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花生米
“換衣服就換衣服,你吓唬我幹嘛?你再這樣兒我不給你作業抄了。”蘇曉原瞧他支支吾吾的,心裏懂了。
張钊是想和自己交朋友,又怕因為成績太差,自己看不起他。
“我哪兒知道你跟着,你走路沒聲兒,跟飄着來似的。”張钊放慢腳步。
“你胡說,你走路才飄着。”蘇曉原罵完就笑了,“你怎麽這麽幼稚啊,撐死了幼兒園中班。你是哪年生日?”
張钊一步邁三節臺階,說了一個年份。寬肩膀撐得運動背心不帶褶子,帶內襯的運動短褲勒出三角內褲的形狀。修長的小腿襯得跑鞋碩大。
“啊?你真是比我小呢!”蘇曉原的酒窩不明顯,凹得很淺,若隐若現,笑得深了才有,“我比你大一年,你幾月的?”
“……6月,是……6月6號。”又是那一股不明不白的感覺,叫張钊不僅想告訴他月份,還想告訴他日子,可真告訴了又受不了,他像個跑道逃兵,一猛子鑽進4層男廁所。
蘇曉原只覺得他可憐,想交朋友又害羞。既然張钊這麽自卑,那自己熱情些應該的。“你是雙子座啊?”他颠颠地跟着,“我5月15的,比你大13個月,今年過的18歲生日呢。”
都成人了啊。張钊捧了一把冷水拍拍臉。“你上學這麽晚啊?”
“……嗯,家裏人疼我,怕我到學校裏挨欺負,等我大一歲才送去讀書。”蘇曉原背過去說,果真叫張钊的預防針說對了,全都是光着膀子擦汗的體特生。他們嘻嘻哈哈的,運動短褲還特別短,像沒穿,一個個提拔地站在周圍。
金牛座?張钊也脫,他火力壯,白毛巾擰着水挂在脖子上,琢磨金牛座的特性。好像是個特別能忍耐的踏實星座,愛錢,還愛吃。
“你在南京待幾年了啊……”他轉身想問,蘇曉原則被一幫威武的體育生逼到門口了,姑娘似的背向他們,自己在那兒研究瓷磚。
“你幹嘛呢?”張钊立刻走過去。
蘇曉原沒見過這些,全是飽滿的肌肉和運動白襪子,毫無保留地在眼前晃。因為自己的腿,他從不在外面露這麽多,短褲更是沒穿過,一年四季都是長褲。“沒事兒,你擦你的。”
“钊哥!”遠處一個脫短褲的男生直接扔過來一條毛巾,“中午借球兒嗎?”
張钊回頭一瞧,8班曾經的兄弟,練跨欄的。“你丫不好好跑欄子,瞎打什麽球兒啊!再摔一次我他媽笑話死你!”一把給毛巾扔回去,張钊像面結實的牆,調整方向,用他還沒長成青年人的身體擋着,“我跟你面前換,你甭怕他們。”
“你跟我面前換算什麽啊,這兒是門口,再……”蘇曉原回頭一瞥,特別結實的肌肉,是胸肌,他趕快低頭,曬得發亮的小腿上有一層細細的腿毛,“啊……你快穿校服,上裏頭換去,跟我站門口幹嘛?”
張钊又開始裝蒜了,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體特生在換衣服,沒人往廁所來。可他故意不說,弄得像為了護着蘇曉原,青澀得恰到好處。
“跟你站這兒……”他想着這個謊話怎麽編,背過身脫褲子,像忌諱小姑娘,又像護着一顆溫潤的白珍珠,“因為咱倆一個班,我罩着你呗。”
一個很幼稚的理由,像小學生,我跟你好我就願意護着你,可說得确實又有幾分真心,不容別人侵犯。
蘇曉原吃驚地擡頭,看到了張钊害羞的臉和後背。也許是太過結實,脊椎那道反而凹下去了,像被肌肉群擠出來。漂亮的身體和他不太均勻的呼吸聲,有沉默又陽剛的張力。
等他換好,蘇曉原踩着預備鈴進了教室。“想不到咱們學校體育生這麽多,你們……”
“幹!”張钊先聲奪人,絞盡腦汁只能走這一步了,“誰他媽把板報給擦了!”
“什麽?”蘇曉原看傻了,原本好好的板報,叫人擦成救不回來的亂圖,一着急,走起來颠得更明顯,“我板報呢?昨天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呢!我……我板報呢?”
張钊聲音更大,拎起運動包甩在地上,稀裏嘩啦的。“就是啊,咱倆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呢!你們誰擦的啊?知不知道蘇曉原昨兒畫到多晚!”
班裏一開始沒人說話,後來才有人說,什麽進班的時候就這樣兒了,什麽哪個王八蛋手這麽欠。
“……這怎麽辦啊?”蘇曉原還是稚嫩,心血白費了,擔心明天評分,擔心班裏有人針對自己。
“哪個傻逼這麽手欠!”張钊入戲了,指着監視器,支着膝蓋站在椅子上,“他媽查出來,往死了打!”
何安不說話,戴着眼鏡看钊哥這個雙子座的戲精裝逼。蘇曉原一個新來的好學生,和誰都沒結仇,能是誰啊?陶文昌早上和張钊變速跑,活動着勞累的骨架子過來勸:“钊哥你急什麽啊,再出一回不就得了。”
薛業剛好走到前門,看教室裏氣氛不對,愣是沒敢一個人進來,在樓道裏等祝傑。
“能不急嗎?好端端叫人毀了……”張钊摔了一把抹布,咬着牙罵:“孫子,跟他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蘇曉原不敢置信地看傻了眼,胸口裏狂跳。“班長你別罵人,一會兒老王該來了。”他徒勞地抓着張钊的運動包,好像有自信,自己只要拽住他,這人就不會壞到哪兒去,“我晚上再出一版就是,你別這樣兒,別為了我……”
他轉身,沒敢說完,怕張钊也不全是為了自己。
“為了你,我能不急嘛!”張钊還想往前沖,拉不住,下一秒就能舍身取義,“你好不容易出的,再耽誤一晚上怎麽辦?”
蘇曉原心驚,還真為了自己:“今天晚自習我再出就是。”
“你一個人行嗎?”張钊斬釘截鐵地追問,頭發用運動型金屬發箍攏向後,所有人齊刷刷看着他。
“你要不訓練,陪着我出也行。”蘇曉原對暴力又恨又怕,6歲以前經常看到酒醉的爸爸打媽媽,自己站不起來,連求一聲都做不到,只能把哇哇大哭的小運藏在身後頭。
現在他拿半個身子擋張钊的出路,親生父親家暴的兇狠還歷歷在目,戰戰兢兢又氣勢洶洶:“你出去打架,我生氣了!”
戲到這裏就可以了,再多容易過。“……真的?”張钊立馬站住,自己打架和蘇曉原生氣挂上鈎,讓他覺得被人需要,“那……既然你說話了,好使。”
老王這時候進來,拿着大號三角板,敲了敲黑板。“上課了啊,打架上外頭去。”
張钊頭一回被人需要着,還是個男生,感覺莫名其妙。他被蘇曉原拉回座位,桌鬥裏髒得沒法看。“絕逼是他倆!”他盯着進屋的祝傑,“他跟我不對付,你又跟我好,所以他才……”
“你把運動包放我下頭吧,你腿長。”蘇曉原的細胳膊仍舊拉着他的運動包。新班級,有個人要為了自己打架,他一個尖子班長大的簡單學生哪兒經得住這個,眼神一對上就是感激。“晚上我再出就行,你別這麽大脾氣……”
“我這麽大脾氣?”張钊心想這才到哪兒啊,“你心裏摸摸正,我脾氣再大還不是沒動手。你看你生氣了是不是好使?”
“嗯嗯嗯,你別動手。”蘇曉原從前的同班不這樣,大家都是求學路上的競争對手,連做什麽輔導題都掖着藏着,筆記都不肯借。突然被張钊這樣的熱血男孩兒寵了一把,他有些高興,又很扭捏。
張钊眼裏,同桌又冒肥皂泡兒了,很清新:“行了,我不動手,先上課吧。”
這一節數學課,蘇曉原走神了。
老王在講那兩套簡單的卷子,他根本不用聽。可張钊在聽,時不時在卷子上劃拉幾筆,很認真。
到講大題的時候,他明顯看出張钊聽不懂了,一會兒手忙腳亂地翻筆記,一會兒找不到作圖工具,好像……不那麽痞了,只是個找不到學習方法的笨學生。他比自己還小呢,小13個月,可真看不出來,比小運高。
最主要的是,他沒吃烤冷面。這是沒吃早飯嗎?
張钊被題目煩得焦頭爛額,身邊突然有點兒香。小白拳頭又過來了,清清爽爽地掬着一把花生米兒,給自己的。
“聽不懂也沒事兒,我會,我下課再給你講啊。”蘇曉原從來不缺零食,“昨天小賣部買的,老奶奶花生米。”
“這……給我的啊?”張钊真是沒想到,皮兒都剝得幹幹淨淨,一顆一顆白白的小胖子似的,乖乖等着他拿,“不好吧?”
“你拿着,當我謝謝你護着我。”板報叫人毀了,擺明是班裏有人讨厭自己,更顯得張钊的心好,蘇曉原還怕他不敢接,“這算堅果,運動員也可以吃。”
還真是說對了,張钊能過嘴瘾的零食就是堅果類。可還沒人給他剝過,有種肉麻的親密。
“謝了啊。”張钊從他手裏接過來,像接了一把金子。不到十秒全吃幹淨,耳邊哔哩響了幾下,脆脆的,他轉頭,瞧見蘇曉原輕輕剝着下一把。
藕粉色的花生米兒皮叫他扒下來,黏在指頭上了,彈一下才掉。幹淨的桌鬥裏墊了一張心相印,攢着一起扔進垃圾袋。
“給,你要吃,還有。”蘇曉原又掬了一小捧,動作輕得像個仙鶴。重量卻像一座珠峰,壓得張钊呼吸急促。
剩下的課輪到張钊走神了。
到了晚自習,蘇曉原來不及重新畫,只工整地寫了一黑板的《出師表》。臨走還是張钊鎖的門,還特意使勁兒推了一把,從沒這麽慎重過。好像真當了負責的班長,肩負着鎖門的重大責任,鎖了個夏天在裏頭,鎖了個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祝傑&薛業:誰他媽擦你板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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