出的鮮血,可當夜離雀一襲紅衣穿出碎天卷的瞬間,他看見她的瞳色徹底變成了血紅之色。

這哪是一個活人!明明是個妖孽!

“該本姑娘了!”

只見她酥媚一笑,臉上贲起的血管襯得她比鬼魅還要怵人。

無常柒不得不承認,他跟無常捌一樣,都小看了夜離雀。這個小姑娘不知修習了什麽邪門功法,竟能将內功陡然翻上數十倍。

可惜,江湖高手過招,一旦輸了,往往命也要搭進去。

鸱吻只來得及抽出腳下,夜離雀的雪鴻已活了似的纏住了他的喉嚨。

無常柒下意識想用內息掙開,可方才竄入體內的那道寒氣也像是活了一樣,瞬間鎖了他了幾處大穴,讓他的內息半點都使不出來。

夜離雀冰涼的背脊貼上了他的背脊,無常柒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寒氣。他的牙齒難以自抑地打起顫來,“你……你到底修了什麽武功?!”

夜離雀猛一用力,反扯雪鴻,無常柒瞬間幾欲窒息。

“三年前,揚威镖局的滅門血案,是不是你們滄溟教做的?”夜離雀冷冷再問。

“難道是……難道是……”無常柒得了他想要的答案,卻又不敢相信這個答案——《陰蝕訣》。

江湖人都聽過《陰蝕訣》的傳聞,據聞世上無人修得此功,因為修習此功不到第二重,尋常的活人便已被寒氣反噬撕裂。可若有異人可以修成此功,只須突破到第二重,內功修為便能飛漲常人百倍。

所以江湖人夢寐以求《陰蝕訣》,卻又無人能修成《陰蝕訣》。

上個修習此訣的高僧慘死寺中,當時江湖四大世家本想将此訣收至鐵匣之中,永沉海底,斷了江湖人對這功法的念想。哪知中途殺出了魍魉城城主嬴官,奪了此訣便跑。他一人即便功夫再高,也難敵四大世家公子的追殺,是以半途将此訣交托給了揚威镖局托镖。

沒想到,他這一镖竟換來了揚威镖局的滅門。

《陰蝕訣》也随着揚威镖局的滅門一去無蹤,無人知道它到底落在了誰的手中。

夜離雀冷冷笑了笑,“好像是我先問的?”她微微用力,血紅便嵌入了無常柒的血肉之中。

無常柒覺得痛極了,艱難開口,“我們……沒有……”

這是無常柒這輩子最後說的一句話,也是夜離雀聽見的第十句“沒有”。

她抽回雪鴻,血珠順勢滴落在地。

無常柒氣絕倒地,再也醒不過來。

“咳咳。”夜離雀捂住口鼻,猛烈地咳了好幾聲。寒氣的反噬讓她感覺自己随時會被這些寒氣撕裂當下,她急需取暖之物,要麽是火,要麽是酒。

可是這裏冰天雪地,哪裏有火?哪裏有酒?

夜離雀強撐着最後的一絲暖意往樹下疾走——

若能遇上什麽活的鳥獸,取它們的熱血飲上一口,也能稍緩寒意。

即便沒有鳥獸,只要她來得及打下樹枝,拿出火折子點燃樹枝,只要能讓她快些暖起來,撐過這一刻的寒意反噬,她便能活下來。

她一甩雪鴻,雪鴻勾上了松枝,只輕輕一扯,整條松枝便被她扯了下來。

“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夜離雀急切地從懷中摸出了火折子,吹了好幾口氣,卻不見火折子燃起。

她頹敗地靠坐在樹下,她知道現下她呵出的氣已經沒有一絲暖意。

她會被寒氣凍死在這兒,随後那些寒氣會将她整個凍住的身子崩得四分五裂。

死得竟是這般醜……

“呵……呵……”夜離雀雖是不甘,卻也只能認命。

這一次,不會有傻子給她喂上一口鮮血,将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人間。

不會……不會……

夜離雀望着遠處,視線逐漸被風雪模糊。

周圍的風聲漸大,她被圍在冰天雪地之間,等待着寒意将她徹底吞沒。

意識開始渙散,像是波紋一樣蕩漾開去。

遠處亮起的一點火光,像極了三年前那一夜。

“傻……傻子……誰讓你回來的?”

夜離雀迷糊自語,對着遠處那點火光虛弱地伸出手去,“我活不成了……你走……快走啊……”揮動的手忽然被一只溫暖的手包裹住,她如當年一樣揚起頭來,看向那個傻子。

一樣的眉眼,卻是不一樣的聲音。

“夜離雀!”

誰在喚她,是誰?

她像是被凍壞的小獸,拼着最後的一口氣,撲入那人的懷中,想汲取更多的暖意。

“松……松手!”

沈漪原以為她不成了,卻沒想到夜離雀突然來了勁,竟是鑽入了她的懷中,昏了過去。起初沈漪還想把她給推開,可夜離雀身上四洩的寒氣激得她接連打了好幾個冷戰。染了那麽重的寒氣,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夜離雀!”

沈漪再喚了她一聲,瞧見她頰上贲起的血管緩緩淺了下去,手指探上夜離雀的頸脈,摸到還有動靜後,她終是長舒了一口氣。

還沒死,便還有一線生機。

“你給我好好活着!”

沈漪慶幸自己壯着膽子跟了出來,不然她也聽不見夜離雀質與無常柒說的那些話——

“三年前,揚威镖局的滅門血案,是不是你們滄溟教做的?”

“我們……沒有……”

若不是滄溟教,又會是誰呢?

這一刻,沈漪心亂如麻,總覺得事情好像變得複雜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夜離雀武功突然那麽厲害,就是因為修習了《陰蝕訣》。

抓個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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