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電影院
葉師傅炒面裏, 一桌高中生在舉杯歡慶:“幹杯!”
“幹什麽杯啊, 這又不是啤酒。”張钊他們都不喝酒,杯子裏全是透明雪碧, “你們看見頒獎時候老王那表情了嗎, 真他媽逗!”
“看見了, 那可是他寶貝1班,沒看兩個主持人都從他班裏挑的。”陶文昌叼着炒面裏的火腿腸吃, “一個年級第一, 一個年級第二,多給他長臉啊, 可運動會沒拿着名次。”
何安叫雪碧冰了一下。“你記錯了, 咱們班蘇曉原才是第一, 邱晨他不算數了。”
“靠,我這腦子記性不行。”陶文昌趕緊給蘇曉原賠罪,“年級第一在這兒呢,對了, 曉原你是不是和湯澍認識啊?”
蘇曉原捧着小碗面吃, 這是他頭一回參加同學聚餐。“也不算太認識吧,期中考試她坐我後頭, 我倆考完試對題來着。你們別看她平時說話刻薄,學習上的問題一點不馬虎。我能考過她是因為我見過的題型多, 她可努力了。”
張钊就不愛聽這個。“見過的題型多也是本事, 來,吃面!”
陶文昌幫他拿香醋。“我就說呢, 她是廣播員,手裏接的通訊稿一大沓子。那麽多不念,專門把咱們班的抽出來,肯定是和你關系不錯。”
“也沒不錯,我倆就對題來着。”蘇曉原抿着嘴笑,“她人挺好的。”
“好什麽啊……”張钊感覺那瓶子醋全他媽倒自己這碗裏了,“快吃快吃,吃完了咱倆……”
看電影去,張钊沒好意思當着兄弟說。
何安默默承擔着團隊裏的飯量擔當,愣頭愣腦,聽不出來人家沒想帶着別人:“你倆幹嘛去?钊哥你跑完就別折騰了,回家吧。”
“我早緩上來了,吃你的面。”張钊趕緊給他夾排骨,旁邊是同樣兵荒馬亂的蘇曉原。只有陶文昌覺出不對勁來,但也就是多看倆人兩眼,沒問。
吃完葉師傅焖面張钊結了賬,揮別了兩個兄弟,剛好晚上6點。
“給,拿着這個,送你。”一個穿校服的高三男生往另外一個學生手裏塞東西,怎麽看怎麽青澀。
蘇曉原知道是什麽,掰了一塊大蝦酥放張钊手裏。“還挺沉的呢……真給我啊?這可是第一名的。”他打開禮盒,裏頭安安靜靜躺着一塊獎牌配紅緞帶,刻着和區一中第35屆運動會高三男子組5000米冠軍。
“這麽貴重的東西給我,你就沒有了。”他摸一下刻字的凹陷,仿佛燙手。
“給你呗,我又不稀罕。”張钊從他手裏接了糖,還想去接他手一把,“走,钊哥騎着小綠帶你看電影。”
學校旁邊有個電影院,不大,經常排幾部電影可觀影人數始終不多。張钊給熒光綠上了地鎖,跑去了售票處。買票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一咬牙,要了倒數第二排的座位。
倒數第一排都是情侶座,買那個位置的人擺明了不是進去看電影的。可他确實也不想進去光看電影啊,太靠前,不好。
蘇曉原拿着張钊的獎牌喜歡得不行了。5000米啊,這對他而言相當于地球到月球,這輩子都跑不出來。不一會兒張钊拿着爆米花過來,給他一杯美年達。“走吧,電影不太好看啊,咱倆看個熱鬧。”
“嗯。”蘇曉原特意看了一眼票根,排數很靠後。
他不禁紅了臉,對即将發生的事情知道一點,又不太清楚,期盼,又不敢盼太多,想開口問為什麽買這麽後邊的座位,又……想默默縱容。
票訂得晚,進影廳的時候前面都有人了。後排也有,全都是情侶。
張钊腳底下是運動包,只想把隔在倆人中間的扶手擡上去,便悄悄往近了挪。“別看了,不就一塊獎牌嘛……”
“什麽啊,這可是第一名呢。”蘇曉原又拿出來看了,珍惜地擦着,還哈了一口氣,“5000米啊,我都不敢想。”
張钊那點說不出口的虛榮心立馬膨脹起來,太值了,累死都值。“你要喜歡我還有,家裏多得是。”他也不是嘚瑟,就是單純想和自己在意的人顯擺,我學習不行,但我別的方面能讓你刮目相看。
“我……我跑過好多場比賽呢,市級、省級都有,你要喜歡的話我都送你。”
“那不行,你的獎牌我收着算什麽啊。”蘇曉原兩只手拿獎牌,像捏着一塊金色旺旺雪餅,“我有這一個就夠了,往後沒事的時候……我拿出來看看,心裏……”
“心裏怎麽着?”張钊追問,問完發覺自己太彪了,趕緊往回收,“……你有事沒事都能拿出來看,我家裏真的好多呢,都讓我媽收着,她說……她收着。”
電影開場,光線暗到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看到對方的眼睛、脖子、鎖骨、手。
蘇曉原發覺中間的扶手沒了,扭搭着屁股往旁邊躲了一下。“你媽媽是不是每天都看啊,這麽多的金牌,要我,我就天天看。”
張钊的手心着火一樣熱。“咳……也不是,我媽那人特別煩,什麽都管着,一點兒自由都不給。叨叨完我就叨叨我爸,成天叨叨叨。”
“我大姨也什麽都管……”蘇曉原低頭摸獎牌,怕擡臉對上張钊的注視,“你媽媽,是不是特驕傲啊,可你怎麽不考二級運動員呢?昌子說……說你成績夠,妥妥的。”
“不願意。”張钊吸了一口美年達,不行了,身子也着火了,他連個正兒八經戀愛沒談過,現在腦子裏過電一樣,一萬個想法往外沖,“驕傲應該算有吧,是吧?畢竟你钊哥這麽能跑,這雙腿,是吧?運動健将。我這人,生下來就為了跑,靜不下來。往後……我帶着你跑。”
蘇曉原右腿一疼,不是真正的生理痛,這條腿早就不疼了。“我不跟着你跑……萬一,我是說萬一,你發現自己突然跑不了呢?”
張钊想了想,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他就沒想過這個問題,跑步,從小就是他腦門兒上的箴言,活到老跑到老的。
“不可能!我不可能跑不了,活到多大我跑到多大。不讓我跑步?除非死了。”
“那萬一……”蘇曉原一愣,張钊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萬一你瘸了呢?”
“诶,你可別咒我啊,你才瘸了呢。”張钊好不容易挪走了扶手,現在拿膝蓋碰了下他的腿,略略皺起眉頭,“可萬一……萬一我要是哪一天瘸了,絕對誰也不會告訴,自己麻利兒收拾行李。”
“收、收拾行李幹嘛啊?”蘇曉原磕巴了。
“找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躲一輩子。”對一個生而為跑的男生,瘸了腿的痛超過死亡。張钊稍微想象了一下扶着拐的自己,幹,還真不如死了。
“哦……”蘇曉原手裏的獎牌變得格外燙手,像個笑話,笑他明明就是個瘸子,還以為摸了人家的第一名就能跑。
他想帶着自己跑,有多甜蜜就有多諷刺。
“你是不是……”蘇曉原鬼使神差地問,“看不起瘸子啊?”
張钊的右手蠢蠢欲動,想去抓一下,抓一下就敲定了自己的魔障,就知道這兩個月到底受不了的原因是因為煩躁,還是因為一個人。“也不是看不起,反正我要是個瘸子肯定不會再出來丢人。走路都走不順當還能幹嘛?你想象一下,我要是個瘸子,還能給你跑5000米第一嗎?我連操場都不去,丢不起那個人。”
“別瞎說,你又不是瘸子。”蘇曉原看到一只大手在靠近,要是十分鐘前,他或許還有勇氣碰一下。
“是,我又不是瘸子,你也不是,想那麽多幹嘛。”還差1厘米,張钊的小指頭輕輕刮了一下,碰他無名指的指甲蓋,“你放心,我往後跑步注意安全……我瘸不了。你要喜歡這些獎牌……”他彪得很,抓到了就緊握不放,“你喜歡,我再去跑!”
蘇曉原立馬抽手,心裏又酸又疼。“你先別抓我。”
張钊當真一點兒經驗都沒有,要是陶文昌,肯定能看出蘇曉原是急了,而不是害羞或者欲擒故縱。“我他媽可能出問題了,老想抓你,想帶你騎自行車,想帶你一起跑步,你說我怎麽辦?”
“松手吧。”蘇曉原扭着肩膀要甩他的手,他想帶着自己跑,可自己是個真瘸子,“你這樣兒像個流氓……你別抓我!”
張钊這才看出不對,可他還是沒松,死死摁着那只手,像摁着最大的那個肥皂泡兒。“我不是流氓……我就是……我就是喜歡你。你不是說會跑的你都喜歡嗎,往後我為你跑比賽去,行嗎?我知道你也……”
蘇曉原沒聽完,奮力撥開先站了起來。好在後面就一排,只有幾個男人不滿。他來不及顧忌,只想逃,順着臺階上的熒光燈往外逃。一邊走一邊摸着牆,再狼狽也維持着正常的假象。
假的,都是假的,自己根本就是不正常。還裝,裝有什麽用,什麽用都沒有。
“蘇曉原!”張钊傻不愣登跟着他站起來,不懂自己什麽地方沒做對,他高,這一下子起來擋了好些人,那些人罵他有病,他也顧不得回嘴,拎起包就往外沖。
一個走路不穩當的人跑不過體育生,蘇曉原剛走出播放廳就被逮住了。
“曉原你別走!”
“你別抓我……我想回家。”
工作人員聽見動靜往這邊探頭,張钊只好拉着人往洗手間走。“你回什麽家啊,我一會兒給你送回去!”進了男廁所,張钊還抓住不放,又怕裏頭有人方便,說話不敢大聲,“你跑什麽啊,我不就……抓了你手一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張钊,喜歡你了。我不知道怎麽辦,你別跑,咱倆談談。”
“談什麽?”蘇曉原還攥着張钊的獎牌,“我……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理解錯了。”
張钊一開始沒想通什麽叫理解錯了,想通之後的難受勁兒不亞于沖刺最後200米。他含着胸,像個認錯的孩子。“什麽叫……我理解錯了?”
蘇曉原不說話,他不想騙人,騙不了自己說不喜歡他,也含着胸,像犯了彌天大錯,點一下頭都覆水難收。上一回這麽絕望還是知道自己會喜歡男生。
“你對我,是不是那個意思?”張钊難受得口幹舌燥,胸膛劇烈地一起一伏,跑步都沒有這麽痛苦過,“你……你不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感情線不虐的,只是有些懵懂的不自信,大膽看下去!
要是兩個成熟的成年人肯定就攤開了說,但蘇寶是個敏感自卑的孩子,用一層假外殼來包裝自己。張钊也不是看不起瘸子,只不過他剛贏了比賽正在意氣風發的牛逼勁頭上,一想到自己要是瘸子就把話說重了。
蘇寶是跑不掉的,因為張狗是哈士奇,死切擺列追着人家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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