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烤冷面

張钊是個很逗的差生,他學習很差,基本上沒有搶救的可能性,大專預備役,本科懸。可他偏偏不空着交作業,抄,也要抄得完完整整。

大概是受媽媽影響,從上一年級的時候就告訴他,作業本絕對不能空着,不會寫的題目,你老老實實地寫我不會,這樣老師才能知道你哪裏不會。

結果這習慣到了初中,成了張钊每天的必做內容。文科他寫,數學真是不動腦子,等着抄別人的。他媽媽怎麽勸都沒轍,什麽辦法都試過,兒子就是讨厭數學,倆人經常因為成績鬧不愉快。

從前8班也有好學生,總能借來抄一抄。這回分成9班,不寫作業的學生大概一鍋給端了。好在張钊臨時培養了一個作業工具人,還騙了一波關心。

他一面抄,一面偷看蘇曉原在旁邊刷刷地寫,不一會兒6道大題全寫出來了,從解字到結論,标準格式,一清二楚。

“給,你快抄吧,有不懂的嗎?”蘇曉原怪開心的,這算開始融入集體了嗎,認識了何安,還有張钊罩他,“我沒跳步驟,你先看看。”

“謝了啊。”張钊假模假式地看,埋頭猛抄,裝難為情,“你學習可真他媽夠好的,大題轉眼寫6道,往後咱倆同桌,你可別嫌棄我學習差啊……你真了不得。”

“那哪兒能,學習成績又不代表一切,是吧?”蘇曉原怕他難過,腳底下是包,感覺張钊像個沒人管的野生大孩子。家裏沒人照顧嗎?連個正經書包都不帶。“你往後不會了就問我,只要別在上課時候問,下課我願意給你講。”

為了看小酒窩,張钊抄錯了一道填空。“真的啊?你願意給我……給我這種差生講題,不怕別人笑話你對牛彈琴?我成績不好,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未來在哪兒,唉,真羨慕你。”

蘇曉原是個老實孩子,從小相信的是人性本善那一套,大姨和大姨夫也教他與人為善。雖然等他長大了之後,才明白這個與人為善的期望是怕自己在外面和別人起沖突,有一條不好使的腿,跑都跑不掉。

可張钊說話時的落寞刺痛了他的心,是真的有點兒疼。自己從小就在實驗學校,尖子班,身邊的同學,哪一個不是趾高氣揚奔着全國重點去的啊,一提起未來兩個字,他們身後隐形的小翅膀就啓動了,恨不得馬上就在985、211數字大學裏揮灑青春。成績?千萬別和他們提成績。

文化課的成績是這幫孩子最引以為傲的敲門磚,有了這塊金磚,國門都攔不住。

可張钊這樣兒的人是蘇曉原沒接觸過的,他自卑,低着頭提成績、未來,是另外一幅光景。因為他不敢提,不敢想,連麻煩自己講幾道題都過意不去。

“咱倆是同桌,有什麽可嫌棄的,你也別放棄自己,還一年呢。”蘇曉原一臉真誠,若隐若現的小酒窩也跟着給張钊打氣,“而且我跟你說……”

“等等啊,我把這道大題抄完。”張钊發現小仙鶴還挺能聊的,“我怕你一說話,我思路就斷了。雖然這題暫時看不懂,可抄一遍我也走腦子。”

“哦,也對。”蘇曉原又被騙了,乖乖地閉了嘴,認真看張钊抄作業,等着給他講。

張钊完全不過腦子地抄,一點兒不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不大一會兒,歷史老師踩着早自習的預備鈴進來,班裏座位還空着一半。

“班長……”蘇曉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話了,可還想說,大概是昨天沒人理給憋着了,“班裏同學不齊,老師不扣分嗎?”

“你怎麽滿腦子都是分啊。”張钊沒上過他那種班風嚴格的尖子班,“體特還沒上來呢,估計都在男廁所裏擦膀子。往後你去尿尿可別挑這時候,全是光着的,吓死你。”

“真的啊?”蘇曉原像聽天書,從前班裏提前半小時坐齊,少一個班主任滿樓道叫喚,還扣分,“我聽你們聊天,和何安……”他不敢把陶文昌叫昌子,跟人家不熟,“還有陶文昌,體特生也挺辛苦的吧?”

诶,問到钊哥心裏去了。但小仙鶴能懂他們體特生的苦嗎?他覺得不能。尖子生永遠看不起體育生。

“是,特累。”張钊不願意和他說這些,随便抛了個對話:“你以前班裏還扣分?”

蘇曉原準确地接到了話題,為自己能和班裏同學聊上天暗暗高興。上小學的時候,因為走路姿勢奇怪被同學排擠好幾年,他受不了班裏誰都不搭理的滋味。

“扣,每個人都有平時分,監控可嚴了,我們上課稍微走神,監控都能識別出來……可嚴了。”蘇曉原還覺得自己離張钊太遠,怪生分的,偷摸地挪了挪凳子,“分扣多了,座位就往後調,月考分數兩次不合格就踢出去了……咱們班裏的監控,好像沒那麽厲害。”

“幹,那破監控……”題快抄完了,張钊聊天的興致也來了,“只能看見大半個教室,後頭倆死角……我怎麽聽着你以前不叫上學,叫蹲監獄啊。”

“你胡說。”蘇曉原不喜歡母校被人诋毀,“我們那是重點實驗中學,數一數二的,不信你去南京打聽打聽,我、我……”

話說一半,張钊不再言語,蘇曉原愣着,感覺自己說錯了話。

自己幹什麽呢?和一個找不到未來的差生顯擺這個,自己不是欺負人了嘛。

“挺好的啊。”張钊走神了,滿屋找昌子何安,倆人怎麽還沒上來。

蘇曉原以為他的反應是被傷到了自尊心,又挪挪凳子,挨得更近。“其實……也不是什麽都好,我們班裏也有不好的地方。大家都比着學,我也累。”

“啊?不會吧?”張钊漫不經心地接話,看見倆人進來才放心。緊接着進來的是祝傑薛業,幹,真他媽辣眼睛,勾肩搭背,要不要臉啊。

“真的,大半個班的同學我都不熟,不怎麽說話。”蘇曉原為自己成功緩和了對話氣氛高興,“班裏流動性大,這個月還在的同班,下個月興許就擠掉了。可我一直都在前三排,我同桌也……”

正式上課的鈴聲打斷了蘇曉原的話,他咻地閉上嘴巴,拿出歷史筆記本來。張钊并不關心他從前什麽環境、什麽同桌,抄完了數學,準備在歷史課上吃早飯。

歷史課的氛圍和數學課完全不一樣。大部分人都做筆記,乍一看還是挺認真的一幫學生。

張钊早前經常去延邊、哈爾濱冬訓,吃慣了各種加料的烤冷面,自己會做。正當他努力把這一大口咽下去的時候,旁邊突然有個不起眼的動靜,咕一聲,還帶拐彎兒的。

怎麽回事兒?他順着聲音找,看蘇曉原正捂着肚子,試圖把腸胃抗議的叫聲壓下去,還很不好意思地拽運動包,試圖再把它往旁邊挪1厘米。

“我……”怕張钊誤以為自己踩髒了包,蘇曉原先解釋,“你包太大了,我沒有地方坐。”一般人會直接說我的腿伸不直了,可他偏偏不說那個字。

“餓了啊?肚子叫那麽大聲兒。”張钊嚼着問,果然是仙鶴啊,不吃午飯又不吃早飯,辟谷度日準備升仙是吧。

蘇曉原瞬間無地自容了,教室難得這麽安靜,偏偏他肚子叫的聲音還這麽大。“你胡說,我……”

“你不吃早飯,等着來學校喝西北風啊?”抄了人家的作業,張钊也得給他一點甜頭,攻心計似的,“餓不?”

“我不餓。”蘇曉原的臉完全憋紅了,總覺得張钊的眼光落在腿上,一緊張就習慣縮腿,恨不得能縮多短就縮多短,把175的身高縮成157才好。

“你家裏沒給錢買早點?”張钊覺得他特有意思。不就是肚子響了嘛,至于嗎,臊得整個人都不會動了。

蘇曉原的臉皮比玻璃紙還薄。“給了,我家給我錢。學校小賣部在哪兒啊,下課你帶我去一趟行嗎,我想買面包。”

錢有,從小蘇曉原就不缺零花錢,大姨大姨夫沒有孩子,當親兒子養,大把大把給他花。陳琴也給,可她今天是夜班,所以早上沒起,只在睡前備好第二天的早點,放冰箱裏。

蘇曉原和弟弟睡一個房間,自己在下鋪,被蘇運下梯子的動靜吵醒。吃早點的時候小運又提起那些不堪的往事,蘇曉原坐不住,半碗紅棗粥都沒喝完就上學校來了。

來早就來早吧,結果張钊又沒準時到。

“面包多沒營養,你這麽瘦,還想不想長個兒了?”張钊猜他餓壞了,把烤冷面揪斷,“還有幹淨塑料袋嗎?”

蘇曉原不敢,可他太餓了,張钊手裏的東西又太香,勾引他去吃。“有……”他乖乖地說,很沒出息地從桌鬥裏扯出一個新的來,讓張钊給包好吃的,“你給我一點兒就行,我不餓……我不要這麽多,吃不完。”

“吃不完你扔了呗。”張钊受不了他小裏小氣,爽快地給一大半,“吃,钊哥自己做的,絕對幹淨,雙腸三個蛋。”

“這是什麽啊?”蘇曉原聞了聞,好香。

張钊笑話他沒見識:“烤冷面啊,你吃。”

蘇曉原真的沒吃過,大姨不讓自己吃路邊攤子,吃幾回鴨血粉絲他就高興壞了。大姨夫看他愛吃,幹脆學會了在家做。

“那你還夠吃嗎?”趁老師轉頭寫字,倆人一起低頭咬,只不過張钊是一大口,蘇曉原咬得小模小樣,“這個好吃,真好吃……這裏頭……什麽啊?”

吃一口,抿一下嘴。

“洋蔥啊。”張钊瞧他吃飯小心翼翼的樣兒,很想塞他一大口。

“洋蔥?”蘇曉原傻了,虛着聲,皺着眉頭,小酒窩立馬不見客,“那咱倆吃完啦,嘴裏有味兒怎麽辦啊,跟別人說話……有大蔥味兒。”

“什麽大蔥不大蔥的,會不會說話。”張钊給他一句,悶頭狂吃,“下課我帶你去小賣部買口香糖,快吃,讓老師聞見你就死定了!”

“噢噢,對……”蘇曉原忽然被點醒,上課呢,從前自己可是标杆生,怎麽到9班就堕落成這幅樣子。當務之急是先吃完,于是大大地咬了一口。

張钊又是騙人呢,老師才不管。

“謝謝你啊……”蘇曉原捂着嘴說,怕洋蔥味道散出去,叫人笑話。張钊早吃完了,直愣愣地看着前頭,正在抄筆記。

吃了人家一半的早飯,蘇曉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就想着給人家一些什麽。于是他小心翼翼翻起了包,從內側兜兒掏出東西來,在手心裏攥了攥。

“給,家裏帶出來的,你吃嗎?”上課交頭接耳對蘇曉原實在太困難了,說一句話,心裏難受半天。那他也說了。

張钊正在走神,餘光中湊過來一只白白的拳頭。他低頭一看,拳頭就松開了,掌心裏躺着半顆糖。

蘇曉原怕嘴裏有味兒,掰斷了,細細慢慢地含着。手裏那半顆裸露着透明糖衣,黏他的手心,再不拿就該融化了。“你吃,我還有呢。”

幹,大蝦酥。

作者有話要說:延邊和哈爾濱的烤冷面啊……争奇鬥豔,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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