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自掘墳墓
林讓的話,可以說極其嚣張。
如果佟高廢帝的開場白已經足夠嚣張,那麽林讓的言辭,只比佟高多一個“更”字。
佟高一張臉憋得鐵青,臉上每一個青筋都要暴怒開來,眼睛充血,瞪得猶如銅鐘,死死盯住林讓,手中的長劍不停顫抖,仿佛随時都會在林讓的脖頸上開一個大窟窿。
就在衆人深深倒吸一口涼氣,準備看林讓的腦瓜從脖頸上搬家的時候,佟高鐵青的臉色卻慢慢有些好轉。
他雖仍然暴怒,卻努力克制着自己。
佟高遲遲不能下手,林讓見他這個模樣,心中更是了然,自己的篤定是正确的。
佟高現在已經坐擁了半個天下,玄陽城的軍隊是他的,玄陽城的皇宮是他的,玄陽城的皇位雖不是他的,但他已經騎在了皇位之上,那還差什麽?
差的當然就是錢!
越是混亂紛争的朝代,就越是需要錢財作為強大的後盾支撐,佟高坐擁半個天下,資金開銷自然不小,如果佟高沒有源源不斷的錢財支撐,誰能保證他的軍隊不會投靠其他軍閥?
畢竟佟高的軍隊,就是兼并了玄陽城的軍隊,還有姜都亭前義父的軍隊而來,佟高自然不能步了他們的後塵。
因此佟高很清楚這一點,他清楚,林讓在自己的面前,就是個會開口說話,而且說話相當難聽的寶藏!
難道佟高會因為錢“刻薄”,就不愛見錢了麽?
佟高極力忍耐着自己的憤怒,臉色慢慢好轉了一些。
在場衆位臣子看的清楚,眼見佟高沒有發怒,又因為林讓突然站出來說了反對佟高的話,就仿佛打開了一個閥門,在滾燙的悶油中,滴入了涼水。
涼水不一定要很多,卻一時激起了巨大的反響。
人群中有些混亂,不知是誰突然大喊了一聲:“人主乃先帝嫡子,名正言順,佟公何能,就算護駕有功,如何能議論人主?颠倒天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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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這一聲大喊,立刻又有人響應了起來,他們雖然不敢像林讓一樣站在人前喊,但躲在人後終于也發了聲。
一時間響應的人竟然此起彼伏,佟高騎在高頭大馬上,站在人群中間,本該鶴立雞群,如今卻變成了衆矢之的。
佟高緊緊握着佩劍,眯着眼睛,上下牙發出“得得得”的聲音,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就因為林讓的一句話,竟然生出這麽多反駁的聲音。
今日佟高本有十拿九穩的信心,脅迫朝廷大臣們一起廢黜小皇帝,改立趙梁王。
小說中的軌跡也是如此,佟高因為功高震主,手握兵權,提出廢立,幾乎所有人都屈服與佟高的淫威之下,因此不敢發聲,也拿佟高沒有辦法,大家雖不同意佟高廢立,卻不在明面上拒絕,又因為佟高軍隊強大,也不敢明面上與佟高硬碰硬,因此便有人讓佟高去問當朝元老太傅意見。
太傅乃是當朝元老,資歷深厚,衆人多為信服太傅。
于是佟高改為詢問太傅意見,太傅卻“辜負”了衆人的一片苦心,太傅和衆人一樣,雖然氣憤佟高,但到底沒有敢真正站出來,而是如同死屍一般迎合了佟高的廢立,于是小皇帝被廢,趙梁登基,小說中的東武割據正式開始……
而今日,小說中的發展的軌跡卻被林讓打破了,産生了分支,只是林讓的一句話,讓一潭死水的大臣們變成了油鍋中的熱油,“噼裏啪啦”的開始了反抗。
佟高氣的手腳發麻,眼看大好河山已是囊中取物,沒成想就因為林讓的一句話,竟然化為烏有,自己還會被帖上亂臣賊子的标簽。
佟高氣不過,突然“嗬!”的怒斥了一聲,手臂猛地一震。
魏滿眼目一眯,佩劍立刻就要出鞘,卻在這一瞬間硬生生的頓住了動作。
佟高的佩劍一削,雖然沖着林讓而去,不過并沒有砍斷林讓的脖頸,而是砍斷了一縷林讓的頭發,“嗤——”一聲輕響,林讓左面的臉頰上,瞬間劃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順着劃口流淌下來,仿佛是眼淚一般,順着林讓的面頰緩緩淌下,雖然受了傷,但并不嚴重。
自始至終,林讓看着佟高的目光,都沒有一絲懼怕,甚至就在長劍削來的時候,林讓都未曾眨一下眼皮。
随着林讓那縷黑發飄悠悠落地,佟高“嗤——”一聲将佩劍收回鞘中,随即“哈哈哈!”大笑起來。
佟高臉上的青筋還在蹦,卻挂着詭異的笑容,笑的一張臉都扭曲了,嗓音陰沉的說:“各位見笑了,佟某……不過是與各位大臣們,開個頑笑罷了!佟某忠心耿耿,一心為我武家天下,如何可做廢帝亂政的奸臣呢?今日不過是測試各位的忠心,各位同僚能有如此忠心,佟某也替人主歡心呢……”
他說罷,立刻收攏了笑容,陰狠的對林讓道:“把閹黨帶回去,好生看管。”
溫仁苑廢立只冒了一個頭,竟然生生的被林讓給按了下去,小皇帝必然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暫時保住了皇位,而且是因為奸佞暴虐的大宦官林讓。
林讓激怒了佟高,姜都亭揮了一下手,立刻就有黑甲侍衛過來,将林讓押送上囚車。
魏滿眼看着林讓登上囚車,眼中不禁露出一些頑味,真不知這個奸臣到底能給自己多少驚喜……
佟高的親信隊伍立刻押送着林讓往玄陽皇宮的長顯殿而去,複又将林讓押解回殿,松了鐐铐,換上長顯殿中沉重的鐐铐。
等鐐铐換好,黑甲士兵全都退出了長顯殿,不過姜都亭并沒有立刻離開。
姜都亭站在林讓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林讓,冷冷一笑。
他身材高大,面容硬朗,不茍言笑,不言不語的時候就仿佛一座冰雕,透露着一股讓人難以接近的氣場。
姜都亭看了林讓一眼,好像第一次見面一般,仔仔細細的打量着林讓,仔細看了一番,随即說:“沒想到,你這賊子竟還是個硬骨頭?”
姜都亭說着,突然丢了一樣東西往林讓懷中。
林讓攤開手來一看,是一個小瓶子,不打開都能聞到裏面刺鼻的中藥味兒,竟然是傷藥。
姜都亭把傷藥丢給林讓,沒有再多看林讓一眼,轉身邁開大步,直接走出長顯殿,離開的時候,還似有若無的說了一句“當真有趣”。
“轟——”
長顯殿的大門轟然關閉,殿中又只剩下了林讓一個人。
林讓端詳着長顯殿留下來的傷藥,扒開塞子嗅了嗅,不由想到長顯殿這個人,姜都亭可是小說中著名的第一戰神,武藝卓絕無人匹敵,雖不是小說的主要人物,但人氣很高,很多人心目中的男神。
不過姜都亭在小說中卻不是什麽“好人”,他的義父不少,可作為姜都亭的義父,都逃不開一個宿命,那就是被姜都亭斬殺,也是很多人眼中不忠不義的典型标杆。
林讓覺得,姜都亭這個人其實就是生錯了時代,本該是李白口中“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的俠客,卻偏偏被作者安排在了軍閥割據的紛争年代。就好像本該是多情詩人的南唐後主,偏偏成為了國家不幸詩家幸的亡國之君。
但若不存于亂世之中,又如何能成就南唐後主空前絕後的一字一珠?
倘或姜都亭不生于東武末年的夾縫之中,可能也無有戰神姜都亭的說法了罷……
林讓看着姜都亭的傷藥出神,手中的傷藥卻突然“不翼而飛”,擡頭一看,殿中不知什麽時候又多出一人,一把搶走傷藥,捏在手裏把頑。
林讓不需多看,因為來人恐怕已經成為穿入書中,來到東武末年,最熟悉的“友人”了。
不是魏滿,還能有誰?
魏滿顯然又是從窗戶偷偷摸進來的,掂着手中的傷藥,說:“姜都亭心胸狹隘,雖話不多,但心機深沉,我自幼與他相識,有些交集,此人斷不可信,指不定這藥裏藏了什麽毒,也未可知。”
林讓擡頭淡淡的看着魏滿,他臉上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不過因為沒有包紮止血的緣故,殷紅了一片,正好在左臉眼下,卧蠶之下的位置,就仿佛是蒼白病弱的臉上,平添了一抹胭脂。
竟然說不出來的耐看。
魏滿說了半天,林讓只是淡淡的說:“哦。”算是聽見了。
魏滿聽到林讓這一聲,突然很是沒有脾性,平日裏只有他氣旁人,總算是見到了宿敵,有人也可以将他氣個好歹,自己說了半日,林讓就這般反應?着實冷淡了一些。
魏滿轉念一想,為了大計也該忍讓一二。
他把姜都亭的傷藥一丢,因為沒有堵瓶塞,扔了一地也不去管。
轉而拿出自己懷裏的傷藥,撥開瓶塞,一只大手将林讓的頭部微微揚起,另一只手倒出傷藥,給他輕輕塗抹在傷口處。
林讓沒有躲閃,很淡然的擡起頭來,目光平靜的看着魏滿。
魏滿又說:“姜都亭這人,連自己的義父都能殺,還認了佟賊為父,着實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往後裏你少與他來往。”
魏滿說完,林讓突然笑了一聲,并不是冷笑,也不是哂笑,而是少有的發自內心的笑意。
好像魏滿說了什麽特別逗趣的笑話一樣。
魏滿見到林讓的笑容,配合着臉上淡淡的“胭脂”,腦海中一閃,這麽仔細一看,竟覺得眼前這個宦官面上多了一絲血色,反而多了一點兒……人味兒?
魏滿晃神之際,林讓已經輕飄飄的開口,說:“說起姜都尉的義父,魏校尉不也是半斤八兩,以五十步笑百步麽?若我沒記錯,魏校尉與讓的義子,關系也頗為密切罷?”
魏滿一陣語塞:“……”
恍然明白了“自掘墳墓”這四個字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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