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追悔莫及
林讓見魏滿“深情款款”,不過面上的表情紋絲未動,說:“你還是先聽過我的條件,再說罷。”
魏滿笑着說:“那你說。”
林讓語氣平板的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出玄陽,條件是你要帶上趙梁王一起。”
魏滿一聽,那溫柔寵溺的笑容,就慢慢的僵硬在了臉上,仿佛秋風吹幹的河水一般,漸漸枯竭……
魏滿的笑容幹涸到極點之後,卻突然爽快的說:“好,我答應你。”
林讓說:“你當真想好了?倘或你答應帶上趙梁王一起出玄陽,自然有益處,你或許也知道,佟高已經弑君,趙梁王是先帝遺留下來的唯一正統,你若是帶他在身邊,自然便是武室正統。然……亦有弊端。”
魏滿一笑,不當一回事兒,吊兒郎當的說:“自然有弊端,而且就目前而言,弊端決計要比利益大。一旦被佟賊發現趙梁王跟我逃跑了,肯定會對我窮追猛打,佟高自己的軍隊,再加上兼并玄陽、晉州刺史的軍隊,零零總總算起來,大抵二十萬,再加上佟高積威已久,各地懼怕他的州郡不少,我便會成為衆矢之的……是了,還有。”
魏滿說着,看向林讓,笑了笑又說:“我險些忘了,還有你……奸佞暴虐、頑弄朝政的列侯林讓突然逃竄,還有劫持皇帝的前科,佟賊的借口不就更多了?與叛賊宦官一夥兒的我,恐怕立時就要變成箭靶子。”
林讓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兒,就說:“你說的沒錯,既是這般,你也答應我麽?”
魏滿依然面不改色,笑着說:“我說出來的話,從未後悔過,自是答應你。兩日之後,子時一過,我便帶上趙梁王來接你,你且放心便是。”
魏滿承諾的信誓旦旦,就差指天發誓,又囑咐林讓一定不要打草驚蛇,盡量托住佟高。
佟高這兩日忙着帶兵去尋寶藏,他是個多疑的人,本想派人去尋寶藏,姜都亭是他的義子,又有飛将美稱,武藝卓絕無人能敵,若是令姜都亭去尋寶藏,必然穩妥。
但太穩妥的事情,反而又不怎麽穩妥起來。
佟高又思量着,姜都亭這個人本是晉州刺史的義子,因為有利可圖,而且大勢所趨,才殺了晉州刺史歸順自己,他雖然看起來忠心耿耿,但忠心未必太深,若是令他去尋匹敵天下的寶藏,真的得到了寶藏,會不會用這些錢財招兵,反了自己?
若真到那時,便追悔莫及了。
但派遣其他親信去尋寶藏,又怕他們能力不能所及,萬一尋得寶藏,卻被旁人截殺了一個正着,倒時候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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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佟高再三思量,還是令姜都亭守住玄陽城的皇宮,而自己親自“挂帥”,去尋寶藏,這樣才是十分穩妥的決定。
佟高帶着親信悄然離開玄陽城,并沒有大肆宣揚,但魏滿是知曉的,佟高一走,更方便他們悄悄離開玄陽。
這日夜裏,已經過了子時。
深秋的風冷得緊,長顯殿沒有生火,一個暖爐也未曾見到,林讓卧在榻上,他背上的傷口還未好,只能側卧着,蜷縮在一起,冷的有些瑟瑟發抖。
就聽到“吱呀——”一聲,窗戶被推開了,有人熟稔的翻身進來,來到榻邊。
他手裏拿着一把鑰匙,輕輕将林讓身上的鎖鏈打開,低頭對林讓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低聲說:“噓……輕聲,跟我走。”
林讓睜眼一看,原是魏滿來接他出宮了。
魏滿将林讓的鎖鏈全都輕輕卸下來,拉着林讓的手,帶着他跨過滿地的鎖鏈,來到窗邊。
林讓一日沒有食水米,身子骨無力,從榻上起身來到窗邊,險些一下就摔了下去。
魏滿連忙攔腰一抱,一把将林讓抱住,低聲說:“當心。”
他說着,也不松手,幹脆摟着林讓,打了個手勢,說:“我帶你走。”
魏滿摟着林讓,将人從窗口抱出去,然後輕輕掩上窗子,拉着林讓一路往東面快走。
兩個人出了長顯殿,直接奔往複道,南北宮的複道附近藏着一匹馬,魏滿将馬拉出來,林讓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魏滿之前的那匹馬麽,靈性的厲害,只要魏滿一吹口哨,馬匹跑出老遠都會立刻調頭,飛奔到主人身邊。
魏滿先将林讓抱起來,放在馬背上,然後翻身上馬,坐在林讓身後,雙手将人圈在懷裏固定住,拉住馬缰,輕輕催馬,馬匹立刻飛馳而去,順着複道往北宮而去。
魏滿帶着林讓驅馬,很快就進入了北宮。
因為之前宦官亂政,佟高的軍隊開進宮中,把太監宦官殺了個幹淨,因此一入夜宮中十分凋零,只剩下一些在禁庭內巡邏的士兵,壓根兒沒有宦官走動。
如今佟高又秘密出了玄陽城,魏滿帶着林讓一路驅馬快跑,反而暢通無阻,無人阻攔。
林讓眼看着已經到了北宮,魏滿催馬從北宮一直往東,片刻未停。
林讓就說:“咱們這是去哪裏?”
魏滿回答說:“從永安宮旁邊的上東門出城,咱們去趙梁。”
他這麽一說,提起了趙梁,林讓便說:“趙梁王此時在何處?”
魏滿連個磕巴也沒打,說:“我已經令人安排趙梁王出宮,此時已經在城外等着咱們了。”
魏滿坐在林讓後面,再加上此時天黑,他說話的時候林讓根本沒有看到魏滿的表情,而且魏滿自認為說的面不改色,他撒謊從來不打草稿,但屢試不爽。
如今魏滿剛說完,林讓突然說:“你根本沒帶趙梁王,對麽?”
魏滿一聽,勒住馬缰的手臂僵硬了一下,随即幹笑說:“怎麽會,趙梁王此時就在城外。”
林讓卻不信,突然伸手去拉馬缰,态度冷淡又僵硬的說:“放我下馬。”
魏滿自然不肯放林讓下馬,照舊拉住馬缰催馬快跑,聲音低沉沙啞,已經收斂了笑意,嗓音中頗有些威嚴和威脅之意,說:“我勸你安分一些。”
林讓沒說反抗的話,卻突然身子一斜,竟然就要跳馬。
魏滿當即眼疾手快,一把摟住林讓,将人拽了回來,改為一只手勒住馬缰,一只手壓制着林讓,說:“你瘋了?知道馬跑的有多快麽?這麽跳下去你不死也要殘廢!”
林讓卻不聽他說話,掙紮着魏滿的鉗制,只是冷聲重複說:“放我下馬。”
魏滿喘了一口粗氣,一把鉗住林讓的雙手,馬缰“唰唰!”兩聲将林讓的雙手捆在一起,死死将人圈在懷中,似乎極力壓抑着怒火,說:“你又不是不知,趙梁王已經是先帝唯一的血脈,倘或我們帶趙梁王出京,就是一個移動的箭靶子,何止是佟賊,就連各地州郡軍隊都會像豺狼一樣盯着咱們,不消片刻便能萬箭穿心!”
魏滿的聲音非常的冷酷,帶着一股森然,說罷了,突然又放軟了聲音,十分溫柔的說:“到時候連你也會有危險,我全是為你考慮,舍不得你受半點傷痛,你為何想不明白?”
魏滿可謂是軟硬兼施,說了半天,林讓只是說:“你答應過我,要帶趙梁王出京。”
魏滿一聽林讓這麽說,簡直就是不知“好歹”,登時氣得冷笑,說:“林讓,你不過是階下囚的閹黨,何來這麽大的魄力?佟賊要脅迫趙梁王登基,利用趙梁王做他的人上人,佟高陰狠,還有什麽事他做不出來?你以為自己帶了趙梁王出京,便能救了他性命?不過是茍活數日罷了,指不定還會牽累趙梁的百姓,佟賊大軍一到,強者稱雄,趙梁所有人都要為了區區一個趙梁王而陪葬!”
人上人……
林讓聽着魏滿的話,心裏突然有些恍然,轉過頭來平靜的看着魏滿。
兩個人都坐在馬背上,林讓就靠在魏滿懷中,他一轉頭,兩個人的目光就對在了一起,距離很近很近,近到魏滿能看清楚林讓的每一寸肌膚,在暗淡的月光下,林讓的眸子亮的讓人心驚,他雖擺着一副冷漠的面孔,但眼神卻異常的清澈,帶着泉水的清澈和淩冽……
林讓看着魏滿,突然說:“那日……你在安顯殿外罷?”
魏滿心中“咯噔”一聲,雖林讓說的不清不楚,但魏滿一瞬間就聽懂了,因為那日魏滿的确就在安顯殿外。
佟高弑君殺死小皇帝,鞭笞小包子趙梁王的時候,魏滿的确就在安顯殿外藏身,因此他看的清清楚楚,也聽得清清楚楚,将佟高想要做“人上人”的話也暗暗記住了。
方才魏滿一時氣憤口快,竟然脫口而出,暴露了自己。
林讓淡淡的說:“原來你從頭到尾,都沒想要救人。”
魏滿看着林讓,沒有立刻說話,因為魏滿被林讓點中了心事,他的确答應了林讓,不過信誓旦旦并不能當真,只是搪塞林讓,想要哄騙他一起出玄陽罷了。
林讓又說:“你恐怕……從頭到尾,只是想要借刀殺人,借佟高之手廢黜人主,趙梁王年幼,玄陽必然大亂,然後從中牟利,渾水摸魚,對麽?”
魏滿仍然沒說話,只是冷淡的看着林讓,與平日裏那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輕佻模樣完全不一樣。
他俊美無俦的面容突然露出一絲笑容,挑唇沙啞的低笑一聲,透露着一絲頑味的冷漠和森然,說:“我當真沒想到,這世上如此懂我之人,竟是你這個奸佞的宦官。”
魏滿雖沒正面承認,但這句話一落,也算是變向承認了。
林讓的表情依然沒有變化,只是平靜的看着魏滿,張了張嘴唇,似乎有些感嘆的輕聲說:“果然……你除了臉,沒有一個地方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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