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出板報

張钊的心像撐滿了熱流的火山,火漿子憋着,不僅騙了一波關心,還騙了一顆糖。“這專門給我的啊?”

“噓,你小聲兒點,老師在上頭……”蘇曉原驚慌地看黑板,悄默默地繼續伸手,“在上頭聽着呢。給,早上從家裏拿的。”

“這哪兒好意思啊……咱倆,不一樣。你不用對我這麽……好。”張钊在校褲上蹭了把髒手,像個沒吃過糖的窮孩子。別說,演什麽還都挺像的。

不止是糖,他還想要騙別的,可要什麽張钊自己都不知道。

蘇曉原上當了,心裏濕漉漉地難受一陣。“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咱倆是同桌,你給我吃烤冷面,我給你吃大蝦酥,這不是……”他也是很少和別人這麽親熱,也就是季重陽了,“……挺好的嘛,咱倆一樣,你拿着啊。”

張钊這才伸手,常年跑圈兒,手背明顯有黑白的色差。大手捉了小手裏的糖,猝不及防地往褲兜裏藏。

“也就你看得起我。”這句話說得不太假。

體特生是個很特殊的群體,早讀能不參加,下午少兩節課去訓練,體育課單獨拎出來。晚自習的時候,別人都在奮筆疾書,他們在訓練場上累成了狗。隔三差五這人就沒了,必須要去打比賽,有了成績學校才會重視體育這一塊兒。

也有那種特別牛逼的學霸身兼二級運動員的,不少,但張钊他們明顯不是。他們只是一幫熱愛體育、在體育上謀出路的孩子。好學生覺得體育生很狂,聊不到一起去,老師更不喜歡。

只有在體育裏摸爬滾打的兄弟們肯搭把手,好學生都是拿鼻孔看他們。所以張钊不喜歡尖子生,別鬧了,你們拼文化課,我們拼身體素質,誰看不起誰啊。

也許就是這幾分真情實感在,張钊說話的樣子有了一種破敗的頹廢感。從沒接觸過差生的蘇曉原被他糊弄懵了,結果就是……

又拿出了一塊大蝦酥。

“給,拿着。”這回他整個人貼過來給。

“幹嘛啊?”其實張钊根本不敢吃零食。

“我看得起你,你也別看不起自己,糖我還有呢,管你夠。”蘇曉原生出些無力的難受,這麽個高個兒,連一塊兒糖都不拿,可真塞給他,他當寶貝似的揣兜兒裏,“你愛吃這個?”

愛吃嗎?張钊真的愛吃,這麽個桀骜不馴的靈魂愛吃零食,也真是很沒臉。“愛吃啊,可我媽從小就管着我吃這些,從來不給我買。”

“啊,不給買啊?”蘇曉原頭一回上課說這麽多話,老師也不管,他很天真地問,“……你家,為什麽不給買啊?”

眼神裏十成十的擔憂,張钊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是以為自己家裏條件不行。伴随着這種擔憂,他好像又看見肥皂泡兒了,從蘇曉原的頭頂噗一個噗一個地冒,扭動着,朝他臉上粘啊。

“我一個男的,老吃零食像什麽話啊,我爸偷着買,都讓我媽給扔出去。”已經裝成卑微末等生了,家裏沒錢這個戲份張钊就不裝了,主要是也裝不下去。他動動手指,糖紙在指間嘩啦嘩啦得響。

“我媽那人特別煩,煩得要命,什麽都管着……”

蘇曉原上課從不吃東西,可這個慣例打破,他想吃一口甜,壓一壓嘴裏的洋蔥味兒。“你別這麽說家裏人,你也吃啊,大蝦酥好吃。”

“我……你給我的,我舍不得吃。除了我爸,也就你給我糖了,我留着慢慢吃。”張钊随便找了個理由。體育生的自制力就是尊嚴,吃一顆糖下樓跑5圈兒的記憶還沒忘。

蘇曉原含着一塊糖,吐字不太清楚,表情卻生動:“那你想吃的時候再吃,吃完了我……你幹嘛!”

“你老一驚一乍地幹嘛啊,小姑娘似的。”張钊從他嘴邊摘了一片玻璃糖紙,是裹大蝦酥的糖衣,擱別人身上像蜻蜓翅膀,擱蘇曉原嘴邊,讓他想起夏訓時候見過的一種小飛蟲。

豆娘,顏色很漂亮,身子特別特別纖細,翅膀也是細細的一小條,輕輕地飛,輕輕地落。

“你這樣兒,像個流氓。”蘇曉原抿了一下嘴,“我要聽講,咱倆快做筆記。”

“嗯嗯嗯,做筆記。”張钊還在琢磨剛才那塊透明的糖衣,拿起了筆。

四節歷史一下上到中午,蘇曉原一直做着筆記,除了下課叫張钊帶他找了小賣部,基本上沒有什麽活動。他活動量是真的小,幾乎不動。再去擡餐箱,張钊可不敢用他了。

“走了啊?”張钊帶着人上來,蘇曉原正在背書包。

班裏沒人理自己,蘇曉原看見他和何安,心裏暖融融的。“嗯,我家特別近,你還吃大蝦酥嗎?我給你帶。”

“什麽?大蝦……”何安又被踹了一腳,從角度上分析,張钊。

“也行,我愛吃……下午歷史筆記借我抄抄行嗎,有一段兒我睡着了。”自從有了蘇曉原,張钊連文科都敢睡覺了。要是繼續攀好交情,興許将來能使喚小仙鶴親手幫自己抄一份。

“筆記在我桌鬥裏,你自己拿吧……我還有呢,這個給你。”蘇曉原卻不知道,臨走的時候,從兜兒裏掏了一顆大蝦酥,給了何安。

何安不像張钊那麽無賴,坐下的時候憂心忡忡。“钊哥你這是幹嘛呢?”

“沒幹嘛啊。”張钊仍舊先挑肥肉,扔出去,“你敢吃啊?”

“這有啥不敢的,切。”何安運動量大,別說糖了,薯條炸雞都敢吃。

“敢吃那給你吧。”張钊不敢吃,把大蝦酥扔桌上,“你說……他上着課,好端端地塞了塊兒糖給我,他什麽意思啊?”

何安怕糟蹋東西,直接兩塊塞嘴裏。“什麽意思?不懂……反正钊哥你別欺負人啊,還借你抄筆記呢,再說你不是挺愛吃糖的嘛。”

張钊頭也不擡地塞青菜吃:“那是從前。你現在怎麽跟我媽似的,絮絮叨叨,我媽也是,她特煩人,從小就唠叨我吃零食……”

“……噢。”何安沉默了好半天,“咦,昌子呢?”

張钊把陶文昌的餐盒直接拆開。“說中午不在學校吃,溜出去找女朋友了。你吃,別浪費了啊。”

“我艹!丫有……”何安一喊,四面八方看他,立馬小聲兒,“丫有那麽多姑娘呢,哪個是女朋友啊。”

張钊給他挑肉:“誰知道啊,再說是不是女朋友還不一定呢,聽他瞎掰。”

何安想想,也是,昌子招姑娘喜歡,嘴甜又會來事兒,還有幾個聊着的大學生姐姐呢。“唉,什麽時候我也能交個女朋友啊……”

“幹,你丫想姑娘了吧!”張钊笑着撞他一把,“等你國二突破了桃花就來了,努把力,将來找個好的!”

“嗯,我努把力。”何安很實在,他沒有特別高的遠大志向,考個大學,将來幹體育這方面的工作,當個教練就行。然後踏踏實實找個女孩兒,攢錢,買房子,把人家娶回來,這就是他這輩子的人生軌跡。

再遠點兒,萬一生個臭小子,從小教他扔鉛球,這輩子齊活。

“钊哥,今天下午訓練你來嗎?”倆人吃飯都快,兩盒營養餐瞬間沒了。

“不去。”張钊已經退隊了,再回去多他媽沒臉。更何況隊裏現在的一把手是祝傑那個野逼。

“那你下午幹嘛去啊?”何安覺得奇怪,“又找你堂哥去?”

“他?找他還不如回家遛兒子呢。”張钊神秘地擠了擠眼睛,想把下午的時間空出來,戳肥皂泡兒,“下午蘇曉原出板報,我看着他。”

何安更不懂了:“看着?人家好不央央地出黑板報,你一個屁都不懂的看着幹嘛啊?”

“就他那脾氣,小姑娘似的,沒人看着,不得讓班裏欺負死?”張钊篤定地說道,很是嚣張跋扈。何安又不說話了,心裏想的卻是真沒人欺負人家,就你,就你。

蘇曉原回了家,家中只有自己,小運初中遠點兒,在學校裏吃。飯菜都在冰箱裏,陳琴疼他,抽時間也做出四菜一湯。他很快吃好,臨走時候路過糖匣子,一下住了腳。

想了又想,蘇曉原從一堆缤紛包裝的糖裏挑出兩顆大蝦酥,裝進了書包。

張钊對自己那麽照顧,他喜歡吃,那就給他帶着吧。

下午,整節整節的課全是英語,夏天本來人就容易犯困,半個班清醒着就很不錯了。前兩節講題,後兩節随堂測試,正當蘇曉原發愁英語試卷也太過簡單的時候,左腳腕被人勾了一下。

是張钊!蘇曉原慌張着瞥他一眼,趕緊又看試卷。他這是要幹嘛?

張钊擡了擡頭,睡眼迷蒙的。他也小心着,看看題,又看看老師,再看蘇曉原,然後挑了一下眉毛。

這是要……要自己幫他作弊!蘇曉原從沒幹過這種事,從前班裏更是不可能,有人作弊立馬被監控捉住。

不行吧……幹這個事兒,他害怕。

這麽好的資源坐旁邊,除了抄作業當然要方便考試了。張钊又看了一眼老師,随即搖了搖頭,把卷子往右邊移。

沒事兒,不用怕,老師不管,發現了算我的。倆人桌子挨着,他把這句話寫卷子上了。

蘇曉原根本不敢往旁邊看,好像看一眼就犯了大罪。張钊的卷子卻一而再地推過來,他沒辦法,然後趁老師不注意,想給答題卡給張钊瞥一下。沒想到剛推過去,直接就被張钊拿走了。

正兒八經地壓在自己的答題卡下頭,光明正大地抄。

前頭的英語老師聽見動靜,只擡頭找了找,又低頭看教案了,連講臺都懶得下。蘇曉原臉紅得像山寨的年畫娃娃,才想起來,這已經不是從前的實驗中學了,這裏是和區一中高三9,沒人管的一個班。

這種犯罪感一直持續到考試結束,卷子收完,體特生拎起包往外頭沖,和其他幾個班的搶訓練場地。張钊慢悠悠過來,碰了一下發呆的蘇曉原。

“不至于吧,給我看看答題卡能吓成這樣?”他笑話着一個尖子生的底線,又往他腳下看了看,“吓得尿褲子了?”

“你胡說。”蘇曉原罵得有氣無力,“你還是班長呢,不會的題你空着,考試作弊到最後騙的是你自己。”

張钊坐在課桌上晃腿,眉毛緊緊一皺。“你說話跟我媽真像,她就愛唠唠叨叨的……不說了,你餓不餓?我給你買吃的去,吃完咱倆出板報。”

“我不餓,咱倆先弄板報吧,早弄完早回家。”蘇曉原怕耽誤時間,“桌椅是不是要挪開啊?”

“小意思,我來。”說着還真幫人家挪開了,教室小,張钊挪了四套桌椅才空出位置來。

“謝謝啊,我剛才不是嫌你打擾我,我是怕你老這樣兒,最後不知道自己的學習進度。”蘇曉原立在旁邊,羨慕他一回能搬動整一套,腿長,胳膊也長,勁兒真大。

“你看地方夠嗎?”張钊不想讓他走,熱情建議,“對了,咱們班沒有彩色粉筆,我陪你去後勤室拿幾盒,備着。”

蘇曉原邁着标準外八的右腳找了找,還真沒有。“不去了吧,我不想搞太久,還得回家複習呢。”

英語老師比老王好說話,蘇曉原想去要一份1班的英語卷子做。這樣下來,一天就要做兩個班的作業。

“你要是不願意也行……”也不知道為什麽,張钊不想讓他走,想無賴地霸占他的時間,盡職盡責地演戲,“我也是随口一說。我看別的班……他們班的板報都是彩色的,就想着咱們也試試,別叫其他科的老師看不起咱們9班,覺得9班是爛泥糊不上牆……”

“彩粉筆也行,我去拿。”蘇曉原馬上乖巧地上當了,原來張钊是這個心情,怪自己沒理會,“你不用跟我去,我順路去英語辦公室看看。”

“我還是跟着你去吧。”張钊演上瘾了,小仙鶴軟軟地犯傻上當,他心裏熱得慌,“……你知道有的老師挺那個的,不認識你,再知道你是9班的,懂吧?我還是跟着吧,有我在,沒有哪個老師敢給你氣受,钊哥幫你怼丫的。”

“咱們是學生,不能怼老師。你這樣兒,像個流氓。”蘇曉原有些震動,他第一次和差生接觸,怕他們生事打架,可卻柔軟地享受被籠罩的安全感,“再說也沒人給我氣受……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何安:一個明明可以靠視力,非要靠角度分析的男生。

張狗:我就想讓他只跟我一個人玩兒,恨不得所有時間都跟我玩兒。

堂哥:呵,你家凱撒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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