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偶遇

徐硯琪不由覺得好笑,轉身端起朱彤手裏的湯罐倒入碗中些許,放在手裏晃了晃,又緩緩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向林薇:“那你就看看我敢,還是不敢。”

林薇驚得後退幾步,眼珠飛快滾動幾圈,又定定地落在徐硯琪身上:“你若殺了我的孩子,戴郎一定不會原諒你,他會休了你的!”

“是嗎?”徐硯琪勾了勾唇,“謝謝你這般為我着想,不過這湯你還是要喝下去的。”

說罷她對着芷巧使了使眼色,芷巧和朱彤立刻走上去一人拽住林薇的一只胳膊,徐硯琪上前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張開雙唇,順勢将手裏的湯藥灌入林薇口中。

林薇喝了藥後無力的跌在地上,目光中夾雜怒火,話語幾乎是吼出來的:“徐硯琪,你殺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的!”

徐硯琪将手裏的藥碗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對着林薇點頭:“我等着。”

說罷率先便出了院子,芷巧和朱彤見此也忙跟了出去,獨留林薇依然跌坐在地上,一雙眼眸中透着狠毒。

徐硯琪,你以為你是徐知縣的女兒便可無法無天了嗎?我林薇可不是吃素的,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馬車上,徐硯琪面容平靜地閉目而坐,好似剛剛什麽都不曾發生一般。

朱彤有些不安地開口:“小姐,我們就這麽喂林薇喝了堕胎藥,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就這麽死了,會不會太……”

朱彤說到一半突然止住,徐硯琪緩緩睜開雙目瞥了她一眼:“你想說我太殘忍?”

朱彤面色微驚,忙低下頭去:“奴婢不敢。”

徐硯琪突然笑道:“其實,那真的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補藥而已。”

“補藥?”芷巧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徐硯琪,明明是自家小姐親口吩咐讓她和朱彤準備堕胎藥的,如今怎麽就……就成了補藥了?

徐硯琪道:“那藥今天早上我已經親自給換掉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畢竟無辜,讓她親手殺害一條鮮活的生命終究還是有些不忍的。

“既如此,我們又為何要去跑一趟呢?這樣豈不是讓那賤人得意?”芷巧還是不明白。

朱彤卻是有些了然了:“小姐是不想髒了自己的手,不過我看今日之事過後她肚裏的孩子怕是也不保了。”

徐硯琪眸中露出一抹贊賞,朱彤這丫頭倒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透。

芷巧依然雲裏霧裏:“哎呀,你們在說什麽啊,我根本就聽不懂。”

朱彤笑着提醒她:“剛剛你拉着林薇讓小姐喂她喝藥時用了多少力道?”

芷巧認真地想了想:“好似是沒有多用力的,應該是那女人見掙紮也沒用索性便放棄了。”

朱彤道:“天下父母心,有哪個母親在腹中的孩子有危險時不會拼了命的護着?林薇妥協的未免有些太快了。”

這次芷巧算是有點兒明白了:“我知道了,那賤女人定然是想借這件事讓姑爺給她出頭,如果她失了孩子,姑爺一心軟興許就能讓她進戴家了。”

這麽一想,芷巧更是覺得氣憤了,“為了做個妾室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要了,還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朱彤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小丫頭腦子總算開竅了。”

芷巧接着道:“我看之前那個婆子後來也不見了蹤影,想來八成是在林薇的暗示下去找姑爺通風報信了。如果姑爺趕去了,卻發現林薇沒事,那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你們又怎麽覺得林薇肚裏的孩子還是會不保?”

朱彤眸中的譏諷一閃而過:“小姐難得給她送藥,林薇定然覺得這是對付小姐的絕佳機會,自然是要拼上一把的。縱然是……縱然是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也要讓姑爺徹底厭惡了小姐。她自以為抓住了可以扳倒小姐的時機,卻不知早已落了圈套。”

朱彤說着不由看向一直淡笑不語的徐硯琪,自小姐蘇醒後竟變得比之前更聰慧了。果然,女人的智慧都是被逼出來的。

“那如果姑爺真的誤會是我們小姐下的手怎麽辦?”芷巧又問。要知道,姑爺平日裏最聽那女人的話了。

“林薇自己肯定不會買什麽堕胎藥給自己預備,身邊的婆子又不在,為了在少爺趕來之前把孩子打掉,定然會親自去最近的藥鋪買藥,到時候我們找了藥鋪的掌櫃問話,還怕姑爺不相信?”

芷巧一臉崇拜地看向朱彤:“你怎麽能想得到這麽多?”

朱彤忍不住輕笑:“這可不是我想到的,我也是根據剛剛的情況胡亂猜測。若說厲害,也是我們的小姐厲害。”說完又轉首看向徐硯琪,“小姐,奴婢分析的可對?”

徐硯琪笑着點頭:“朱彤心思靈巧。”

芷巧歪着腦袋看向徐硯琪,突然道:“小姐和從前很不一樣了呢。”

徐硯琪挑眉:“是嗎?怎麽個不一樣?”

“小姐比以前更聰明了。”芷巧說完又覺得不好,又補充道,“不對,小姐以前也很聰明,只是現在更聰明了而已。”

“對了小姐,我們現在去哪?”芷巧又問。

徐硯琪道:“回徐府,也許久不曾見過爹娘了。”

芷巧眼前一亮:“對了,我們回徐府,有老爺和夫人罩着,就是姑爺想包庇那賤人他也不敢把我們家小姐怎麽樣。”

徐硯琪抿唇淡笑,掀開窗簾看向外面,此時正值初夏,景色正好,她回首對着芷巧和朱彤道:“這馬車裏太悶了,我想出去走走。”

下了馬車,徐硯琪和芷巧、朱彤三人不急不緩地走在清原縣的大街上,看着街上的行人以及腳下的青石子路,崔玥覺得換了身份後縱然是曾經走過的道路,如今再走時也和以往不同了。

然而,夏日的天氣總是那般陰晴難測,剛剛還是烈日灼灼,轉眼卻又烏雲密布,整個天空好似潑了墨汁一般黑壓壓的一片。須臾的功夫又電閃雷鳴,眼看着就要下大雨了,路上的行人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芷巧不悅地皺眉:“哎呀,天怎麽說變就變,早知道就讓車夫跟着我們了,一會兒下雨了我們趕不回去可怎麽好?”

徐硯琪看了看頭頂環繞的烏雲淡笑:“你不覺得雨中漫步也別有一般滋味嗎?”

“啊?”芷巧還在愣神卻見徐硯琪和朱彤已經款款向前而去,她急的慌忙跟了上去,“哎,你們等等我呀!”

三個人依舊不急不緩地走在街上,朱彤偶爾和芷巧玩笑幾句,彼時徐硯琪總是抿唇淡笑。不過那笑容極淺,似是并未到達心底。朱彤忍不住輕嘆,自她家姑娘醒來之後,她的笑容便總是這般淺淡虛無,再沒了曾經的純真俏皮,發自內心的笑容。

正走着,卻聽得前方的胡同巷口傳來陣陣吵嚷之聲:

“豬肥,大傻瓜!豬肥,大傻瓜!豬肥,大傻瓜!”

徐硯琪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前面怎麽回事,我們去看看。”

“小姐,不行的。”芷巧慌忙上前攔住她,有些無奈的勸慰,“這天馬上要下雨,我們還是別湊熱鬧了,趕快回去吧。”

徐硯琪卻是并未聽勸,而是徑自提起裙擺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只見前方的一個胡同巷裏,一群小孩子正蹦蹦跳跳的對着裏面扔石子,想來是哪家的孩子被這群小崽子們合夥欺負了去。

“你們在做什麽?”徐硯琪不悅地對着一衆小孩兒呵斥一聲,那些小孩聞聲吓得紛紛四下逃竄,瞬間便沒了影兒。

順着衆人投擲的方向望去,卻并不似想象的那般是個孩子,而是個大人,且是個男人!

那人如今正蜷縮在牆根,随着一顆顆石子砸過來,他疼的用兩只胳膊抱住頭部,整張臉埋在膝蓋上,倒是看不清他的長相。

“小姐,這人好似是懷寧侯府的大少爺朱斐,腦子不太好使,所以常被一群孩子欺負。”芷巧走上前去解釋道。

對于懷寧侯府徐硯琪自然最清楚不過,懷寧侯府的老侯爺朱鴻遠早年本是清原縣的鐵匠,也是他運氣好,趕上了天下大亂,朝野紛争,一身武藝的他便趁此時機去從了義軍,跟随先帝打下這大齊天下,天下統一後因軍功卓著被封為一等侯。

老侯爺不喜朝堂的勾心鬥角,便向先帝請辭回清原縣安度晚年,然而先帝不允。後來在他锲而不舍地多次請求之下,先帝只好答應他居家遷回老家清原縣,但仍襲侯爵之位,享朝廷俸祿。

自此,懷寧侯一家人便在這清原縣裏定居下來。

因老侯爺還是鐵匠時同崔玥的祖父交好,兩家早有結為姻親的約定,老侯爺為人重信重義,一回到清原縣便向崔家提親。

當時崔玥不過兩歲,與之定親的便是長她五歲的侯府嫡系長孫朱斐,後來朱斐因生病燒壞了腦子,崔玥又自幼同朱霆感情要好,長大後的崔玥死活不應這門婚事,這才将訂親的對象換成了朱霆。

不過,崔玥最終也還是沒嫁給朱霆。

望着胡同裏抱縮一團的朱斐,徐硯琪莫名覺得有些心酸。她還記得小時候朱斐跟在她和朱霆身邊跑的樣子,那時候他總是在後面喚着讓自己等他,可自己卻拉着朱霆跑得更遠了。

當年退婚其實是她少不經事,太過任性,若她願意嫁給朱斐,或許崔岚也不會喪心病狂的陷害她這個親姐姐了。

說起來,這也是她自己作孽,罪有應得!

“小姐,那群孩子既然被趕跑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徐府吧,不然再過一會兒可能真的要下雨了。”芷巧忍不住再次出聲。

徐硯琪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一直沉浸在作為崔玥時的記憶裏,竟鬼使神差地緩緩向着躲在牆角的朱斐走去。

她走至朱斐身旁,對着那抱着頭瑟瑟發抖的男子彎下腰,目光如浸了水一般散發柔和的光暈:“不要害怕,那些人已經被我吓跑了。”

她的聲音很輕柔,似有股奇特的力量,瞬間安定了朱斐的心。

他緩緩擡起頭來,兩顆大眼珠有神地望着眼前的徐硯琪,停頓了半晌方道:“仙女姐姐好漂亮。”

徐硯琪被朱斐的稱呼搞得一愣,随即輕笑出聲。

朱家的男人似乎都繼承了老侯爺戰場上金戈鐵馬的英姿飒爽之氣,朱斐的腦子雖然和幾歲的孩童無異,但一張臉卻是俊逸不俗,五官輪廓分明,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閃閃發光,純淨的不染纖塵,笑起來狹長的鳳眼眯起,如星空中皎潔的弦月。

朱斐的俊逸中透着嬌憨,又帶着孩童般的稚嫩與純淨,倒是和朱霆不同。朱霆也很好看,一雙漆黑的眼眸迷人而深邃,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淩然霸氣。壞笑時唇角微微上揚,看一眼便禁不住泥足深陷。

想到朱霆,徐硯琪唇角的笑意淡下來,目光深沉而複雜。

她和朱霆,是再無可能了。

她終究是高估了朱霆對自己的情分,卻原來,都是假的。不過因為崔岚莫須有的一句話,他便信以為真,怒發沖冠地指責自己背叛他。

當真是可笑至極!

“小姐,我們真的該回去了。”這一次朱彤也忍不住出聲了。

徐硯琪擡頭看了看已被烏雲盡數遮去的天際,轉頭對朱斐溫聲詢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的家人呢?”這朱斐不管怎麽說也是懷寧侯府的大公子,如今一人躲在這大街上當真有些匪夷所思。

“鄭叔讓我在這兒等他,他去找神醫。”

朱斐話音剛罷便聽得上空突然傳來一聲轟隆,朱斐吓得直接撲入徐硯琪的懷裏:“怕,我怕。”

徐硯琪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剛欲伸手推開他卻發覺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止不住地抖動,她有些不忍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輕安慰道:“別怕別怕,只是打雷而已,沒事了啊,乖。”

芷巧和朱彤看徐硯琪哄孩子一般的模樣一時有些無語,又有些着急,她家小姐的名聲可是很重要的。

天空随着幾聲悶雷的打響,豆大的雨珠開始自上空掉落,只片刻功夫便嘩啦啦地大了起來。

“哎呀,下雨了,快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徐硯琪說着拉起地上的朱斐疾步向前跑去。

當終于找到一座可以避雨的小亭時,四人早已被大雨沖刷的成了落湯雞。

徐硯琪捋了捋胸前垂着的兩縷青絲,竟已能滴出水來。突然一陣疾風刮過,徐硯琪冷的顫了顫身子。

芷巧見了忙從包袱裏取來一件碧藍色披風:“幸好出門的時候聽朱彤的話拿了件披風,小姐先披上吧,這包袱奴婢剛剛一直抱在懷裏,還不曾被雨水打濕。”

徐硯琪剛伸手接過便聽得“阿嚏”一聲,竟是朱斐打了個噴嚏。

徐硯琪扭頭望去,卻見他正蹲在地上将自己緊緊環住,整個身子冷的瑟瑟發抖,面色看上去有些慘白。

徐硯琪猶豫了一下上前用手裏的披風将他裹住:“很冷嗎?等過一會兒雨停了就能回家了,你再忍忍。”

“一個大男人身子骨怎麽這麽弱,跟個病西施似的。”芷巧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她家小姐一個女兒家,如此将自己的披風給了陌生男子,真是說不過去。若傳出去,那可是有損名節的事情。不過,幸好是個傻子,想來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好了,別發牢騷了,跟個傻子計較什麽。”朱彤輕聲說着扯了扯芷巧的衣襟,芷巧這才噤了聲。

“大少爺!大少爺!您在哪兒呢?”

遠處突然傳來幾聲疾呼,徐硯琪狐疑了一下,對着朱斐溫聲道:“你聽聽這聲音可是在尋你?”

朱斐聽話的豎起耳朵一聽,一雙大眼睛頓時便敞亮了起來,高興地站起身對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揮舞:“鄭叔,我在這兒,在這兒呢!”

鄭叔聞聲向這邊跑來,看到朱斐安然無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合了手裏的雨傘走過來:“少爺啊,您沒事太好了,可擔心死老奴了。”

“剛剛有人欺負我,神仙姐姐帶我來躲雨。”朱斐并不是很有邏輯地說着,扭頭指了指一旁的徐硯琪。

徐硯琪笑着對着鄭叔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她還是崔玥的時候去過朱家,也認得這位鄭叔,是侯府裏的大管家。

鄭叔上前兩步對着徐硯琪拱了拱手:“多謝這位姑娘關照,我家少爺有些癡傻,想來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鄭叔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算不得什麽麻煩。”徐硯琪淡笑着回道,舉手投足間自有股自然的高雅與大氣。劉叔見了,眼中漸漸有了贊賞之色。

“少爺,老夫人和夫人還在等我們回去,咱們走吧。”

“哦。”朱斐乖乖地應了聲,又依依不舍地看向徐硯琪,“神仙姐姐,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徐硯琪錯愕了一瞬,随即笑道:“會的,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是的,她們一定還會再見。她崔玥同朱家的淵源,還沒有結束呢!

朱斐聽了并無懷疑,很高興地拉着鄭叔道:“鄭叔,我們趕快走吧,早點兒走下次就能早點兒見到神仙姐姐了。”

一旁的芷巧和朱彤頭頂一排排烏鴉飛過……

“哎,把我們姑娘的披風還給我。”芷巧見他們要走急忙上前攔住,她們姑娘的貼身衣物遺落出去終歸是不太好。

朱斐撇了撇嘴,緊緊地抓着身上的披風,看上去極不情願。

徐硯琪見了也不願為難他,笑說:“罷了,如今天氣冷便給他披着吧。”

“小姐!”芷巧看着聽了徐硯琪的話便揚長而去的身影忍不住抱怨,“奴婢知道小姐心善,可這般将披風贈與男子于禮不和的呀。這事關你的名節,若是老爺夫人知道了,那可是要責備的。”

徐硯琪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既如此,不讓他們知道也就是了。”

更何況,把披風給他自有給他的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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