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結婚糖
轉眼四周過去,9月1號,和區一中正式開學了。
這是個周一,蘇曉原在飯桌前整理書包,掂量着把哪些用不上的輔導書放家裏。太沉的東西他扛不動,肩膀一下就顯出歪了。
四個星期不長不短,要是別人,從教學質量高的好學校轉到一中這種小高中,可能一個學期也調整不好狀态。可蘇曉原和別人不同,他從不和現實正面剛,也沒有能耐,像自由鬥士反抗命運。他被命運車輪碾過一回,不能改變的就接受,再想辦法,用足足的耐心來化解。
一個小金牛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一中的教學環境他确實不喜歡,一下課,樓道裏總亂糟糟的,還有踢毽子的!放從前這可是要扣分的。每天上午最後一節課的後20分鐘照樣有8班的男生來借球兒,讓他幫忙叫钊哥醒醒。
張钊懶得給球,就教他把籃球放地上滾過去。每天練一回,蘇曉原倒體驗出籃球的趣味,挺有意思的。因為他沒參與過球類運動,大姨總說體育活動危險,讓自己離操場遠遠的。
韓雯是個好老師,每天單獨給自己留作業、輔導大題,老王仍舊是那副不太信任的樣兒,特別是在自己第一回 拿着卷子去問解法的時候。
“你能懂?”他放下筆,臉上不是嘲諷,是根本不相信。
結果是蘇曉原又一回跑出來,卷子都攥破了。從他上學起,大姨和大姨夫的過分關愛鑄成一堵厚圍牆,擋了外界的冷箭,也降低了他的抵抗力。他的臉皮太薄了,老王輕描淡寫的一句質疑都扛不住。
唉,最後沒法子,拍照片發給了季重陽。
多虧這個性格和成績一樣出類拔萃的男生,蘇曉原沒等多久就接到了他的電話。季重陽和張钊不一樣,永遠不會嫌自己麻煩,什麽動靜大、愛吃零食、走路輕,他肯定能考上重點大學……
诶?怎麽好端端的,又想到張钊了?蘇曉原拉上拉鎖,路過挂鑰匙串的小銀樹時停住了,一邊穿球鞋,一邊又把這個人想了起來。
因為走路的重心全在左腿上,又要拼命維持平衡的假象,從小,蘇曉原的左鞋壞得特別快。要是脫下來比對,就會發現左鞋的後跟不是一個平整切面,而是傾斜的,和正常人相反,是外側耗損嚴重。再有就是,右鞋的足尖位置磨損更厲害,所以他才喜歡穿飛躍。
蘇曉原很愛打扮自己,藍紅并排的箭頭很有朝氣,鞋幫又低,方便他活動腳腕。最主要的是膠皮底兒防滑,還便宜,壞了就直接換。錢嘛,就要花在刀刃上,買複習題和資料,包括小零食,他可從來不心疼。
可這個不能見光的秘密,差點兒叫張钊發現。
有回下樓的時候,張钊從後面跳下來,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你走路夠費鞋的,把蘇曉原吓得差點兒問出來,你……你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可張钊呢,說完就下樓擡飯去了,壓根兒沒往心裏去。
這個和季重陽完全不一樣的男生……大部分時間都挺好的,對自己特別好,五顆星的好。而且他喜歡吃大蝦酥,老問自己要。
想着,蘇曉原把手伸向小銀樹旁邊的糖匣子。這是陳琴的習慣,兩個兒子都愛吃零食,家裏總存些糖,方便倆人抓。
“挑什麽呢?”蘇運也過來換鞋。
蘇曉原把手一收:“嘴裏沒味道,拿塊兒糖路上吃。”弟弟比自己高,長得更像個男子漢,蘇曉原從沒騎過自行車,眼饞地問:“你上學騎多長時間啊?”
蘇運看看他系好的蝴蝶結鞋帶,嗤一聲笑一下。“半小時吧,我這是死飛。”
“死……飛?”蘇曉原腦子裏都是複習題,不懂這些,也沒有渠道去懂。上初中才學會僞裝步态,初一的時候大姨夫還送自己呢。
“死飛就是沒有剎車,懂嗎?”蘇運也過來挑糖,“诶……奇怪了,我大蝦酥沒了。”
蘇曉原驚了:“沒有剎車那怎麽騎啊?不行不行,小運你別騎這個了,哥給你車費,先打車去。你換個有剎車的吧,環路上多亂啊。”
是啊,南京的路況不這樣兒,北京的馬路他看着瘆得慌。
蘇運瞧見他手裏的紅色糖紙,很不舒服。“別,你可別給我錢。大姨家裏條件好,你過慣好日子了,來不來就打車。再說了,死飛是車沒剎車,又不是人不會剎。”
“人?”明明是一塊大蝦酥,蘇曉原卻拿不住。他懂,弟弟從小就覺得自己什麽都搶他了。“這……給你路上吃吧,沒剎車的還是少騎,實在不行……哥送你一輛。”
蘇運不是非要這塊糖,但好像搶回了一些屬于自己的東西。“不用,叫咱媽知道指不定怎麽說我花你錢呢,車沒剎車,我有腿,我不會拿腿剎啊!”
說完之後,心裏舒服了。
這天的上學路程格外漫長,我有腿,蘇曉原像被這仨字洗腦,一直亂七八糟地想。今天是正式開學的日子,高一、高二都來了,學校本身就不大,還沒走近,就聽到熙熙攘攘、呼朋喚友。
好多男生都騎車,嗖嗖嗖快得很,藍色校服長褲挽着,露出一截兒小腿來。他羨慕地看,看他們飛快地騎到自行車庫的前頭,果真就像小運說得那樣,車把上沒有閘可捏,而是用腿、用腳來立地點剎。
真酷。蘇曉原想,這種車胎又薄又細的車一定就是小運說的,死飛。
“你這麽在這兒啊?”陶文昌來晚了,扔下自行車往操場上跑,今兒怕是要挨罰。
“哦……我想着去一趟小賣部呢。”因為張钊的緣故,蘇曉原也和陶文昌熟了。這是個萬人迷型的種子選手,每一回訓練下來都有女生遞水。
“你要什麽嗎?我給買回去。”蘇曉原往小賣部的方向走。
“不用不用,謝謝了啊!我自己帶着呢!你快回班吧,要不钊哥找不着你抄作業又該嚷嚷了。”陶文昌抄起運動包,定睛在蘇曉原的鞋面上,心裏啧啧兩聲,怕是今天钊哥又要演戲了。
張钊來得很早,已經刷完了兩組沖刺。挺老遠他瞧見一雙鞋,藍紅并排的箭頭在今天的操場上格外紮眼。不出意外,兩節課之後就能瞧見小仙鶴沒着沒落地原地轉圈兒。
眼睛特水汪汪。
蘇曉原毫不知情,去了一趟小賣部,進9班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黑板報。還好,上回的開學季不知道被誰擦了,昨天新出的教師節還在。
高三的課程表都是大課,一上午全是韓雯的語文。
第一節 課上了10分鐘,班裏的體育生還沒來齊。蘇曉原已經分得清,哪些座位是真的去訓練所以空着,哪些是不好好上學的,遲到早退。
可張钊怎麽還沒來啊?今天不抄作業了嗎?蘇曉原正在琢磨,後門縫兒擠進來一個人。
“你……”蘇曉原慌張地看講臺,他覺得自己真的堕落了,頭一個反應居然是幫張钊瞞過去。
“噓……”張钊知道是老韓才敢從後門進。座位換過3輪,現在自己在第6組,蹲着挪了好半天才挪到蘇曉原跟前,“你擡擡腿,我鑽過去。”
蘇曉原百般為難:“我怎麽擡啊,這怎麽擡啊,你起來。”
“唉,你擡一下,我從你底下鑽過去。”張钊欺負人,知道蘇曉原怎麽擺弄都不會吭聲,像轉陀螺,抱着他的小腿往左邊轉,愣是從桌底下挪到了座位上。
“你、你……你幹嘛啊!”蘇曉原的腿頭一回叫人摟了,急得想打張钊的頭,“你這樣兒……像個流氓。”
“啊?我流氓?”張钊趁機坐穩,感受那兩道水汪汪的怒視,一下子不渴了。體特生左擁右抱一起喝水都是經常的,大家都是男生,怎麽就上升到流氓高度了?
蘇曉原像個被老爺看了小腳的封建丫頭,急着拽褲子,壓鞋面。“你再這樣兒我不給你作業抄了!”
“我錯了我錯了……往後再也不流氓了。”張钊嘴上服軟,“曉原,借我抄抄數學吧,我往後不随便搬你腿了行不?”
“這可是你說的,好端端的,動我褲子幹嘛……”蘇曉原從前會覺得他是真流氓,接觸下來,慢慢理解了體特生的習慣。他們訓練都在一起,苦一起吃,感情特別瓷實,一說話就喜歡摟摟抱抱。
張钊一定是把自己當何安昌子了。蘇曉原還生着氣,随手給他拿了兩張卷子。
作文課,蘇曉原表面上在聽,心裏卻在思考昨天的政治題。不一會兒張钊抄完了,邊說謝謝邊還他卷子,蘇曉原氣沒消,冷冰冰的正臉都不給一個。
幹,這是生氣了啊?張钊把人惹生氣了還特別開心,大概是因為小仙鶴生氣太好玩兒了,只會瞪人,只會說你別這樣兒。
簡直讓他欲罷不能,特別想那樣兒。
“曉原,有糖嗎?”張钊可憐巴巴地敲他桌子,“我沒吃早飯,肚子裏空,你賞一顆行嗎?”
蘇曉原不為所動,臉蛋兒繃着勁兒:“沒有,餓死你算了。”
“唉,那行吧。”張钊很會欲擒故縱,你不給,我也不追着要,只是沒力氣地往桌上一趴,臉埋起來,等着蘇曉原來叫。
幾分鐘,一只小白手來叫他了。“真沒吃啊?你幹嘛不吃早飯就跑步啊。”
張钊擡起假裝睡眼朦胧的臉,好像剛才是補覺,才沒有動他心思。“嗯……我媽不愛做飯,我爸還在外地做生意呢,就我自己住……我知道自己學習不好,想早點兒抄卷子,怕再打擾你了就沒吃上熱飯。”
就他自己住?蘇曉原看看他可憐的眼神,也恨自己心軟。可張钊那天發火的樣子總在眼前,板報叫別人毀掉了,他說要為了自己查監控、打人。
“給,不吃早飯不好,你再這樣兒我生氣了。”一顆大蝦酥,如張钊所願。
給了糖,蘇曉原不再多想,專心地回憶政治題目。可不到十秒,那顆糖又被送回來了,連糖紙都沒拆。
“我不要這個。”張钊眼巴巴看着蘇曉原,覺得他今天對自己不好,又琢磨自己的東西是不是叫人搶了,“還有那種……紅雙喜的嗎?結婚用的。”
蘇曉原沒聽清:“什麽用的?”
“喜糖,結婚用的。”
蘇曉原沒給他喜糖,那他給誰了?普通包裝的,钊哥現在還真看不上了。他想吃喜糖,糖紙上有一龍一鳳,換別的,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N年後,張狗:追憶往昔,其實蘇寶很早就對我表達愛意了,嘿嘿嘿嘿嘿嘿嘿 蘇寶:啊?
作者: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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