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足的狂人
魏滿本以為林讓是因着膽怯,才會躲在自己身後的。
實沒想到,林讓竟然是為了與自己說“悄悄話”,才突然躲在自己身後。
林讓的低聲私語很輕很輕,不着痕跡,反而停在魏滿耳中,卻令魏滿整個人心竅猛震,雖然面上絲毫不動表情,仿佛巋然不動,其實內心裏早就拍起了驚濤駭浪。
只剩下一個念頭……
林奉的細作身份怕是已經讓林讓知曉了?
魏滿眯了眯眼睛,鎮定的思量了一下,也或許林讓只是在套自己的話。
魏滿基本不怎麽張嘴皮子,低聲說:“你頑笑了,草藥的味道,不大抵都是這個味道麽?”
林讓生在醫生世家,他家裏的人,無論祖父還是外祖父都是學醫的,尤其是林讓的祖父,還是個中醫大家,因此林讓從小開始學了不少這方面的知識。
後來林讓成功的考上了醫大,成為一個頂級的外科醫生,不過很多人都知道,其實林讓的中醫知識也很出衆。
林讓輕輕的嗅了一下,說:“是麽?魏校尉不懂藥理,可能分辨不出,魏校尉身上的這藥香,正巧與昨日奉兒身上的藥香味一模一樣,應該是外傷藥,調配還挺特別……”
林讓低笑了一聲,又說:“奉兒已經投靠了佟公,讓依稀還記得,魏校尉曾特意叮囑過讓,說奉兒是不可信之人,沒成想……這不可信之人,倒是長着一副慈悲心腸之人,還會幫助主公的政敵……醫治傷口?”
魏滿眯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不過很快又消失殆盡,低聲說:“你說的仿佛像真的,我差點也相信了。”
魏滿抵死不承認,就是不上鈎。
其實林讓也只是懷疑罷了,他方才偶然聞到魏滿身上的藥香,腦海中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麽。
魏滿可不是什麽善茬兒,魏滿在小說中的人設,就是表面輕佻纨绔,實則陰險之人,魏滿是個疑心病重度患者,從不相信任何人,魏滿的心思猶似海底針一般,捉摸不定。
如此詭計多端的魏滿,對林讓卻太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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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林讓并非是個會被“感化”和“感動”的人,他的心裏完全沒有感情,反而像是一臺只懂得分析的計算機,魏滿這白臉紅臉的年度大戲,簡直就是“對牛彈琴”,完全沒什麽意義。
不僅被林讓一眼看穿,而且在林讓眼中,反而還有點太假了,十分浮誇。
林讓雖不知“自己”的義子林奉,到底是怎麽與魏滿勾搭上的,但看魏滿故作鎮定的反應,顯然是沒跑了。
魏滿不承認,眼下群臣混亂一片,就讓他這麽渾水摸魚的給混了過去。
佟高将诏板砸在地上,砸的粉碎,群臣喧嘩,一時間身為皇家園林的溫仁苑竟然亂成了菜市場。
佟高安坐在馬背上,“嗤——!”一聲,将佩劍抽出,身邊的黑甲武士也全都“嗤——”一聲,齊刷刷的将佩劍抽出。
随着拔劍的聲音,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一句話也不敢說,更別說大聲喧嘩了。
佟高高舉佩劍,聲音激昂的朗聲說:“當今小皇帝殘暴無能,傲慢天常,毫無天子威儀,并且夥同太後、宦官奸佞等等,愚弄朝政,魚肉百姓!何德何能,為我武家天下人主!?我佟高亦替他汗顏!”
佟高聲如洪鐘的大吼着,身邊黑甲列隊,銀光晃晃,一時間竟然沒有一個大臣敢言語半句,雖有一些人面露不滿之色,但竟沒有人做這出頭之鳥。
佟高眼神環視了一圈,眼看着一個個不忿、不平,卻膽怯不敢暴露的臣子們,嘴角露出一個鄙夷的哂笑。
佟高高聲又說:“今日!高請各位漢室天下的重臣來此,便是準備與大家瀝酒盟誓,推翻這無能天子的暴/政!”
他的話音一落,溫仁苑響起極低極低的雜亂聲,佟高廢帝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毫不掩飾,可以說是嚣張至極。
臣子們雖然小聲談論着,但是仍然無一人敢站出頭來。
佟高就料定了衆人是如此反應,哈哈大笑起來,道:“今日在此,高提議,皇弟趙梁王,雖年少尚幼,卻聰慧機敏,來日必不可限量。今立趙梁王,高看可行,不知各位的意見呢?”
他說着,擺弄着手中的佩劍。
從夏至今,無論更替多少朝代,佩劍都是公侯和權利的象征,小說中的設定亦是如此,長劍在百般兵器之中,乃是君之正統,因此像佟高這樣自負高高在上的人,必然會戴佩劍。
他此時頑弄着手中的佩劍,将劍刃對着陽光輕晃,看起來傲慢以及,一方面彰顯着自己高貴的地位,一方面也算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倘若有人敢吭一聲,必然會慘死在利刃之下,一刀兩斷!
佟高話已至此,也不繞彎子,已經将廢立的事情挑明,小皇帝武弘年紀不小,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不好控制,再加上他上有太後臨政,太後又是個外戚成群的人,因此佟高想要廢黜小皇帝。
小包子趙梁王如今不到九歲,在佟高眼裏,就算再聰明,也還是個奶娃娃,而且小包子自幼養在佟太後身邊,佟太後姓佟,與佟高同宗,如果佟高能扶持小包子上位,必然名正言順。
況且小包子的生母早就被害死,小包子上位之後年幼,沒有太後臨朝聽政,佟高便能總覽大權,坐這幕後皇帝!
佟高之心昭然若揭,衆臣不忿的看向佟高,姜都亭冷着臉一揮手,已經有人捧上酒水,準備一會兒瀝酒盟誓。
衆臣不敢言語,又不甘心這般被佟高愚弄,他們都明白,佟高已經吞并玄陽城所有兵馬,一旦廢立成功,這武家的天下就不再是武姓天下,而是他佟家的天下……
但衆人卻無能為力,不論是計劃鏟除奸宦的大臣們,還是三朝元老的太傅,全都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站在原地,沒人能夠反駁佟高。
林讓看着佟高高舉佩劍的模樣,眯了眯眼睛,自己如今的形勢,早死晚死都是死,知道寶藏的地址是死,不知道寶藏的地點也是死。
但林讓心裏猶如明鏡一樣,倘若真的沒有人站出來反抗佟高,自己的死路一條,将會無比坎坷,畢竟死也是講究死法的……
所有的大臣敢怒不敢言,必須有人打破這個僵局。
而這個人,必須是一個不畏死,又不怕死的人。
巧了。
林讓就是這麽一個人……
林讓臉色鎮定,面無表情,好像沒有一絲波瀾,身上的鎖鏈發出“嘩啦”的聲音,伴随着鎖鏈的響動,林讓突然往前走了幾步。
魏滿眼見林讓往前走,心裏登時“咯噔”一聲,雖不知這瘋子又要做什麽事,但絕不是什麽好事。
相處的這些日子不長,但魏滿也大抵明白了一些,林讓聰明、寂靜、冷靜、睿智。
卻是個十足的狂人!
林讓突然站出來,鐵索的聲音打碎了佟高傲慢的笑容。
林讓身材瘦削羸弱,站在人群之中,被料峭的深秋涼風一吹,竟仿佛弱柳扶風一般萬千不勝。
就是這樣的林讓突然走出人群,站在佟高面前,毫無畏懼的擡頭仰視着騎在馬上的佟高。
他的眼神冷靜,完全沒有卑微之色,仿佛佟高并非坐在馬上,而是與自己平視一般。
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林讓淡淡的開口說:“佟公方才說,人主暴/政,夥同太後與奸佞宦官亂政,讓誠心請教佟公,何出此言呢?”
佟高眯着眼睛,惡狠狠的看着林讓,額頭上青筋爆裂,粗聲說:“林讓!”
他的聲音帶着威脅的意味,林讓并沒有懼怕,反而笑了一聲,似乎聽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林讓在衆人看瘋子一樣的目光之下,挑唇一笑,說:“如果人主真的如同佟公所言,夥同奸佞宦官,又怎麽會被奸佞宦官挾持出宮呢?此時此刻我們這些奸佞宦官,恐怕還在宮中享清福罷?”
佟高喘着粗氣,喘氣的聲音猶如砂礫,死死盯着林讓,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千刀萬剮。
林讓繼續說:“還有太後……先帝剛剛駕崩尚未下葬,太後如果不通過宦官來傳達旨意,難道要通過士人麽?若是如此,恐怕太後早就被各位大臣,扣上一個淫/亂後宮的罪名了罷?”
“林讓!”
佟高已經第二次呵斥林讓,林讓的話音一落,群臣立刻又喧嘩起來,縱使佟高呵斥也無濟于事,仍然有人小聲的議論着,對着佟高指指點點。
群臣并非沒有血性,只是因為他們的感官抑制了理智,畏懼讓他們無所适從,此時林讓站出來,仿佛打開了一個機括,讓群臣對佟高的憤怒突然爆發了出來。
林讓不理會佟高的兩次呵斥,擡起自己單薄羸弱的手掌,正反面的展示了一下,依然笑的猶如春風拂面,笑意卻不達眼底,說:“正與反,都讓佟公您說過了,佟公剛剛進入玄陽城就要廢立皇帝,難不成已經把玄陽,當做您自己的宅邸了?會不會太過反客為主了?”
林讓的實話在佟高耳朵裏聽起來就是“譏諷”,林讓的冷靜在佟高的眼睛裏看起來就是“鄙夷”,佟高一張臉漲的通紅,幾乎爆裂。
“唰——”的一下。
佟高的佩劍一閃,劍尖已經抵在林讓纖細的脖頸上。
一瞬間,魏滿的手臂猛的繃緊,大臂肌肉隆起,小臂青筋暴怒,只要佟高的劍尖稍微挪動半寸,魏滿定然會立刻發作。
佟高怒吼:“林讓閹賊!你如此忤逆于我,就不怕我一劍斬下你的狗頭嗎?!”
相對比魏滿的“不淡定”,随時會被斬斷脖頸的當事人,卻沒有一點兒緊張和畏懼。
林讓微微仰頭看向佟高,這個動作讓他下巴顯得有些尖削,表情冷漠,雖枷鎖加深,卻沒有任何階下囚之感,反而讓林讓整個人顯得更加坦然。
因為林讓明白,在佟高眼裏自己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奇怪的閹人,而是匹敵天下的寶藏,林讓篤定了佟高的野心,自然不會殺自己。
林讓淡淡的說:“如果你真的能殺我,那你可以試一試,讓我嘗嘗……人頭落地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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