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兩相望

蘇曉原沒反應過來。韓雯在上頭講寫文思路要清晰,他腦子裏一點兒都不清晰了。“你胡說,誰給你吃結婚糖了。”

張钊瞥一眼非喜糖包裝的大蝦酥,趴着,像餓得起不來。“你以前都給我紅雙喜啊,那個好吃。”

“哪個啊?”蘇曉原想了想,家裏的糖匣子是媽媽預備的,從家樂福買回來的糖,所以什麽都用。自己的是學校旁邊京客隆買的,肯定不會有喜糖。

“我不吃這個,喜糖呢?”張钊摘了運動發箍,汗濕的劉海兒像個小悟空。

“那是我從家裏拿的,今天沒有。”倆人交頭接耳。

“我就要吃你從家裏拿來的。”張钊大言不慚地要東西,“你是不是把我的紅雙喜給別人了?給誰了?”

“什麽給誰了,你胡說。”蘇曉原水汪汪地瞪去一眼,“我上課呢,你別打擾我啊。”

張钊要是個正經上課的學生就知道被人一再打斷有多煩了,可他不是啊,他上課從來不認真,更不可能理解尖子生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狀态。要糖要不出來,他就開始琢磨怎麽吸引小仙鶴的注意力。

上課這麽認真,至于嘛。前天是月考,蘇曉原寫卷子跟機器人似的,流水線工作一樣,特別是數學。自己連填空題都沒寫完呢,人家嘩啦一下,卷子翻面兒了。

一進入機器人狀态就不理人,自己扔個紙團兒也不理。直到他檢查完一遍之後才把卷子拉開,順着桌子攤開過來,張钊好歹抄完了填空選擇。

大題,不管。

他作文也寫得特棒,老韓當範文在班裏講過,教他們這幫800字湊齊都咬筆頭的學生。既然都寫這麽好了,上課陪自己聊聊天也不行啊。

“你早上吃啥了?”張钊找了個切入點,中國人嘛,民以食為天,見面不是你吃了嗎,就是哪兒吃的呀,好使。

蘇曉原的政治思路再一次被打斷。“噓,上課呢,你別老說話。”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沒瞧見酒窩,張钊像少了些什麽,“我早上真沒吃飯。”

“你沒吃飯,下課陪你去小賣部買個漢堡就行了啊……”蘇曉原的五官一點兒侵略性都沒有,哪怕他把煩躁擺在臉上,看着也只是微微無奈。

張钊沒糖吃,又被擺了臉色,只恨這節課是老韓的,不然彎腰解他鞋帶玩兒。“啧啧,你是不是來大姨媽了啊,這麽沖。陪我聊會兒,聊5塊錢的。”

“什麽大姨媽,你好煩。”蘇曉原第一次說張钊煩,可他腦子裏想的卻是為什麽必須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對香港基本法第一百零四條作出解釋以及這一解釋的重要意義。

可張钊卻不理解思路再三被打斷的郁悶,這就嫌自己煩了,幹,尖子生就是尖子生,上課聊兩句就煩了。“行,我不煩你了,睡覺,你有什麽事兒別找我啊!”

“啊?”蘇曉原面朝着黑板,不懂張钊為什麽生氣了。

課間蘇曉原剛想開口,問張钊用不用去小賣部買漢堡,可他一招手叫了何安昌子出去,把自己孤零零扔在班裏。

他知道張钊幹嘛去了,每天第一節 課下課這人都要去小賣部買飲料,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還會給自己帶一瓶。有時候是綠茶,有時候是冰紅茶,可今天什麽都沒有。

這是叫自己一句話給惹着了?蘇曉原也不想哄他,多大的人了,都高3了,還這麽幼稚。

再說,不是紅雙喜,那大蝦酥也是自己買回來的啊。學校旁邊的京客隆,散裝也要11.9一斤呢。蘇曉原是個守財小金牛,花了錢還被扔回來,浪費。

可到了第二節 上課之前,蘇曉原有些摸不着頭腦了。怎麽大家都穿白鞋?再去樓道裏走一圈兒,踢毽子的女生也都是白球鞋。自己腳上這雙倒像個花枝招展的姑娘鞋了。

預備鈴響起,張钊和兩個哥們兒打鬧着進來,蘇曉原想問他。

張钊裝看不見,你不是嫌我煩嗎?有本事找別人解決問題去啊,有事兒別求你钊哥。可蘇曉原也是真的倔,他不問,不主動開口,就這樣直愣愣坐着,時不時看自己一眼,瞟自己一下,小貓撓心似的勾人注意他。

幹!張钊氣自己管不住嘴。“有事兒啊?”

蘇曉原怕他還氣着,張钊氣性大,剛才自己又說他煩了。“……你吃,紅雙喜我沒給別人,是家裏沒了。這是學校旁邊小京客隆的,你吃。”

還是那顆大蝦酥,只不過黃色的糖紙叫蘇曉原給剝了。

張钊勉勉強強接過來。“怎麽,現在不嫌我煩了?”

“我沒嫌你,可我想題的時候你別吵我,不是都說好了嘛。”蘇曉原雖然手裏從不缺錢,但他精打細算,一口氣買兩斤散裝還是頭一回,“……你看。”

“什麽啊?”張钊探腦袋瞧他手裏的塑料袋,“幹,你不怕得糖尿病啊!”

一大口袋全是大蝦酥。

蘇曉原臉皮薄,哄人肯定是不會,只會把話迂回着說。“買這麽多,咱倆吃。我看何安和昌子也愛吃,咱四個吃也成。”

“別,他們教練管得嚴,還是存我這兒吧。”張钊把塑料袋扔進自己的桌鬥,“怎麽了,有話要說啊?”

蘇曉原抿了抿嘴,小酒窩一下出來微笑。“我剛才去外頭看,大家都是白球鞋,是不是咱們學校有要求啊?”

幹,求人的時候就知道拿酒窩迷惑對手了是吧!張钊想戳他酒窩,忍着說:“是啊,你不知道啊?”

肯定不知道,按理說自己這個班長應當提醒他的,可張钊故意沒說。

完蛋了,蘇曉原最怕出洋相。“不知道啊,是不是我穿錯鞋了!”

“嗯,穿錯鞋了,咱們班得因為你扣分。”張钊知道他怕這個,步步緊逼,“開學又是周一,升旗儀式加新學期動員,必須校服加白球鞋。你這小花鞋……”

蘇曉原在學習上聰明,人情世故轉不過彎兒來。他應該怪張钊這個不盡責的班長沒寫黑板通知,可他卻怪自己。

“那我怎麽辦啊?”蘇曉原抿緊了嘴唇,湊過去問,“下了課就要上操了,我回家一趟也來不及啊……”

張钊扯出一個淡淡的笑,笑得很可靠。“唉,這有什麽難的,到時候钊哥幫你解決。”

“真的?”蘇曉原一下特後悔,張钊是個熱心腸,不就是想和自己聊天嘛,自己還嫌煩,“那你一定得幫我啊。”

張钊點着頭,原來這就是被需要的感覺:“幫,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我肯定幫。那你記得下回買紅雙喜啊,結婚糖。”

“行,我上家樂福找去,大超市肯定有。”蘇曉原又上套了。

第二節 課之後先是眼保健操,蘇曉原做到按揉太陽穴和輪刮眼眶,感覺旁邊的人開始翻運動包。

“給。”張钊早有準備,拿出一雙新的李寧襪子,“你把白襪子套球鞋上不就得了。”

蘇曉原怔愣片刻,腦袋搖成小撥浪鼓,身子也往後躲。這怎麽行啊,他最怕的就是出洋相,套上一雙襪子不是故意出洋相嘛。看着是白的,可在操場上一站,旁邊的人都看得出來。

“不行不行,這沒法穿!到操場上還不叫人笑話死!”

張钊的心很大,彎腰就想幫他試試。“這又有什麽的啊,盯着看你,你能少塊兒肉是吧?臉皮比我媽包得餃子皮還薄……”

“你別弄,我不要你這個。”蘇曉原最怕叫人盯着看,更何況是看腳,他屁股一扭,怕張钊碰,“要不然……我不去了。”

“呵,你以為沒有老師檢查啊?還有查操員,點人數不夠,照樣扣分。”張钊就納悶兒,都是男的碰一下能怎麽你啊,起哄似的催他,“你穿不穿?”

蘇曉原瞧着兩個雪白的襪子球,屁股仍舊一扭:“不穿,叫人盯着看了,多丢人。”

廣播裏放着眼保健操的音樂,幹洗臉。

“你快穿吧,沒別的辦法。”張钊設了這個局,沒想到他不吃這套,語氣不善了,“你穿不穿啊!”

蘇曉原把右腿一縮:“不想穿,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啊?”

班裏有人站起來,烏泱泱往外挪動,張钊沒想到套雙襪子像要他小命一樣。“你這人怎麽這麽墨跡啊,讓你穿你就穿……”

“班長,我不去行不行啊?”蘇曉原水汪汪地看過來,眼睛裏都是哀求。

“你這人……毛病真多!”張钊的感覺是鋪天蓋地的肥皂泡兒朝自己砸過來,噗通噗通地砸他臉上,“快快快,脫鞋!”

“什麽!”蘇曉原不寒而栗,凳子卻叫張钊一把拉去,勁兒大得瘆人,他的兩條長腿夾着自己的膝蓋,一下把飛躍給褪了一只。右腳趾尖兒的加厚補丁沒打好,露出一點兒圓潤的趾甲蓋兒。

“你……像個流氓!”蘇曉原渾身上下的小汗毛都炸起來了。

“流氓你妹啊流氓,穿我的!”張钊一秒脫鞋,好在球鞋是新刷的,“磨磨叽叽的,啰嗦,合适不合适?”

張钊的球鞋很大,蘇曉原不想穿,可他的鞋都沒了,像被人扒了衣服,逃命似的穿上了張钊的。“大……你鞋沒味兒吧?”

“我鞋是他媽的新鞋!給你穿還嫌這嫌那的。”張钊被他的磨叽勁兒弄得受不了,“快走吧,鞋帶兒系緊了啊,我鞋大,摔着你……你再哭了。”

蘇曉原站起來試試,好大的球鞋啊,裏頭像個船,動動腳趾尖兒還好多空餘。“那你穿什麽啊?”他看了看自己的鞋,肯定穿不進去,“你還帶着別的鞋了嗎?”

“跑鞋啊。”張钊從幹濕分層的運動包裏揪出一雙五彩斑斓的跑步鞋,熒光綠、熒光橘套白襪子,搞笑得不行,也丢人得不行,“走吧走吧,下樓。”

升旗儀式加上開學發言,蘇曉原看着表,心急如焚。主席臺上的學生代表他見過,是上回老王辦公室的那個女孩兒,單馬尾,發言脫稿。

“……是老師們,孜孜不倦地從事着教書育人的光輝事業,是老師們,給了我們文化知識的啓迪,再過不久又将迎來教師節……”

蘇曉原心焦地看表,怎麽還不解散。也不知道張钊怎麽樣了。

張钊在後頭看蘇曉原扭來扭去,這麽一會兒就站不住了,很想笑。

再過一會兒,蘇曉原實在放心不下,趁着調整站姿的機會系鞋帶。張钊不是班裏最高的,站倒數第五個,蘇曉原遠遠一看,他像沒事兒人一樣稍息站着,腳下的白襪子套鞋格外顯眼。

高二1班的和高三8班的學生挨着9班,好多人都看出來了,憋着笑話他呢。

這可怎麽辦?出這麽大的洋相……蘇曉原擔憂地望着張钊。

日光正烈,逆着光他看出張钊鮮明的輪廓來,不小心還對上了他的眼睛。看不太清楚,卻比別人的眼睛都亮。

迎着光,張钊看清蘇曉原扭着身子,叫日光打得直皺眉頭,一下又沒管住自己的嘴,用口型說,轉過去,晃眼。

作者有話要說:學生時代上操時,借着轉身偷看喜歡的男生,啊,這事兒我幹過。

事後回憶

張狗:那天他對我有意思,上操老往後瞟我,偷看我。

蘇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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