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窗外,龍大的身形挺拔高壯,擋了半扇窗,他用手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再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安若晨大喜,疾奔到窗邊,壓低了聲音叫:“龍将軍,你信我了?”他偷偷來此,會落人話柄,而他竟來了。這該是信她不會故意給他設套的意思吧?

“你把自己的屋子都燒了,怕是得有急事。”龍大沒半點客套,直入正題。

“求将軍救救陸大娘。”安若晨也不廢話,一口氣将她租屋是拜托陸大娘出面,屋主陳老頭被殺,怕是與此有關。謝先生會繼續殺人滅口的事與猜想全說了。

龍大皺皺眉頭,不多問別的,只問:“地址?”

“西田大街後頭的那排房子,門前有棵柳樹的那間。”安若晨慶幸自己曾認真打聽過。

龍大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安若晨愣了愣,心裏着急有許多話想說,将軍會救陸大娘的吧,希望來得及。她往窗外看了看,沒看到龍大,再走到門後聽聽,外頭還是相當嘈雜,大家似乎都圍着宗澤清轉。安若晨明白了,宗澤清是負責引開注意力的,為了掩飾龍大将軍與她的會面。

正想着,看到龍大又出現在窗邊,她趕緊奔過去。

“已派人去了。”

安若晨松了一口氣,“撲通”跪下磕頭:“謝将軍恩德。”

說完一擡頭,看不到将軍,窗框擋着了,忙爬起來,只見龍将軍正不耐地撇着眉頭。好吧好吧,這種緊急時候她花時間跪下爬上不好好說話當真是不應該。

“将軍有何吩咐?”

“盜賊殺那陳姓屋主,堵其嘴斷其指,鄰居都未曾聽到斷指及被殺害時的慘叫聲,盜賊行事謹慎果斷,怎地到了你這兒便慌裏慌張逃了?”

安若晨張了張嘴,她沒遇到盜賊啊,這将軍不是知道嗎?等等,她明白過來了。官差會來問她,而她若把這人設定成殺害陳姓屋主的,那先前與爹爹說的話有些地方圓不上。

“誰人說他們是同一人了?我未曾見過殺害陳姓屋主的兇手,我只知道我見到的這人中等個頭,穿着黑衣,蒙着臉。我那會兒吓壞了,具體如何當真有些記不清。總之我大叫救命,他欲上來殺我,我要逃被推了一把,正巧撞到了椅子,燭燈掉了,火燒了起來,丫環也來了。我太害怕,記不清了。”安若晨眨眨眼睛,煞有介事地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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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大點點頭,滿意了:“好。那你多當心。”他看了安若晨一眼,轉身要走。

“等等,将軍,我爹不讓我出門。”

“哦。”龍大應。

安若晨撇眉頭,哦是何意?“若有急事,我就不能去找将軍了。”

龍大道:“将軍府衙的門原本就不是随便能進的。再有,你不能出門,不一樣三番五次傳了消息給我嗎?”

所以現在将軍是在誇她?安若晨垮臉,将軍你若是在誇人,語氣裏能包含些欣賞和滿意嗎?

“将軍,徐媒婆那頭有何動靜?”

“若有情況,我會告訴你的。”

“那我若有情況想報将軍,該如何做?”

“多瞪茶水攤幾眼,或是再放把火,我便知道了。”一本正經的語氣似在嚴肅地說着正事。

安若晨整個愣愣,将軍是在調侃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啊,将軍。

龍将軍自己也沒笑,他又正經道:“明日茶水攤旁邊加個賣糖果子的。”

“……”好吧,賣糖果子的總比賣茶的好,她可以找到饞嘴的借口,丫環去買一趟也是可以的。

“還有事嗎?”龍大問。

好像還有挺多事的,但一時沒想到。等等,“有的,将軍,你會幫我嗎?”

龍大看了她一眼:“自己多加小心。”然後轉身走了。

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啊?安若晨真想把龍大将軍揪回來用力搖。

西田大街後頭,一個高瘦的人影正摸向門口有棵柳樹的那戶人家。他站在門外聽了聽,又再一次看了看周圍的動靜,正準備躍牆而入,忽聽到一陣馬蹄聲響,有一隊人馬正朝着這方向奔來,一個聲音低聲喝道:“門口有柳樹的那一戶,快。”

高瘦人影皺起眉頭,此時離開已來不及,他一轉身,躍進了隔壁那一戶人家院裏。

剛站穩,将身形掩在角落陰影中,就聽到外頭馬蹄聲已近門前。

高瘦人影靜立不動,鎮定地仔細聽着動靜。他的雙眸閃動着精光。正是解先生。

謝剛從馬上跳下來,正面對着陸大娘的房門口。他身後幾個兵士迅速閃開,訓練有素地在周圍查看了一圈。謝剛看了看陸大娘家的門,沒有異樣。輕輕一推,門從裏頭闩得嚴實。謝剛對一個兵士點點頭,兵士躍進陸大娘家的院子,轉了一圈沒看到異常,裏屋門也鎖得好好的,再躍出來,與謝剛輕聲報告。

陸大娘的屋頂上,一個兵士沖謝剛打了個手勢,表示沒有聽到異常動靜。屋頂上另一兵士伏低身子,做好了随時沖進屋子的準備。

謝剛擡手敲門,屋裏沒人理會。謝剛再敲,過了好一會,陸大娘穿好外衣拿着根木棒在院門後問:“是誰?”

“大娘,我是校尉謝剛,奉龍大将軍之命前來。”

陸大娘狐疑地從門縫裏往外瞧,借着月光瞧見一位将官和兩位兵士,她沉默了一會,問:“有何事?”

“有關平胡東巷的命案,有些事想問問大娘。”

陸大娘又沉默,過了一會再問:“可是又出了何事?”

“未曾,但有些事需要問問大娘。大娘可否開門讓我們進去?”

陸大娘想了又想,将門打開了。謝剛在門外客氣地對陸大娘抱拳施了個禮,大步邁了進去。門外兩個兵士未動,只守在大門處。

陸大娘的院子很小,一眼就看到頭。謝剛朝裏屋去,屋頂上的兩位兵士趁着陸大娘出來後迅速潛了進去,一番查探,确認并無人潛伏,屋內安全。

陸大娘跟在謝剛身後,進屋見到屋裏突然多了兩個兵士,吓得輕叫一聲。

“大娘莫慌,只是近來城中不太平,馬場被燒,平胡東巷又發生命案,也許這些盜賊是一夥的。為保百姓安全,我們例行檢查與之相關的其他人,有街坊看到大娘曾與死者陳老漢說話,所以我們前來查探一番。”

陸大娘皺起眉頭,道:“我這兒并無外人來,也未曾見過什麽可疑人。平日裏街坊鄰居互有照應,勞軍爺費心了。”

謝剛點點頭:“好,打擾大娘了。我們這就離開,若大娘想起什麽,或是見着了什麽可疑人等,還請大娘速報到城東紫雲樓,那兒是将軍府衙。大娘擊鼓或是與衛兵說找我謝剛也可。”

陸大娘點點頭:“多謝軍爺。”

謝剛領着那兩個兵士出去了。陸大娘關好門,躲在門後看着他們一衆人騎馬離開,想了又想,這才回房。她将房門窗戶緊閉,熄燈睡下,大棒子就擺在床邊。

謝剛騎馬走出沒多久,對身邊兵士低聲道:“去盯着那戶,有任何人鬼祟接近試圖潛入便拿下。白日裏也盯好那大娘,有可疑人靠近便注意着點,有情況速來報我。”

兩個兵士領命而去。

解先生待謝剛他們走了便出了來,小心看了看他們的蹤影,轉頭從另一個方向幾個縱躍悄然離去。

這一夜無事。

第二日陸大娘如常早起幹活張羅備貨,跟車夫送貨到安府時,聽門房說了昨天半夜裏的事。

“搜了一夜,鬼影子都未曾見到。老爺氣得跳腳,見誰罵誰,我們所有人皮都得繃緊點。”

陸大娘聽得心驚,忙問:“那大小姐如何了?”

“就是受了些輕傷,無甚大礙。倒是老爺将她罵得挺慘……”門房說到這兒,不言聲了。他好像說得太多了,傳到老爺耳裏,怕是得吃鞭子。他們做下人的是覺得沒道理,明明大小姐受害,受了驚吓,但老爺還斥她丢人現眼。不過想想也是,誰人知道那盜賊在大小姐屋裏頭還做了什麽,這一鬧,大小姐的名節算是毀了吧。

門房搖搖頭,反正他只是個下人,主人家的事輪不到他置喙。老爺大概是怕錢老爺嫌棄了大小姐,這婚事就黃了。

陸大娘打聽不到更多的,也見不到安若晨,但聽說安若晨無事,也算放下心來。再想到昨日有軍爺夜訪她家,想來也與此事有關。陸大娘不動聲色,将貨送完,回家去了。回到家中翻出一把剪子揣在了懷裏,然後打水做飯,一切如常。

陸大娘從安府離開後,一個在安府對面街茶水攤買了茶喝的高瘦男子也離開了。他于城中繞了一圈,在一個宅子外頭小心觀察了好一會,看到屋前有兩個男子似乎對自己的攤子沒甚心思,倒是對那宅子很是留心。屋後有一個男子似閑逛般的溜達,一直沒甚正事。

高瘦男子冷靜地避開這些人的視線,繞到另一邊,跳進了另一個宅子,再從那宅子悄悄翻進了他想進的宅子裏。

那宅子正是徐媒婆的居所。徐媒婆已好幾日未出門,此時正靠在椅子上發呆,見得來人,立時驚得跳了起來。

“解先生。”

解先生點了點頭,警惕地看了看屋內。

徐媒婆慌忙給他搬椅子,小心問:“先生怎麽突然來了?先生不是吩咐,不在此處見面的嗎?”

“無人看到我。”解先生道。

徐媒婆點點頭,有些慌張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只這一會工夫,手心便透了汗。

解先生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徐媒婆趕緊張羅燒熱水,“這就給先生泡茶。”

解先生不說話,靜靜等着。

不一會,徐媒婆取了熱水泡了茶,恭敬擺在解先生面前。

“坐吧。”解先生并不着急喝。

徐媒婆聽話坐下了,咽了咽唾沫,心跳得飛快。“先生請吩咐。”

解先生從懷裏拿出那只玉兔耳環:“你再想想,這耳環主人,你可想起是誰?”

徐媒婆的臉刷地一下慘白,“這個……”她小心看了看解先生的表情,心知對方若不是心裏有數不會找來,她忙道:“先生,我這幾日正想去找你報這事,但我被官府盯着,不敢輕舉妄動。每回見面我們都是互留信物暗號,我生怕被官府察覺了,壞了先生大事,所以便打算待時機成熟時再與先生說。”

“如今便是合适的時候,你說吧。”

徐媒婆壓低聲音,道:“那日我去安府,見着了安家的大小姐,便想起來了,這耳環就是安家大小姐之物。她竟也不慌,還告訴我這事她已報了官,告訴了龍大将軍。她威脅我,若我敢透露半個字,對她不利,便會被龍大将軍逮個正着。我仔細一看,安府外頭還真有探子守着。”

“那個茶攤?”

“對對。”徐媒婆驚訝,“先生怎知?”

“那攤主虎口有繭,五指有力,身形挺拔,是個練過武的。且外地口音,對安府進出的人頗是留心。”

“先生當真是明察秋毫,什麽都逃不過先生的眼睛。”徐媒婆拍着馬屁,仔細觀察解先生的表情,然後小心問:“先生是如何知道安大小姐的?”

“昨日夜裏安大小姐遭了賊,今日街頭巷尾許多人議論。巧的是,她遭賊之後,龍大将軍馬上派了人去那送菜的陸婆子家中。平胡東巷那屋子,便是陸婆子租的。可那耳環精巧,是年輕姑娘所有,陸婆子也用不起這等好物。”解先生說着,喝了杯茶。

徐媒婆松了口氣,這等細節之事解先生都願與她說了,口氣如常,該是未曾對她疑心。她忙恭敬再倒一杯茶:“先生心細,換了我,怕是想不到這許多。”

解先生淺淺一笑,道:“既是那安家大小姐有古怪,你又是替她說親做媒的,所以我再來問問那耳環是否與她有關。如今确認了,便踏實了。”

徐媒婆一拍大腿:“虧得先生來了,我這幾日心裏頭急得跟火燒了似的,可是安府有人盯着,我這處肯定也有,我聽得安若晨那般說了,可不敢出去啊。正想着怎麽給先生報信才好,先生便來了。”

解先生點點頭,道:“那個安若晨還與你說了什麽,可提到了我?”

“先生放心,她未瞧見先生模樣,只聽得我喚解先生。她親口說的。我這幾日也仔細琢磨了當時的情景,先生是背朝着窗戶坐的,她定是瞧不見,但是看清我了。她這才拿這事吓唬于我,若真瞧見了先生,那話可不就是那般說了。”

“那便好。她可曾說仔細了想你如何做?”

“她說讓我與龍将軍說明白先生是何人,我自然是不肯的。她也沒甚辦法,只得與我說讓我好好考慮考慮這其中利害關系。我回來後,左思右想,就想着先給先生報個信,然後由先生定奪如何處置。或許我們将計就計,假意用假消息引他們上勾。先生以為如何?”

解先生認真想了想,“你這個計策倒也不錯。”他喝了杯茶,又拿了個杯子給徐媒婆也倒了一杯。

徐媒婆被誇獎,更是心安,喜滋滋地接過了茶,道:“我倒是不知原來那屋子竟是陸婆子租的,也不知陸婆子知曉多少。待找個機會,将她滅口了。這般也是給那安若晨點顏色看看,小丫頭片子,不知輕重,竟是誰都敢威脅的嗎?待她見得陸婆子下場,定會害怕,我再敲打敲打于她,讓她轉而為我們所用。她嫁到平南縣錢家,是縣令大人的繼母,與錢縣令宅院只一牆之隔,于我們也是有用處的。”

“嗯。這主意好。”解先生道:“只是你處置時需得當心,可別入了她的套。”

徐媒婆喝了口茶,道:“先生放心,我定是要問過先生再動手的,陸婆子那頭,先生看是先生找別人動手,還是我……”她說到這,突然一僵,瞪大了眼睛開始抽搐。手再握不住,杯子往地上摔去。

杯子在半空中被解先生接住了。他淡定自若的将杯子放回桌上,免得摔碎的聲響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徐媒婆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的喉嚨,已經說不出話來,痛苦地抽搐着,兩眼翻白,嘴裏開始吐白沫。

解先生看着她,輕聲道:“我不放心,不相信你。該被滅口的那個,是你。若你真想與我報信,你早做了。今日你遲疑猶豫,明日你便會供出我來。”

徐媒婆兩耳嗡嗡做響,已聽不到解先生說了什麽。她抽搐了一會,白沫吐到衣襟上,沒多久,身體一松,斷了氣。

解先生探過她的鼻息,将自己喝的那個杯子放回托盤上,從袖口取出毒粉包,打開了放在茶壺旁,再将徐媒婆的杯子放倒在桌面。他環顧看了一圈屋子,将自己坐的椅子推進了桌面下頭。

看起來,這屋子沒有外人來過,只有徐媒婆自己。

做完了這一切,解先生走出屋子,掩好房門,聽了聽隔壁的動靜,翻牆過去,從來時路退了出去。

稍晚的時候,從郡府衙門的後側門走出一個穿着衙服的男子,他看了看門外的那棵樹,樹下也不知是誰放了個簸箕和掃把,似打掃完沒拿走。那男子信步往一旁的小巷去,守衙門的衙差與他打着招呼,他笑了笑,揮揮手。拐進了巷子,穿過去便是回家的路,他每天都如此走。

巷子裏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高瘦男子,那是解先生。

解先生與這男子擦肩而過,兩人手掌一碰,一張紙從解先生手裏傳到了男子手上。男子與解先生均是平常表情,就似兩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男子回到了家中,攤開那紙一看,上面寫着幾句話,意思是讓他找一個姓謝的男子,非善類,會武,名聲不好的。何時要用上怎麽用讓他再等消息。

男子看完,将那紙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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