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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晨這邊,宗澤清走後沒多久,她就被譚氏責罰了。譚氏沖到她屋裏,指着她的鼻子大罵狐媚子不要臉。已是待嫁之身卻還總想着勾引其他男人,上次是龍大将軍,這次宗将軍,下回家裏再來貴客,她是不是也這般沒臉沒皮的往上貼。

安若晨慌張辯解:“姨娘誤會了,我絕無此意。”

可譚氏哪裏聽得進去,連着安若晨院子裏的丫頭婆子一起罵。安若晨一臉懦弱惶恐沉默着低頭聽訓,其實她覺得譚氏的這番話把“狐媚子”改成“商賈之戶”就太适合她們安家了。

安若晨這般被罵,她的老奶娘是不服氣的。老奶娘其實是安若晨母親範氏的奶娘,當初陪着範氏過門,一路照顧,看着範氏生女,看着安之甫薄情寡意貪利,對這家裏的一切再清楚不過。她總是對安若晨說:“待你嫁了,不在這個家了,我也就回老家養老送終去。”安若晨勸她現在便走,她卻是怎麽都不肯。

如今看得譚氏這般欺侮她家姑娘,老奶娘便頂了幾句。“譚姨娘手倒是伸得長,管得這般寬,我家姑娘循規蹈矩,知書達禮,譚姨娘管好自己姑娘的事便好,心情不好,也莫要拿我家姑娘撒氣。”

安若晨聽得老奶娘這般說便知要糟。果然譚氏跟被針刺了一般跳了起來。“這家裏什麽時候輪到老奴才說話了。什麽你家姑娘我家姑娘,都是安家的女兒,你這般說是何意?我心情不好,又是哪個嘴欠找打的亂說的!”徐媒婆的回絕讓她深覺被譏嘲冒犯,老奶娘這話又讓她有了同樣的感覺。

譚氏的母親是福安縣商賈家的妾,出身低微。但譚氏心想,這又如何,那範氏的爹爹也不過是個師爺,範氏讀了些詩書識得幾個字而已,又比她強到哪裏。做了正室那是她來得早,最後老爺還不是看不上她将她晾到一邊,成天只會哭啼讨人厭煩,生的女兒也只會寫字畫畫,小裏小氣,登不上臺面,可比不上她的若希大方爽氣讨人喜歡。

若希婚事未定又如何,有她好好張羅,自然能攀一門好的,再怎麽着,也比安若晨嫁給六旬老頭子強。

譚氏想到這,冷靜了些。對,不急跳腳撒潑,錢裴老爺的名聲那可是響當當的,聽說稍不順意便會打罵,打殘弄死的可是有好幾個了,有點姿色的丫環他都不會放過,妓館娼院也是常客,安若晨嫁了過去,自會有她的好果子吃。她不急,不能失了儀态。譚氏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老奶娘松了一口氣,轉身将安若晨抱住:“嬷嬷老了,護不了你多久了。只盼着夫人在天之靈,能保佑小姐。”

安若晨安慰地拍拍老奶娘的背,心知卻是知道,譚氏不會善罷幹休的,爹爹的懲罰快來了。

譚氏離開安若晨的院子果然是去了安之甫那。還沒進屋門眼淚便流了下來,一邊輕泣着一邊進門喊老爺。安之甫屋裏,三房薛氏在呢,正坐在安之甫腿上喂他吃果子。

譚氏見得心裏一恨,知道薛氏這是想哄得安之甫若是能将宗澤清這條大魚抓住,先緊着給她女兒安若蘭說親。譚氏當看不到,泣着向安之甫請安。

“這又是怎麽了?”安之甫問。

薛氏機靈地從安之甫腿上下來,上前握住譚氏的手,道:“姐姐莫難過,那徐媒婆是個不識好歹的,回頭再找個得力的媒婆子便是。”

譚氏氣得牙癢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成心氣她呢。她不理薛氏,對安之甫道:“老爺,大姑娘那兒,老爺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母親去得早,我們姨娘身份平素也不好說她什麽,可如今她是要過門的人了,卻還總是不安分。上回私自離家見龍将軍,這回堵在後院當着全家的面勾搭宗将軍,這還是我們看到的,我們不曉得的還不知都有誰呢。傳了出去,大姑娘自己丢臉事小,我們安家的名聲也被拖累,再有,惹惱了錢老爺,壞了老爺的買賣,那便是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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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甫前面那些聽得不以為然,最後一句卻是戳中了他的命門。

薛氏看他的臉色,忙道:“二姐說得是。如今大姑娘與錢老爺的婚事可是最重要的。未婚妻子不守婦道這可不是一般的壞顏面,若是有風言風語傳到了錢老爺的耳朵裏,他責怪老爺管教不周,給老爺難看,甚至要求退了婚事,那便糟了。”

譚氏暗地裏白了薛氏一眼,這該死的牆頭草,哪邊讨好倒哪邊,方才還話裏帶刺譏她,如今卻是揀與她一樣的話說,倒像是她在為這家勞力憂心似的。

譚氏忙上前一步,搶着道:“老爺,我方才去了大姑娘的屋裏與她将道理說過了。但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她親娘,我說的話她未必聽。所以我來請老爺發個話,責令大姑娘從此不得見外客,安分在屋裏好好修身養性,直到出嫁那日。這般,大姑娘定能明白事情輕重,若是不明白,也生不出什麽事來。”

“行,就這麽辦。”安之甫越想越覺得有理。旁的可以不管,但與錢裴的婚事是一定要穩妥才好。大女兒在家裏守到出嫁,可別招惹什麽麻煩。

沒過多久,安若晨就收到了安之甫的吩咐。他親自過來将女兒訓斥一番後,喝令大房院子從上到小都要安分聽話,看好大小姐,不許出門,缺什麽要什麽,只管找管事的說去,府裏會差人去辦。就連門房那頭,也接到了老爺的令,從今天始,不許大小姐出去。

安若晨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絞盡腦汁就是為了避免這個,怎料卻被将氣撒到她身上的譚氏借題發揮,誤打誤撞絕了她的後路。安若晨暗地裏咬牙,先不用慌,還有時間,尚存希望。希望将軍能将賊匪抓到。她立了功,便有談判的籌碼了。

龍大那邊的人手緊盯徐媒婆,但徐媒婆竟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客人上門,也無出門見客。躲在家中老老實實,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打算。

“莫心急,她也是個狡猾的,定是計較着利弊得失,待她想好了,自然就有動作了。”龍大對謝剛如是說。

可被困在家中的安若晨很心急。她完全不知道龍将軍有沒有收到她的信箋,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信裏寫的意思,那日宗澤清走後,龍将軍方面音訊全無。徐媒婆也沒有來過。安若晨不敢輕舉妄動,外頭的事情也許沒那般糟,而她這段日子萬不可再惹姨娘和爹爹的關切了。她還指望着日子久了她的禁足令能解除呢。

徐媒婆沒消息,陸大娘倒是有事與安若晨說。那是徐媒婆走後的第三日,陸大娘來送菜時,特意悄悄繞到安若晨的院子,借着給老奶娘送個鞋底子的機會,與安若晨說上了話。

她道昨日夜裏,陳老頭兒,就是租平胡東巷屋子給她的那個屋主,被人殺害了。

安若晨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今日一早聽街坊說的,說是家裏遭了賊,家中財物全被卷走了。陳老頭兒一人獨居,待早上被街坊發現時,早已斷了氣。”

“遭了賊?”

“是的。我就是來跟姑娘說一聲,現在雖說還未打仗,但世道也不如從前太平,城裏竟是進了盜賊。陳老頭兒家裏其實也不寬裕,卻不幸遭了此難,當真教人難過。那賊人殺千刀的,定是看着陳老頭兒獨居無人照應,這才挑了他家。”

“那……”安若晨心裏發慌,不安的預感充斥心頭:“可确定只是盜賊?只搶了家中財物嗎?”

陸大娘道:“官府去查了,今日外頭街頭巷尾全是議此事呢。我也未去瞧瞧,只是聽說的。那盜賊忒狠毒,兇器是陳老頭兒家裏的柴刀,還砍斷了陳老頭兒的一根手指。”陸大娘搖着頭,連連嘆息。“我們比不得大戶有家丁護衛的,從此還是多小心些好。”

陸大娘走後,安若晨越想越是擔心,她讓丫環去打聽打聽,丫環很快回來,說确有這事,府中仆役也全在議論。這會子全城都慌了神,有些小販都不做買賣了,趕緊修門加鎖。聽說衙門還貼了告示,說是加派人手巡查街道,各家各戶多留心,若是見着了可疑人,速報官府。丫環還說那盜賊很是兇殘,殺人還不算,還砍人的指頭。

安若晨心神不寧,總覺得這事定與她有關,不然怎會這般巧?

可徐媒婆明明知道偷聽的人是她,如今出事的卻是屋主,也無人來找她,這說明徐媒婆并未将她供出去。而且之前已有人去問過屋主誰人租屋,屋主已經将事情掩飾過去了。

難道,也許真的就這麽巧?

安若晨總覺得這事情裏有個關鍵,但她想不明白。

夜裏,安若晨輾轉反側,不得入眠。她将事情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耳環定是那解先生去而複返時找到的。不然,他發現時定會言聲,她在缸裏能聽到,而他也能确認确是有人偷聽,定不會這般草草就走了。

他去而複返,去而複返……這說明他的疑心很重,所以他不相信屋主說的話,決定再問一次嗎?這一次他用了兇殘的手段,還将屋主殺害了。

一根手指……

安若晨猛地一驚,坐了起來。

屋主家裏無甚財物,所以不必要切指逼問財物下落。那賊子要問的,定是租屋之人。一根手指,不是兩根三根或更多,這表示,他已經問到了他想要的。之後殺人滅口,劫財掩飾。

可是屋主并不知道耳環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實際租屋子的人是她。

安若晨驚出了冷汗。

陸大娘。

安若晨跳了起來,心急如焚,赤腳踩在地上也不覺得冷。她得找龍将軍,只有龍将軍能救陸大娘。那解先生昨夜裏問到了陸大娘,為免節外生枝出了差錯,他定不會拖太久,今夜很有可能便會去陸大娘家滅口。

安若晨急急套上了外衣,趿上鞋,一邊穿衣一邊思索着。白日裏她都不能出門,更況這半夜三更時。找丫環婆子幫忙一時半會說不清,話圓不清楚,還可能把自己暴露了,最後時間一耽擱,陸大娘怕是便會遭難。

爬牆她不行,就算順利出去,她怕也跑不到紫雲樓。

時間緊迫,需要快一些。最好是能騎馬。

可她不會騎馬,她也偷不到府裏的馬。

安若晨深呼吸幾口氣,冷靜,要冷靜。

将軍派了人來盯梢的,這半夜裏,他們還在嗎?是不是只要找到他們,他們便能快馬加鞭向龍将軍報告?可他們在哪裏?不會大半夜還明目張膽地在府門外晃的。而且她出不去呀。

安若晨咬咬牙,看了看屋內,然後開始脫去外衣,脫掉鞋襪,一切就如她上床就寝一般。她躺回床上,從床上的角度看了看,然後起身将窗戶開開。她屋裏的燭燈沒滅,睡之前她想看書來着,把丫環遣退了,說她自己會滅。結果心太煩亂,上床時也忘了。但這樣正好。

她到窗邊看了看窗外地上,穿上鞋,拿了屏風上的外衣将鞋子裹了幾圈,然後爬了出去,在窗外地上踩了好幾腳,留下些摩擦印記。之後她再爬回來,将燭燈推到桌邊,把衣服丢在了地上,旁邊再撒了幾張她寫字的紙。接着調整了一下屏風的位置,脫了鞋放回床邊。

一切準備妥當。安若晨躺到床上再看了看。既然她找不到龍将軍的人,便讓他們來找她吧。

她一咬牙,舉起了枕頭用力往燭燈的方向砸去,同時間大聲尖叫。一邊尖叫一邊跳了起來,推了一把那屏風。

燭燈被砸中,摔在了地上,紙糊的燈罩很快燃了起來,燒着了紙,也燒着了安若晨丢在地上的衣服。

“救命啊!快來人!”伴着尖叫聲是屏風倒下的巨大聲音,屏風勾住了緯缦,撞倒了椅子。緯缦掃過桌面,掃倒桌面雜物。

“救命啊!有賊!”安若晨一邊大叫着一邊撞向床欄,而後撲向桌子,額頭在桌角磕了一下。她顧不得痛,掄起椅子砸向窗戶,“呯”的一聲巨響,她扭頭朝屋門跑去。

在她的尖叫聲中,屋門被打開,兩個丫環驚得沖了進來,“怎麽了?小姐,這是怎麽了?”

“有盜賊,快叫人啊,有盜賊。”安若晨驚慌失措的模樣,衣冠不整,散着發,沒穿鞋,額角還有傷,吓得兩個丫環跟着尖叫。

很快,整個安府都被吵了起來。全府護衛搜查各院,安平差了人速去報官,各院的人都被集中到院子裏,屋子一間間的搜,以免盜賊躲藏。

安若晨的屋子着了火,火勢不大,只燒了幾件衣裳和屋角物什,很快便被撲滅了。安若晨穿好了衣裳鞋襪,坐在院子裏,蒼白着臉由老奶娘幫着看她臉上的傷。

安之甫怒氣沖沖地過來,喝問:“這是怎麽回事?”

安若晨吓得聲音還有些抖:“我今日看書看得晚了,剛迷迷糊糊睡着,忽覺得屋裏似有人,睜眼一看,竟是個黑衣人在翻我的抽屜,該是在找財物。我立時想到昨日城中出現的盜賊,于是大喊救命,還用枕頭砸他。我想跑來着,但他推了我一把,我撞到了頭。掄了椅子砸他,他搶了椅子撞開窗戶,跳出去跑了。”安若晨說着說着,哭了起來。老奶娘心疼得将她摟在懷裏安慰。

兩個丫環也很是後怕,說已睡着了,聽得屋裏有打鬥聲響,小姐在喊救命,她們忙披着衣服沖進去,那賊子已從窗戶跑了,她們忙将小姐救下。

安之甫氣得直跺腳,家裏頭居然來了盜賊,那些家丁護院們都是吃閑飯的嗎!“搜!給我好好搜!絕不能将他放過!混帳東西,竟偷到我府裏來了,活膩味了!安平!官差呢!怎地還沒到?!”

安若晨将頭埋在老奶娘懷裏,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官差會到的,但她盼着将軍那頭的人也能到,盯梢她的人在府外一定聽到了府裏這般大的動靜,如果順利的話,她猜來的會是宗澤清。軍方插手這樣的事,有個私人的由頭會更合理。宗将軍可以說正巧聽說此事,剛在安府吃過飯怎地就遭了賊,于是過來看看。

等了好半天,安若晨的院子已經被搜完了,丫環們整理了另一間房讓安若晨暫住,可官差還沒到。安若晨有些焦急,她在屋裏坐了好一會,老奶娘想在屋裏打地鋪陪着她,被她拒絕。安若晨好一頓哄才将奶娘支走,她需要個安靜的環境好好想想。

又過了一會,聽到外頭吵鬧的聲音,官差到了。安若晨伏在門後聽着,官差們在問話,在查看她那間被燒的屋子。她聽到有官差大叫窗下有人摩蹭過的痕跡,定是那盜賊進屋前觀察了一會,确認屋裏人睡着才敢動手。這時候安若晨聽到個讓她精神一振的聲音:“門房那邊沒什麽異樣,那賊子定是翻牆進來的,大家看看各院牆邊有無痕跡,哪兒進來的許便是在哪兒出去,若沒有,他也許還在宅子裏躲着。安老爺莫急,大人們對這事很是重視,派了這許多人,定是能将賊子捉住。我就說啊,怎地才離開沒多久便出了這事,趕緊來看看,安老爺放心,這事我盯着呢。”

是宗澤清。他果然來了。

安若晨咬咬唇,想着下一步宗澤清該說想跟她問問話,要見見她了。

可宗澤清沒有,他竟又扯到了別的,官差們被他支到外頭查看去了,丫環和仆役也被叫去問話。安若晨皺起眉頭,正想着要不要自己主動出去,這時候卻聽到窗框那有人敲了幾聲。

安若晨一轉頭,吃了一驚。

“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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