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同榻而眠
“峻樓臨門,朱闕岩岩,嵯峨概雲
廊庑翼翼,華蟲詭異,密采珍缛”
古人曾有賦描述皇宮的壯麗,而無論堆砌多麽華麗的辭藻,也無法形容玄陽宮的壯闊。
小說中的玄陽皇宮分為南北宮殿,南宮與北宮中間連同複道,只是複道便綿延七裏之長。
南宮的宮殿建築講究對稱美,以中軸線宮殿為對稱線,向兩側展開,東西五排、南北八排,一共四十坐大殿,鱗次栉比,規模可謂空前宏大。
而長顯殿就在南宮四十座宮殿之中。
長顯殿的屬性屬于娛樂場所,因為還有很多其他娛樂性質的宮殿,因此長顯殿久而久之便被荒置。
如今佟高将林讓押解入南宮,為了方便看押,就将林讓關進了人煙稀少的長顯殿中。
林讓身上纏繞着沉重的鎖鏈,鐵鎖加身,甚至令林讓無法長時間站立。
佟高令親随士兵守在門口,一寸也不得離開,每日只給一次水喝,只給一次飯食。
佟高知道林讓“嘴硬”,因此也不着急逼迫林讓交出寶藏,先給他一點兒苦頭嘗嘗,時間久了,佟高篤定林讓定會服軟。
因為鮮有人氣,長顯殿陰冷潮濕,林讓纏繞着鐵索,席地坐下來,臉上一片坦然。
守門的親信精兵看向林讓,冷笑的說:“佟公說了,你這閹黨什麽時候服軟兒了,佟公便什麽時候再來看你,倘或你一輩子不願意開口,那便一輩子呆在這裏!”
士兵說罷了,直接“嘭!”一聲,關閉了厚重的大門,将林讓關在裏面,其餘人等退守在長顯殿外。
林讓一個人坐在幽暗的長顯殿中,看着陰森厚重的殿門,目光十分平靜,他雖然是林讓,但并非奸佞宦官的林讓,根本不知寶藏到底在哪裏,因此沒辦法告訴佟高。
但是就算林讓開口說實話,佟高也必然不相信,必定以為自己在诓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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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林讓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因此分外的鎮定,幹脆坐下來休息。
日頭漸漸偏西,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有人推開長顯殿的大門走了進來。
林讓閉着眼目養神,聽到開門的聲音,便擡起眼皮來,淡淡的看了一眼來人。
來人是個陌生士兵,那士兵手裏端着林讓今日唯一的飯和水,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憎恨。
士兵走進來,“嘭!”一聲關閉殿門,随即說:“林讓,食飯了。”
他說着,“啪嚓!!!”一聲,竟然直接将手中的飯水劈手扔在地上。
無論是飯食還是水,瞬間飛濺了滿地,爛成一片。
林讓擡起頭來,又看了那士兵一眼,士兵臉上的憎恨毫不掩飾,連同他的舉動一樣,充斥着報複的肆虐。
士兵将碗扔在地上,冷笑的看着林讓,說:“這是你今日的飯食,佟公有命,一日只給你一口飯食,一口水飲,我方才一個不留神兒,實在對不住打碎了,你若餓得急了想食,便趴在地上,像狗一樣食罷!”
士兵說完,還對着地上爛成一片的飯食踩了兩腳,洩憤似的攆着。
林讓雖不認識那人,但是不難看得出來,對方似乎認識自己,而且他們之間仿佛潛藏着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果然,林讓都沒有說話,那士兵已經說:“怎麽,閹黨狗賊,不識得我了?那你可還記得當年的井方太守?”
林讓聽到這個名字,感覺十分陌生,他并沒有繼承大宦官林讓的記憶,因此并不知道井方太守是誰。
雖然林讓讀過穿入的這本小說,但是誰看小說會一個字個字背下來?
而且當時正如同小女該兒所說,林讓沒事做,這本小說又太火爆了,人氣很高,因此林讓才打發時間的看一看,只記住了裏面幾個很是出名的人物。
像井方太守這種,或許只出現了一兩幕,林讓根本沒有任何的印象。
此人在小說之中占據的篇幅并不大,應該并不出名。
士兵見林讓一臉木然,冷聲說:“也是,你這個殺人如麻的閹黨,逼迫官員捐獻軍需錢,害死了多少人?!怎麽可能還記得一個區區的井方太守?”
林讓雖仍是不知井方太守是誰,但腦海中突然“噌——”的閃過什麽。
殺人如麻……
林讓在沖入火海中救人的時候,許過一個願望,希望自己還有來生,可以體會一下普通人的感情。
林讓沒想到他自己真的還有來生,但奇怪的是,林讓仍然沒有體會到普通人的七情六欲,甚至未能體會到一點點的感情觸動。
他起初很奇怪,直到聽到士兵的話。
殺人如麻。
所以說,奸宦之首的“大宦官林讓”,很可能和原本的自己一樣,也是一個麻木的怪物……
原主殺人如麻、暴虐成性,本就是一個缺乏感知,沒有憐憫的麻木怪物,他和林讓一樣,根本體會不到任何感情,自然不能理解旁人的痛苦,殺人猶似切瓜一般。
林讓雖“浴火重生”,卻重生在這樣的大宦官身上,他們不止姓名一模一樣,臉長得一模一樣,連缺乏感知這個方面,也一模一樣,毫無差別。
因此林讓自然體會不到奢望已久的感情。
林讓有些恍然大悟,看來奢望的确就是奢望,老天爺和自己開了一個頑笑,縱使給了自己新生的機會,卻沒有滿足林讓所有的奢望……
林讓淡淡的看着士兵,士兵似乎被他木然的眼神激怒了,十分激動的說:“當年你這個閹黨搞出那麽大仗勢的軍需錢和修宮室錢,責令每一個上任的官員必須捐錢才可以赴任,大小數額還有規矩,井方太守因為清廉,根本拿不出幾百萬兩的宮室錢,也不願搜刮當地的民脂民膏,提出辭官又被你巧言令色的駁回,最後竟只得吞藥自殺,死在了邢方,你可知道?!”
林讓聽他細細的說來,這才稍微有了一些印象,他記得以小說中的這個情節,說是奸宦們買官賣爵,十分猖狂,所有上任升遷的人,必須拿出孝敬的錢來,這些錢都冠着冠冕堂皇的名頭,如果有拿不出錢的大臣,很可能會被奸宦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自殺。
井方郡太守自殺之後,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已經駕崩的先帝當時也有所耳聞,而先帝不但沒有治罪奸宦們,只是招來奸宦們詢問情況。
當時的奸宦之首,大宦官林讓對井方郡太守的死根本沒有一絲歉疚,反而跪下來哭訴,說是有人诟病自己,雖然自己沒有罪過,但是為了人主,願意散盡家財來堵住黨人的悠悠衆口。
先帝一聽,果然信以為真,還誇贊了林讓的忠心,沒有責怪一句話,井方郡太守的事情就算是揭過去了,不了了之,自此沒有了下文。
林讓仍然席地坐着,淡淡的看着爛成一片的飯食,漆黑的眼睛裏不見波瀾,過了片刻,喃喃的低聲說:“原來……是我的過失。”
士兵惡狠狠的瞪着林讓,說:“閹黨,你不必惺惺作态!你殺人如麻,暴虐成性,落得今日下場當真是大快人心!大人您放心好了,佟公已經全權授命卑将負責您的飲食,不消幾日,大人便可以……去見先帝盡忠了!”
他說罷了,“嘭!”一聲,直接撞門離開了長顯殿。
那士兵離開之後,便沒有人再進來,夜深的透了,自從武山連夜趕回來,林讓又一日沒吃東西,滴水未進,他身子本就虛弱,此時更是虛弱到了極點。
床榻就在旁邊,只要走幾步就能過去,但是林讓覺得身上的鐵鏈比山還要沉重,身上也累的疲軟,根本不想動彈一下,他慢慢卧在地上,平靜的盯着長顯殿的殿門。
“吱呀——”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翻窗竄了進來,聲音低沉沙啞,帶着笑意,說:“想我不曾?”
林讓定眼一看,竟然是魏滿。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詫異。
魏滿進來,悄聲來到林讓身邊,看了一眼滿地的飯食,忍不住“啧啧”兩聲,說:“不過一日未見,你如何混成這般?”
他說着,伸手摟住林讓脖頸,将他半扶起來,打開帶來的水囊,将水喂給林讓喝了一些。
林讓滴水未進,已經渴的厲害,若是一般人,或許還未覺得如何,但林讓身子羸弱,一日不喝水已經脫力。
如今喝了一些水,終于才覺得整個人活了過來,漸漸清醒一些。
魏滿又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包袱,解開來是幾張幹餅子,他把餅子拿出來,放在林讓面前晃了晃,笑着說:“你別看它其貌不揚,但是金玉其中……”
他說着,掰開幹餅子,裏面竟然夾着肉,還夾了不少。
林讓雖然沒有感情,但是基本的渴和餓,還有一些生理需求還是能體會到的,別說是肉了,就算聞到幹餅子的味道,都覺得噴香無比。
林讓的喉嚨輕輕顫抖了一下,本沒什麽凸出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角,眼神雖然十分平靜,但小動作已經出賣了林讓。
魏滿見他的小動作,便知道林讓是餓極了,湊過去低聲笑着說:“你只要告訴我,你搜刮來的那些寶藏在哪裏,我便給你食,可好?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魏滿本就生得高大英俊,他笑起來異常誠懇,說的深情款款,信誓旦旦,雖然明顯是哄騙,但莫名有一陣讓人深信不疑的錯覺。
林讓看了一眼餅子,又看了一眼魏滿,很直白的說:“我說我沒有錢,你信不信?”
魏滿立刻板起臉來,翻臉比翻書還快,說:“不信。”
林讓輕微的嘆了口氣,他就知道,魏滿肯定不信。
畢竟林讓頂着的這個軀殼,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宦官,十句話九句都是假的,還剩一句谄媚,魏滿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相信林讓?
林讓依然說:“我真的沒有寶藏。”
魏滿挑唇冷笑一聲,說:“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林讓沒說話,也不再去看那餅子。
魏滿見他不理自己,繞到林讓另外一邊,一反常态,笑得十分溫柔說:“你放心,就算你不說寶藏在哪裏,這餅子也給你食。”
林讓有些奇怪的看着魏滿,按理來說,魏滿應該不是如此上趕着不求回報的人。
魏滿把餅子塞在林讓手裏,還拍了拍林讓的手背,笑得更是溫柔款款,低頭挨近林讓,聲音低沉的說:“你一日不歸順我,我便一日在這裏陪你,反正漫漫長夜,咱們就好生促膝長談,同榻而眠,如何?”
魏滿似乎是改變了策略,打算軟磨硬泡。
林讓看了一眼魏滿,沒說話,那表情似乎不為所動。
其實林讓是真的沒有什麽好說,但天性多疑的魏滿偏生不信,林讓便是說破了嘴皮子,魏滿也必然不信,因此索性不說。
魏滿見他仍然不搭理自己,突然說:“做什麽躺在地上,地上涼的緊?”
他說着,雙手一抄,就将林讓整個人連同着鎖鏈一起打橫抱起來。
他臂力驚人,竟然不費吹灰之力,還稍微掂了一下林讓。
魏滿低頭看着面無表情,仍然一臉淡漠的林讓,挑唇一笑,痞裏痞氣玩世不恭的說:“沒幹系,我有的是工夫與你耗,咱們這就去……邊吃邊聊,促膝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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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