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想燎原

蘇曉原甩不掉他的手。“你好好說話, 先把我松開。萬一裏頭有人怎麽辦……咱倆……”

“有人看見又能怎麽着, 同學還不能拉着手聊天啊?”張钊可算搞清楚自己到底煩在哪兒,就因為喜歡上的人和自己性別一樣, “你……你真不喜歡我啊?”

蘇曉原不說話了, 其實就算自己說不喜歡, 張钊也肯定不信。他們都不傻,雖然沒談過戀愛, 可平日裏相互惦記的那股膩乎勁兒, 誰也認不錯。

“我……我不太喜歡你。”蘇曉原狠着心騙他,“可能之前做了什麽, 叫你誤會了。”

“不太喜歡我?”張钊才不相信, 怕攥疼他的小手于是改成握腕子, “不太喜歡我,你招我?”

“我怎麽招你了?”蘇曉原知道自己完了,手可以甩開,可一門心思喜歡自己的人, 他躲不開。

他是長跑健将, 他是個小瘸子,可情窦初開才不管這套, 橫沖直撞就過來了。不管是5000米跑進16分鐘的男生,還是連50米都堅持不下來的男生, 不管速度快、還是慢, 遲早都會被愛情追上。

張钊氣笑了,自嘲一樣:“蘇曉原, 我他媽不是大傻逼。你說你不敢承認,我信,你說你沒動心,我真不信。”

蘇曉原耷拉着腦袋,一咬牙,聲音就有些顫顫的:“我……我真沒動心,咱倆還是做普通同學吧。”

“你沒動心?你沒動心給我帶大蝦酥?”張钊急切地說,像求證,運動會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呢,“你給我帶那麽多大蝦酥,給我買紅牛,借我抄作業,幫我考試作弊。你幫我收拾包,收拾桌鬥,坐自行車摟我腰,還讓我接你送你。陪我買跑鞋,咱倆一起看小火車,怕祝傑搶風頭替我抱不平……你現在跟我說你不太喜歡我?”

“我對誰都這樣啊!”蘇曉原怕洗手間裏有別人,“你別說了,叫別人聽見,你這輩子就完了!”

“我完了?我怎麽了我這輩子就完了?”張钊數不盡他們之間的膩股,恨不得落字生根,“你怕我5000米跑死了,橫穿跑道來給我加油,你還給我寫情書……”

蘇曉原扭開臉:“那不是情書,我給所有跑5000米的運動員寫的……”

“狗屁,你也就騙別人,騙我,沒門兒!”張钊把人往胸口拽,非要去摟他,“我運動包前頭的花生米兒是不是你放的?”

“你……”

“你就說是不是,別磨叽。”張钊不準備松開,胡亂地捧他的臉,“你招我,然後說不太喜歡我,騙我特好玩兒啊?”

“我沒騙你。”蘇曉原急出好些汗,劉海兒全貼在額頭上。關心則亂,他說錯話了,應該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可張钊就這麽傻傻地往上撲,撲得他都發怵了。

“咱倆……不對。”

張钊朝他靠過去,心裏的煩躁變成難受。蘇曉原不敢承認他不怕,就怕搬出這個理由來說。“可喜歡一個人……有什麽不對?”

蘇曉原知道自己的能耐,狠心說狠話他做不出來,更不舍得傷害張钊。“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咱倆……不對。你懂嗎,做普通同學可以,做……做那個就不對。”

“有什麽不對啊?”張钊膽怯了一瞬,卻還想再試一把,“我不怕。”

“可咱倆不對。”蘇曉原單薄一片兒的肩膀躲着張钊的胸膛,“這不正常,你懂嗎?咱倆……不正常。”

張钊被愛情甩了個大嘴巴,心髒疼得什麽感覺都沒了。“喜歡一個人,怎麽就不正常了。”

蘇曉原繼續往後縮,從喜歡上季重陽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沒路了,可他不想叫張钊變成自己這種人,只喜歡男人的人。“就是不正常……男生應該和女生在一起,大學之後成家立業,結婚生子,才對。我是……我是招你了,我錯了,往後我不跟你說話了行嗎,咱倆還是……”

“可我喜歡你啊。”張钊只用這一句話就把自己的後路全堵死了,“往純情來說,我真的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昌子說他老琢磨他女朋友,我發現我也是,閑下來就琢磨你。”

“你……琢磨我幹嘛?”蘇曉原恨自己壞、懦弱,讓他長痛不如短痛就行了,可自己偏偏不舍得,“說出來怪吓人的。”

“我琢磨你在幹嘛,和誰說話,吃沒吃飯。”張钊真的喜歡他,想使勁兒摟,又怕他說不正常。眼神裏不全是祈求,還有些不懂,不明白倆人為什麽不行。

“我拆了家裏好些家具,安上又拆,拆了就安。我他媽煩死了,受不了,我真的……”張钊恨自己語文不夠好,話堵在喉嚨裏,結果自己說出來就成了傻裏傻氣的胡攪蠻纏,“我怕你嫌我有汗味兒,怕你被你弟弟欺負了,怕你鼻炎又複發……唉,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就每天……瞎琢磨,天黑就盼着天亮,盼着跑完步上教室找你抄作業。”

蘇曉原的眼睛快速眨動着,如果仔細看,能看出下眼睫毛濕了。

“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是欺負你,可別人欺負你一下我都受不了。”張钊近乎野蠻的表白來得洶湧異常,“我他媽的……沒救了,我有病是吧?我看黃片兒都看不下去,撸吐露皮兒了都不行,就得想你。我也不想……我他媽的沒救了,怎麽就喜歡你了?”

“你不該喜歡我,咱倆不對。”蘇曉原無措地被摟着,想走,又不想走,感覺自己像個渣男。

張钊由意氣風發變成垂頭喪氣,這個年齡的男孩兒真是接不了感情一丁點打擊。“我懂,我不就是同性戀嘛……”

“你胡說!”蘇曉原怕他承認,“你不是,你萬一還能改呢。那麽多好女生總有比我好的。張钊你真的不懂,只要你走上這條路了,就完了!”

“怎麽就完了?”張钊急躁地皺起眉。

蘇曉原曾經暗戀過別人,一直自以為這方面懂得比張钊多。可他真對上感覺了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計可施,除了一臉狼狽。“你就完了啊,沒人看得起你。這條路走不通,沒救,你別這樣兒行嗎?”

“可我真的喜歡你啊,我裝不了啊。”張钊小心翼翼地凝視着他。可能是蘇曉原不肯甩他的手,可能是蘇曉原肯讓他摟,張钊說什麽都不撒手了。

就和競技體育一樣,他沖上跑道全力以赴,因為只有兩種名次。第一名和第一名以外。

“你……不能和別人說,不能讓外人看見,倆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好。”蘇曉原焦急地說,“這一條路走到黑,你沒出路!”

張钊發狠地摟他,擋他逃跑的路。“我跟你一起還不行嗎,你就當我是個火兒,給你點個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條路走到黑我不怕啊,我真的不怕……我不管!你招我,是你先撩的我,往後我當個火兒,我亮着燎你還不成嗎?行嗎?”

蘇曉原的喉結上下滑動着,他不是女生,男生該有的都有,除了一雙能跑的腿。“你別這麽沖動,小孩兒似的……真不行,咱倆不對。”

張钊還不肯撒手,只這麽握着,力道不輕不重,不知道是跟蘇曉原較量還是和自己較量。

“你真不喜歡我啊?”張钊沒轍了,自己毫不留情地表白,硬要逼着人家和自己好似的。

“你別這樣。”蘇曉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扒拉他的胳膊。

“咱倆真不行啊?”張钊往前貼,“你給我個機會,行嗎?”

蘇曉原被他弄得沒辦法,小聲抗拒着:“你怎麽……這麽小孩兒啊,往後你在大學裏指定會遇上比我好的……女生,你別跟我一樣。別人會說你,笑話你,看不起你!”

“那……行吧,我不逼你跟我好。”張钊的手終于松了,像被人搶走寶貝的孩子,“我……我剛才是急了,懵了,你別怕,我指定不逼你,你別怕我……獎牌你收着吧,頭一回給喜歡的人送東西,我心裏頭高興,為你……跑死也值。”

蘇曉原咬了咬舌頭,怕不咬疼自己就會說出來什麽。将來張钊還會遇上更好的,完美的,能和他一起瘋跑的人。

“我還能送你回家嗎?”張钊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正巧有人進來洗手,蘇曉原快速地閃到一邊,點了點頭。

到了家門口,蘇曉原扔下一句明天見就進了樓洞,全然忘記明天是周六,期中考試之後休息。

回到家,媽媽還沒回來,一定又是夜班了。小運不在客廳,睡房傳出一陣陣英語閱讀理解的朗讀男聲,看來是在做聽力。

一天的興奮、緊張、激動和悲痛過後,留給蘇曉原的,只剩下空蕩蕩的失焦般的難受。他再也不想裝什麽平衡,放開了走路,一瘸又一拐,瞥着外八字的右腳走進洗手間,然後,脫了褲子。

校褲脫掉,是兩條幹淨的白腿。左腿明顯要粗一圈,腳腕子也是,右腿的小腿肌肉明顯萎縮過,細得好笑,腳踝的凹陷像個折了腿的鴨子,掰不正了才外八字。

往上是大臀肌,右臀比左邊癟進去一些,像個沒吹飽氣的籃球,怎麽都彈不起來。

這就是自己的腿,真實的雙腿。蘇曉原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小運說的沒有錯,自己是個瘸子,怎麽裝,遲早都會被人知道吧。

僞裝平衡很累人,不管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蘇曉原摸着右大腿根兒,用盡全力地掐它一把,狠狠地掐出紅印子來。

都賴它!直到掐到疼麻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憶曾經站不起來的時候,自己是怎樣咬着牙在矯正器械上走路的。

真是奇怪,每一天都有這麽多人進行肌肉注射,為什麽偏偏就是自己呢?這個大問題蘇曉原從小就沒想明白過,可他的卑怯不允許自己瞎想,而是穿好褲子,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次又一次體面地站起來。

熬過去就會好,蘇曉原小時候對自己這麽說。今天他同樣這麽勸自己。可他真的……真的是好喜歡張钊啊。

周六和周日兩天,蘇曉原守着手機,一條張钊的微信都沒有收到。

他放棄了吧?蘇曉原寫卷子的時候總是走神。可走神之後又覺得,他放棄得對。

周一早上,蘇運收拾好書包準備下樓,突然發現床頭最顯眼的地方挂了個金閃閃的擺設。“我靠……這什麽啊,獎牌?”

“你別動!”蘇曉原擤着發紅的鼻子,兩個夜裏,就靠它陪着自己睡覺。

“這有什麽不能動的,不就是塊兒廢鐵嗎?”蘇運大咧咧地拿起來看,“呦,和區一中第35屆運動會高三男……”

“我說了你別動。”蘇曉原第一回 從弟弟手裏拿東西,從前都是因為虧欠給出去,“我的。”

“你的?”蘇運盯着他。

蘇曉原握着它,像那天被握住手腕子。“對,就是我的。”

“5000米,你走都走不了那麽遠吧?”蘇運笑着說,“上回你說的那個能跑5000米的班長,借你玩兒幾天的吧,趕緊給人還回去。”

還回去?蘇曉原六神無主地下了電梯,獎牌就在褲兜裏。要還回去嗎?按理說是應該還回去的吧。張钊說喜歡自己才給自己的,他放棄了,自己再霸着獎牌就沒道理了。

接連兩夜沒睡好,蘇曉原的眼睛直發酸。他走出樓洞,那個他琢磨了倆晚上的男生就站在下坡老地方,旁邊是小綠,熒光綠色的死飛,地上是小豹子運動包。

他在等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周五,張狗:你別怕,我不逼你跟我好。

經過周六、日的嚴肅思考和霍霍家具

張狗:曉原我來啦!你必須得跟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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