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初露鋒芒

不吹不擂,現場翻譯對蘇禾來說,不算什麽難事,她生前便從事這門工作,随領導出國訪問也是常有,只是穿成小寡婦之後,習慣了捂緊馬甲,不敢鋒芒太過,生怕被打成壞分子送上絞刑架。

尤其她那個大伯徐有糧,縣領導班子重要成員,萬一碰上了,她要怎麽解釋?難不成說她天賦異禀自學成才?

說出來鬼都不信!

不肖多想,蘇禾便回絕了,道:“張校長,我實話跟您說了,我不過是個半吊子,先前是想多掙點工錢貼家用,才故意在您面前顯擺,就我這樣要是去給人當翻譯,那才是丢咱們臉面!”

張聞達顯然不信,忙道:“你是怕那些知識分子瞧不上你?不要怕,我領你過去,你口語我是聽過的,他們要是聽到,該覺丢臉才是!”

蘇禾還是搖頭,道:“我膽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您還是另找能人!”

她怎麽都不松口,張聞達遺憾歸遺憾,卻也不能硬勉強,嘆了口氣,忍不住又道:“蘇禾同志,實在不是我多疑,而是我聽帶我來你家的那個小媳婦說了你遭遇,知道你其實是個沒上過一天學的,既然這樣...你跟誰學的外語?”

見她還是不說,張聞達擺擺手道:“算啦算啦,你不肯說肯定也是有你緣由,我不問啦。”

從前蘇禾是極熱愛她那份工作的,如果不是礙于原主身份,怎麽說她都要再展身手,更何況眼前這位老頭兒還大老遠跑過來邀請。

不過有些話,蘇禾覺得還是要說在前頭:“教我外語的老師,我不方便說是哪個,不過我家上數三代成分清白,我也從沒幹過啥通奸賣國的事兒,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公社打聽下!”

張聞達忙道:“我不是這意思!就是好奇,好奇...”

聽他這麽說,蘇禾便放下了心,陪着坐了會,直到眼前老頭兒說告辭,才送他出村子。

已是半晌午,這會兒若是再去縣城,白天裏怕是難打來回,蘇禾只好歇了心思,盤算改天再去。

只還沒等她去,這晚,楊四海從縣南回來了,滿臉的喜色,帶給蘇禾個好消息。

“妹子,你腦子可真好使,還真叫你說中了!縣南那塊要說過得也不比咱這邊差,就是一個個喲,那臉色,一看就是缺油水缺的...大隊裏連個榨油機都沒,一問,就說黃豆菜籽花生,樣樣都沒,榨個屁的油!”

蘇禾一聽,也是笑起來,說:“大哥,那你有沒有門路把油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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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四海摸摸下巴,搖頭道:“弄油過去多麻煩,招人眼,一不小心就讓人給舉報了。”

這話說的在理,蘇禾忙問:“咋辦才好?”

“妹子,你要信我,我介紹個兄弟給你認識,他門道可多。”眼下楊四海沒多說這人,只是道:“按我意思,咱們先把黃豆送去縣城,暫時放在我兄弟那,要是給熟人瞧見,大可以說給親戚送糧。”

蘇禾不疊點頭。

楊四海又道:“至于咋榨油,咋送到縣南,還要托我兄弟安排,絕對安全,但有點...得給他份子錢。”

既然找人辦事,出錢無可厚非,蘇禾沒意見,說:“我信你,就這麽幹。”

楊四海看她不像一般婆娘那樣磨叽,應得十分幹脆爽快,高興道:“那成,就這兩天,咱倆一塊去趟縣城,我兄弟想見見你哩!”

見蘇禾很驚訝的樣子,笑着解釋道:“大妹子,你放心,我兄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碰個面,總歸是合夥幹買賣的,哪能連面都不給見。”

既然淌了這攤渾水,蘇禾倒沒想過還能再獨善其身,正好,她也有點好奇楊四海的兄弟是何方神聖。

思及此,蘇禾點頭道:“那行,去的時候喊我。”

......

沒過幾天,楊四海從生産隊借了馬車,載上兩百多斤黃豆,跟蘇禾一塊去了縣城。

兩人趕到縣城的時候,不過晌午。楊四海沒打岔,徑直去了縣交通運輸部,待到地方,把馬車停在交通運輸部的大院裏,再領着蘇禾七拐八拐,進到一條窄胡同裏,敲響住最裏面的一戶人家。

開門的是個年輕的圓臉婦女,跟楊四海很熟,交頭接耳一番,一雙眼睛便看向蘇禾,上下打量了番,才笑着叫他們進去。

蘇禾跟在楊四海身後進門,見裏頭是個很窄的院子,兩間平房,竈臺搭在廊檐下,三間口停放了輛自行車。

盡管不是什麽豪門大宅,但這年月,能擁有個單門獨院,就可見房主不是一般人了。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蘇禾定了心神,剛跟楊四海在堂屋坐下沒片刻,就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回來了,身上還穿着交通運輸部的藍制服,進屋之後就沖楊四海笑道:“我剛回來,聽門衛老劉說有人找我,就猜到是你!”

說完,他視線落到了蘇禾身上,似乎有些驚訝,随後很快就笑道:“這就是你那個大妹子?”

“可不是,我這妹子腦瓜子老靈光了!”話說出來,楊四海覺得自己臉上倍有光。

蘇禾沖男人笑了下。

“大妹子,我叫範士軍,你跟四海一樣,喊我大哥就成。”說話間,範士軍跟蘇禾握了下手,行為舉止規矩,并沒有讓人不舒服的地方。

蘇禾安心下來,立刻喊道:“大哥!”

範士軍笑道:“快坐,也沒別的事,就是聽四海總在我跟前提你,想跟你碰個面,知道你長啥樣,以後方便走動。”

說到這兒,範士軍開了句玩笑:“我以為是個老婆娘,沒想到這麽年輕哩!”

蘇禾忍不住笑起來,半真半假的說:“大哥可不能看我年紀小,就瞧不起我。”

範士軍擺擺手,說:“我範士軍再不濟,也不會欺負個妹子。”

聽他這麽說,蘇禾放下心來,見他跟楊四海還有事商量的樣子,便找了個借口,說先走。

“不急,留着吃頓晌販。”範士軍先跟楊四海對視了眼,才說:“正好還要跟你說個事。”

蘇禾遲疑了下,見楊四海朝她使眼色,才又坐下來聽他們說話。

從兩人談話中,蘇禾得知,範士軍居然是縣交通運輸部的司機隊長。要知道,統銷統購的年月,全縣人民的衣食乃至電器家用,都要從運輸部調度。

換句話說,發往全縣各地的物資,都會從範士軍手中過一遍。

也難怪楊四海會把黃豆往他這邊送,說白了,就是在洗.黑。如果被揪出來,恐怕會有不少人跟着栽跟頭。

想到這兒,蘇禾心裏生出些許不安,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答應楊四海過來。

可天底下哪有不擔風險白拿錢的好事,既然走到這步,她怕也沒用。

正出神的時候,忽聽楊四海連喊了她兩聲,說:“大哥問你願不願意跟咱們再幹一筆哩!”

不待蘇禾說話,範士軍就沖她伸出了一只手:“五倍,起碼五倍的利,就這過年前後,不能再遲了。”

蘇禾一聽,心口一陣砰砰跳,想了片刻,終究抵不過利益的誘惑,咬牙道:“成,算我一份!”

範士軍笑起來,道:“回去本錢準備好,讓四海捎帶給我,有上次那事,你應該也摸出門道了,想回報多,拿的錢自然越多越好。”

蘇禾點頭。

吃過晌販,蘇禾才跟楊四海從範士軍家出來,飯間聽他們談論的那些買賣,沒一件不提心吊膽,對比之下,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想的多簡單,直到現在,她的兩條腿還有些發木。

像是看出她的不安,楊四海寬慰道:“大妹子你放心,咱們幹這把活不是一回兩回了,沒那麽容易出岔子!”

蘇禾勉強笑了下,說:“哥你先回去,我還有些事。”

聞言,楊四海看了眼她胳膊肘上挎的籃子,雖然沒多問,但卻道:“我聽你嫂子說,你跟冬子他們家走得近,你腦瓜子好,我就不多說啥了,不過還是要把醜話說前頭,咱們幹的事,你一個字不許跟冬子他們家透露,咱們要是栽了,你也不好過。”

蘇禾正色道:“我知道輕重,不會亂說渾話。”

楊四海點點頭,這才趕馬車先回鄉。

......

跟楊四海分開後,蘇禾去了趟縣裏最大的百貨商店,打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買到不要布票的化纖布。

化纖布是緊俏商品,一般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不收布票,不過也有例外,若是趕上殘次品處理,也能直接買。

還算運氣好,蘇禾過去一問,居然不要布票,打聽之下才知道,是因為處在跟外國經濟文化交流期間的緣故。

想着自己身上的罩衫也是破得可以,蘇禾索性扯了兩塊布,又買了些肥皂牙刷牙膏之類生活用品,準備回家。

只還沒等她出百貨商店門,迎面浩浩蕩蕩進來一行人,蘇禾避無可避,忙随了人群站到一旁,見進來人的這行人裏,有幾個是金發洋鼻子,再看陪同參觀的幾人,皆是衣裝整齊簇新,侃侃而談,便明白了,這是遇上了訪問團。

這年月,見外國人的機會可不多,大家夥兒十分新奇,跟觀猴兒似的,如果不是有勤務兵攔着,早就蜂擁了上去。

“聽說還有啥法國人哩!法國擱哪兒你知道不?”

“不知道,估摸是跟蘇聯挨邊兒!”

“哪個說跟蘇聯挨邊兒的?無知!是跟德國挨邊兒!”

“啥?德國又在哪兒?”

“......”

七嘴八舌,一團亂糟!

蘇禾一旁聽得哭笑不得,正打算走,卻是聽到幾句諸如“素質低”、“貧窮”、“文盲”,聞聲看去,見兩個西裝革履的洋鼻子面帶笑容,朝人群揮手示友好,只說出的話卻不是那回事兒。

他們說法語,時不時哈哈笑兩聲,雖然沒什麽辱罵性言語,但“貧窮”、“文盲”此類字眼已經足夠叫人不舒服。

蘇禾想起以前她念書那會兒,總是抱怨學校這樣不行,那樣不好,等畢業了卻聽不得別人說自己母校半點不好。自己的國家,也是同樣心态。

大腦一熱,蘇禾脫口就用法語回敬了兩個洋鼻子,說他們表裏不一,缺乏教養,必要時需要回爐重造。

她說得極大聲,毫無意外的引來旁人注意,兩個洋鼻子自然聽到了指責,先是十分驚訝,之後或許是心虛的緣故,忙止了交談,沖蘇禾攤手。

“同志,你剛才說的是啥?”

“啥意思,能給解釋下不?”

“這位同志,汪縣長請你過去下!”

作者有話要說: 弱國窮國無外交,感謝我們的先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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