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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媒婆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冷靜問:“我且當你說的是真的,将軍說了何事?”

“第一件,若我出了任何意外,他知道誰人該負責。以軍律處之,可不似府衙那般審。”

徐媒婆臉僵了僵。這反應讓安若晨心裏稍安,她繼續道:“第二件,将軍說徐嬷嬷定不是主事的,他可以放嬷嬷一馬,但若支使嬷嬷辦事的那人沒抓到,他怎麽都得找人擔責。嬷嬷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麽辦的。”

徐媒婆垂眼不語。

“第三件,馬場之事既是已犯了,便得盡快處置,所以還望嬷嬷早些做決定,不然耗得久了,将軍便不能心慈手軟了。”

徐媒婆靜靜聽罷,忽而擡眼,冷笑道:“沒了?”

安若晨盯着她,也冷聲道:“沒了。”

徐媒婆道:“大姑娘是何人物,将軍若有話與我說,還用得上大姑娘?将軍手下那麽些人,哪個派過來不比姑娘好使?大姑娘聰慧,我也不傻。”

安若晨踏前一步:“你如今便是在犯傻。将軍為何不派官差将兵?嬷嬷好好想想,派了那些人,還能讓嬷嬷安然無事在城中走動?事情一旦洩露,将軍怎麽都得捉人交差。旁的人找不到,便只有嬷嬷頂罪。嬷嬷知道的事可比我多,到時滅口要滅誰,嬷嬷心裏可清楚?我也是為自己着想,才為嬷嬷說了許多好話。我也怕死,冒險上報,我這身份如何得知這等機密,将軍自然是懷疑的。我要麽被你們滅口,要麽被将軍懷疑,我選後者。但将軍終有一日要離開,而我與嬷嬷,卻會是在中蘭城住上一輩子。我嫁入錢府後,娘家這頭是指望不上了,有誰能照應我?嬷嬷既是城中人物,我還盼着日後能得嬷嬷一兩分好處。如此一想,将軍與嬷嬷之間,我選嬷嬷。嬷嬷可明白如今的情勢?我與嬷嬷是一條船上的,我死了,嬷嬷便獨自頂罪,嬷嬷将謝先生供出來,我與嬷嬷便都能洗清嫌疑。”

這一長串話說得合情合理,流利通順。徐媒婆聽得抿緊了嘴。

安若晨停了一停,看了看徐媒婆的表情,再道:“嬷嬷,将軍允我與你商量,便是給了我們機會。嬷嬷務必三思。将軍答應若能抓到主犯,你與我他都不會再追究。我也不求別的,我家裏的狀況嬷嬷最是清楚,日後我嫁了錢老爺,若出了什麽麻煩,嬷嬷念在我這次相助的份上,也相助于我,這便夠了。”

徐媒婆驚疑不定,不說話。安若晨再挨近一步,小聲道:“你我皆被将軍盯上,嬷嬷出門時留心看看對街的茶水攤便知。我話說到這兒,嬷嬷好好想想。若是有何困難兇險,我們好好商議商議,我今後如何,還指望嬷嬷呢。嬷嬷幫我說親,出入安府合情合理,不論是将軍還是謝先生都說不得什麽來。隔着一道牆,嬷嬷與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們又哪裏知道?”

徐媒婆想了一會:“你可曾見到解先生的模樣?”

安若晨按捺住緊張,道:“未曾。若是見到了,我便只會上報那謝先生,回頭再跟嬷嬷讨好處,豈不是比如今這局面好?”

徐媒婆不語。

安若晨道:“嬷嬷回去好好想想,這段時日莫要再做那兇險之事,可不要被将軍抓到了把柄。若嬷嬷有了決定,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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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媒婆沉吟片刻,點頭:“行。”

安若晨盯着徐媒婆離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這才軟了下來,重重舒了一口氣。可心卻是放不下的,徐媒婆會如何做,她根本沒把握。

安若晨回到屋裏,裝模作樣地翻找衣裳和首飾,比劃了一會,又看了看胭脂粉,抱怨顏色不滿意。丫環在一旁勸慰說小姐怎麽打扮都好看。安若晨卻道,不行,還是再買些,她還饞嘴了,想吃東街的糖果子。

說做便做,拉着丫環便要去。

紫雲樓便是在城東,她得盡快見到将軍,耽擱了便會出大麻煩。

安若晨領着丫環剛到府門,卻被二房譚氏看到了。

“這是要到哪兒去?”

安若晨垂頭一副膽小老實樣,丫環幫她回話,說是小姐要去挑些新脂粉,再買些糖果子吃。

譚氏譏道:“大姑娘近來很是闊氣啊。東西買了一樣又一樣,竟還沒買夠?錢銀這般容易得的,用着可不心疼。若大姑娘閑錢這般多,那大房的月例下個月起便該少些了才合适。”

安若晨面露慌張:“二姨娘,糖果子可花不了什麽,莫要扣我的月例銀子。”

譚氏哼道:“快要出嫁了,心莫要這般野。老爺不說你,自己也該拘束着些。今日莫要出門了,你的喜枕不是沒繡好嗎?多花些工夫在這些正事上。”

安若晨不敢不答應,丫環也忙恭敬應了“是”。

譚氏再看安若晨一眼,拂袖走了。

安若晨的心沉入谷底,敝開的府門又要被門房關上了。安若晨看向對街的茶水攤,那個面熟的男子和攤主正都看着她,見她望過去,忙閑聊般的說起話來。安若晨一直看着他們,直到府門被關上。

龍大剛從郡府衙門出來,他來此是與太守姚昆等人商議馬場被燒一案。

有人證說得聽到那些賊匪是南秦口音,但郡府這頭派人清查中蘭城內的南秦人士,卻也沒查出兇嫌。與南秦國交涉,對方官員仍是那副說辭,南秦絕無可能派人幹此事,蕭國莫要以這借口栽贓。若是蕭國有任何證據只管拿出來,若真是南秦人所為,南秦自會擔責,但若是蕭國故意抹黑借此挑起争端,那後果蕭國自負。

這關頭姚昆是有些憂心了。邊境游匪一事還未有結果,如今城內重地居然被襲,這可比游匪之事嚴重得多。他是覺得南秦沒膽打仗,但這暗地裏的動作又如何解釋?襲擊戰馬營場那可不是小事。但若是為此宣戰卻又似乎小題大做了些。戰事一起,後果不堪設想,他這平南郡可就別想有太平日子了。

于是姚昆找了龍大過來與其他官員一同商議,一是寫了折子速報朝廷,二是暫停兩國邊貿以示懲戒。後一條得到了主薄江鴻青等人的支持,商舶司那邊卻希望龍大與姚昆再三思,這事不僅南秦有影響,對平南郡和蕭國也有影響。若真不能确定是南秦所為,還是謹慎些處置好。

但龍大同意姚昆的決定,得有些動作才好看到對方的反應。使節談判等由郡府去辦,而他軍方緊鑼密鼓操練兵馬,加強安防工事,探明邊境地勢等。

龍大将軍如此說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有異議。于是事情定了下來。

龍大出了衙門便見到謝剛在等他。龍大不動聲色,與謝剛并騎。謝剛悄聲道:“探子來報,今日徐媒婆去了安家,進去時一切如常喜氣洋洋的,出門的時候臉色卻有些不好看,還特別留心了安府對街的茶水攤。她走後不久,安家大小姐便要出門,在大門時被二房譚氏攔下了。安家大小姐似乎很不甘願,府門關上前她一直盯着茶水攤。”

“嗯。”龍大應了,表示聽到。過了一會,他道:“你去囑咐一聲,盯梢徐媒婆那邊的人切勿懈怠,務必盯緊了。她去了哪兒,見過什麽人,全都得留心,事無大小皆要上報。”

“是。那安家那邊呢?”

“我讓澤清跑一趟吧。安若晨認得他,若她有事想報,該知道抓住這機會。”

當日傍晚,安府突然迎來了一位貴客。軍中大紅人宗澤清宗将軍不請自來。安之甫又驚又喜,忙去相迎。宗清宗只帶了兩個衛兵,便裝來訪,神神秘秘地說先前在城中玩耍太過,被大将軍責罰,丢他到前線巡察去了,寡了好幾天,實在是想念酒肉,可剛回來又不敢去酒樓,怕被将軍知道又要罰他。

“可不能在城裏屁股還未坐熱就又被丢到前線過苦日子去。我想着安老爺是個好說話的,所以厚顏過來讨杯酒喝。”宗澤清如是說。

“哪裏哪裏,宗将軍太客氣。宗将軍願意來,可是讓草民家中蓬荜生輝。好酒好肉那是有的,将軍切莫客氣。”安之甫将宗澤清迎到堂廳,喝令廚房趕緊準備,好菜好酒盡數端上。

“如此我就打擾了,安老爺可得幫我保密,勿教龍大将軍知曉。”

安之甫哈哈大笑,一口答應。覺得自己與宗澤清之間關系近了幾分。

宗澤清将軍到府裏做客的事很快傳遍了各房。安若希和安若蘭都被安之甫叫到菊園裏陪着宗澤清用膳,甚至連12歲的安若芳最後也被叫了過去。安若晨聽得丫環如此說無奈嘆氣,她爹爹是打算要是沒能抓住龍将軍,抓到個宗将軍也不錯嗎?但眼下這事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也想去見宗澤清。

安若晨想着辦法,開始磨墨。

今日譚氏心情不佳,總挑她的錯處。在府門那處攔下她後,沒過一會竟跑到她院裏來看她在做什麽,見她竟真的繡着喜枕,又斥責她繡得不用心。道她能嫁給錢老爺已是福分,若不是錢老爺肯要她,她得老死家中無人問津,給安家蒙羞。總之對安若晨好一頓言語羞辱,這才罷休。

安若晨讓丫環去打聽了,原來今日徐媒婆來時,譚氏曾拉徐媒婆問話,打聽龍将軍的情況,想知道将軍于京城家中是否有妻妾兒女。她道将軍對安若希青睐有加,态度挺不一般,想讓徐媒婆幫着問問,此事是否可成。可沒想到徐媒婆一口回絕了,說是讓譚氏莫多想,龍将軍這般人物,來中蘭城是領着皇命駐防邊郡,可不是來娶妻納妾。這時局裏她一媒婆子跑去打聽這個,惹了大将軍的忌諱,一刀将她砍了,可是冤都沒處訴去。她讓譚氏安心等着,若大将軍真是對安若希有那心思,不必媒婆子上門游說,将軍自個兒也會有安排。徐媒婆最後還道:“若是夫人不死心,不如去找些官夫人保媒。若有太守夫人肯與将軍提提此事,那可比我這婆子好使多了。”

這一番不軟不硬的話聽在譚氏耳裏,覺得徐媒婆是暗譏她白日做夢妄想高攀。她是不敢找太守夫人保媒,連太守那邊都打點不得,何況近龍大将軍身?譚氏是個要強好面子的,頓時臉上挂不住了。一下午在自己院子裏發了好幾頓脾氣,還帶着人在府裏走動,挑下人們的錯處。安若晨這麽不巧被譚氏逮着要出門玩耍,于是便遭了殃。

安若晨聽罷便知她今日怕是找什麽借口出門都無望了。她盤算着要不就奔那茶攤去,讓茶攤的探子幫她傳話,但那些人她不認識,不敢托付這樣重要的消息。突又想萬一她想錯了呢,萬一那些不是将軍的人而是謝先生那頭的人呢?哎呀,若是這般,她今日與徐媒婆虛張聲勢便是露餡了。那徐媒婆此刻怕是已經與那謝先生商議如何将她滅口。

安若晨一下午心神不寧,掙紮彷徨。想幹脆賭一把奔茶攤去,又怕譚氏起疑。

現在突然聽到宗澤清來了。安若晨頓時精神一振。她有機會了,必須把握好。

宗澤清在安府吃喝一頓,與安之甫東扯西談,見到了安若晨的三個妹妹,卻獨獨不見安若晨。假裝無意地提起,譚氏在一旁道大姑娘許了人家,忙着婚前準備事宜,就未出來與将軍招呼。

宗澤清心裏暗笑譚氏的心思,他對安若晨可沒半點興趣,可若見不到她,如何與大将軍交差。大将軍說得倒是輕巧,什麽你到了那兒,她自會想辦法見你。

宗澤清是不懂龍大的信心從何而來,怎麽就篤定安若晨會主動來見他。再說了,若是她想來來不了呢?其實照他看,他偷偷潛入安若晨的院子直接見最是方便。可這般建議,龍大卻是否了。說是還不知她那頭狀況,莫要自找麻煩留下把柄,也莫教旁人看到了給她惹麻煩。總之,去到那兒便會見到她,若真是見不到,回來再議。

宗澤清耐着性子,直到吃完了飯也未見安若晨現身。他用龍大上回的法子說要去茅廁給安若晨半路截他的機會,可沒想到安之甫竟是惦記着上回沒将上茅廁的龍大将軍招呼好,于是這次親自陪着他去,前呼後擁一衆役仆,這哪是上茅廁,不知道的怕是會以為有何慶典之禮。

上完了茅廁宗澤清又坐了會喝了茶,聽了兩首曲子,仍是未見安若晨。他也沒了法子,于是告辭。反正他是依了吩咐行事了,回去報了大将軍,看他還要如何吧?

安之甫帶着仆役親自送,二房譚氏拉着安若希,三房薛氏拉着安若蘭也一起送。宗澤清身後跟着一串尾巴浩浩蕩蕩到了側院馬圈。

到了地方,眼前一亮。這不是安若晨又是誰。

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在這兒見到了她。

安若晨正撫着宗澤清的馬兒,與宗澤清的兩個衛兵說着話,似在問戰馬吃些什麽之類的,待見得宗澤清來忙施了個禮。

譚氏見得安若晨頓時火冒三丈,喝道:“你這是在做什麽,不是讓你在屋裏好好做繡活嗎?與陌生男子搭讪成何體統,還驚擾了貴客,禮數教養都到哪兒去了?”

安若晨慌忙認錯:“姨娘息怒。我在屋裏悶了便出來活動活動,沒留神逛到了這兒,看到将軍的馬兒甚是神氣,便好奇問了問。”

“無事無事。”宗澤清打着圓場。“我們當兵的,人與馬皆是皮實,哪有這般容易驚擾,不必往心裏去。”

安若晨聽了,趕緊道:“宗将軍大人有大量。小女子謝過了。”她再拍了拍宗澤清的馬兒背上的馬鞍道:“那宗将軍慢走,代問龍将軍好。爹、姨娘,我先下去了。”

言罷,施了個禮退下了。

安之甫與宗澤清又一番客套,宗澤清這才告辭離去。

一路宗澤清都在琢磨安若晨,馳回紫雲樓後,他未直接将馬交給馬夫,而是親自動手卸鞍,在馬鞍下,發現了一張紙箋。紙箋上只有十二個字:知了知了,左邊右邊,順藤摸瓜。

這是哪門子的打油詩?宗澤清一頭霧水,不敢耽誤,速交給了龍大。

龍大聽完了宗澤清所述,點點頭。

宗澤清問:“将軍,這毫無文采的詩是何意?”

“徐媒婆已經知道被安若晨聽到了秘密,也已經知道安若晨向我告發了她。她有兩個選擇,要麽與我們合作,要麽去找她的上頭秘商殺掉安若晨滅口。無論她信不信安若晨,選擇哪條路,我們都有機會順着她這條線抓到幕後之人。”

宗澤清張了張嘴,呆愣:“将軍從這十二字裏讀出這許多內容來?”

“她沒辦法避人耳目接近于你報信,只得出此下策。”

“她可以寫清楚些。”

“寫得太明白,若這信沒落在你手裏,卻是被她家人瞧見,她便麻煩了。”龍大看着那信箋,彎彎嘴角。這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宗澤清被驚到,這是笑?大将軍笑了?

“她定是遭遇了什麽,才不得不與那徐媒婆攤牌,我猜她定是又胡說八道了一番。她知道我派了人盯梢,便只能指望我們在徐媒婆有所行動将人逮住。”她這是将性命押在了他手裏。

宗澤清問:“那我們如今要做什麽?”

“等。”

那婆子一動,他們便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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