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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薄江鴻青一直在門外候着,隐隐聽得屋內有争執之聲,面露憂心。見得姚昆出來,忙迎了上去。
姚昆餘怒未消,停也不停,江鴻青跟在他身後。
屋裏屋外并無人注意,屋頂上竟伏着一人。待下頭再無動靜,那人悄悄起身,遁影而去。
沒過一會,龍大這屋的窗戶有人輕叩兩聲。謝剛若無其事走到窗邊,看了看天上,“将軍,天就要亮了。”
“嗯。”龍大在屋裏應了一聲。
宗澤清也道:“竟然這般等了一夜,那太守大人究竟辦得如何了?”他一邊大聲說,一邊打開了門。
門外有兩名衛兵守門,而不遠處,亦有兩位衙差時而立着,時而繞着屋子巡巡走走。見得宗澤清開門招手,衙差忙過去問有何吩咐。
宗澤清道:“天都亮了,你們去問問太守大人事情處置得如何了,我們将軍還有事要辦的。”
衙差忙應了聲,借機問了問各位大人還需要什麽,要不要先吃些早飯。一邊說話一邊看了眼屋內。
屋子裏,龍大坐在桌旁,而謝剛背對着窗戶,正跟龍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看上去沒任何的異樣。
宗澤清還真沒客氣,點了好些吃食。兩名衙差應聲退了下去。
宗澤清關上了門。謝剛離開了窗戶。窗戶下面,一個人影悄然離開。
兩位衙差路過屋側窗戶時,又再往屋裏看了一眼,一切如常。
謝剛坐到桌邊,輕聲将剛才探子報的消息與龍大禀了。末了道:“錢裴比我們預想得還要嚣張。難道太守大人與他之間還有什麽隐情不成?”
話說着,他看向了宗澤清。當初這些官商間的傳言八卦內裏關系可是宗澤清去探的。
姚昆二十四歲時經老師錢裴舉薦,得到了當時平南郡太守蒙雲山的賞識,做了蒙太守的主薄。二十年前南秦與大蕭起了戰事,姚昆借着錢裴在南秦的關系得了不少消息,向蒙太守獻了不少好計策,又立過兩次大功,那幾年着實出了不少風頭。後蒙太守遇刺身亡,姚昆抓住了刺客,毀掉了南秦最後一步棋,将兩國關系推上了談和桌,并臨危受命成了太守,一直做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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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昆的政績、為人、行事作派,龍大在赴中蘭城之前便了解明白,而姚昆于當地的這些事,他們初來時也是查得清楚。知道姚昆與錢裴的關系深厚,卻沒料到“深厚”到這般地步了。
宗澤清撇眉頭:“再有隐情,那也是太守大人,三品大官。他兒子還得在這平南郡當縣令呢,怎地敢如此妄為?但聽說錢世新對他父親也諸多不滿,宅中砌牆分院,各有大門出入。想來那錢裴老了老了,便肆無忌憚,全由着性子過,不管不顧了。我是聽說,他年輕時可不是這般。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可惜一直未考上功名。
這人心高氣傲,自覺懷才不遇,二十歲時索性不再考了,到處游歷,還去了南秦。一路結識了不少友人。傳聞他在南秦憑才學博得幾位達官貴人的賞識,對他禮遇,饋贈財物奉送佳人。他在那兒教了幾年書,有了些聲望。而後想來是要争回面子,便衣錦還鄉了。回到了福安縣,開了學館,又利用手中的南秦人脈,在平南郡牽線做了不少買賣,成了人人巴結的對象。他教學也是用心,門下的學生,還真有不少考取了功名。
他又是個有手腕的,于大蕭南秦甚至其他地方都有結交的貴人,當年可是平南郡裏頭頂頂大名的人物。也正因此,人也越發的嚣張無忌起來,漸漸不屑掩藏自己好色貪利的面目,越老越是荒誕。如今重名節聲譽的人,都不與他往來了。但錢裴的風光也只是當年之事,如今十幾二十年過去,太守大人掌着這平南郡,他竟也敢不給半分面子,忒糊塗了些。”
龍大沒說話,面無表情,看不出心思。而宗澤清與謝剛皆習慣了龍大這般,這表示他聽進去了,且覺得這事情确有些古怪。
不一會,早飯送來了。随着早飯一起來的,還有姚昆。
姚昆過來與龍大一起用膳,說了說當前的情況。他道錢裴是不願主動退親的,為免事情鬧大,不該在錢裴那兒多費口舌,已讓江鴻青去與安之甫說,由安家出面退親便好。
安之甫這頭确實是聽江鴻青說這事呢。一聽得讓他退親,他心裏立時撥着算盤算起禮金婚事花銷等各種損失,再一想退親之後惹惱錢裴的各種後患,他便猶豫起來,于是小心翼翼道:“這個,不如,讓錢老爺退親,我這邊應了便是。”錢裴退親的話,他也不算得罪他吧?
江鴻青瞪他:“你當我在與你商量呢?這事辦得不妥當,你安家一身的麻煩,你怎麽不明白?你想想,你家大姑娘是細作之案的證人,她欲報官來着,卻被鎖在家中打斷了腿,你對外說是管教逃婚的女兒,誰知道是不是呢。是防她逃婚還是防她向官府禀報細作之案啊?你家裏與細作有何關系?再有,城裏頭這麽多媒婆子,你哪個不用,為何就用了徐媒婆?徐媒婆與你家往來這麽多次,你對她的事一點都不知情?你家大姑娘可指認徐媒婆是細作,卻被囚被打,婚期莫名提前,而徐媒婆也自盡了斷,你自己想想,這細細審下去,你辯得清楚嗎?”
安之甫吓得張大了嘴。
江鴻青壓低了聲音再道:“這段時日安老爺還是小心謹慎為好。你那玉石買賣,靠的可是南秦國,這裏頭層層關系,弄不好便扯不幹淨了。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道理?”
這話正中安之甫軟肋。安之甫咽了咽唾沫,不敢言聲。
“莫計較小錢小利的,退了親,安大姑娘離了你們安家跟随龍大将軍辦事,日後有麻煩,與你安府毫無關系,有功勞,那也是你安家出去的大姑娘不是?既撇清關系又能沾光,這難道不是好事?我正是念着與安老爺的交情才說這些。”江鴻青看準了安之甫的臉色,道:“你想想,龍大将軍官銜品階可比太守大人還大上一級,又是領着皇命而來,太守大人都不會與他對着幹,他說要召你家姑娘效力,你不答應,這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安之甫慌忙道:“我可沒說不答應啊。将軍看上小女,這不是高興還來不及嘛。可是這婚事,我如何與錢老爺說?”
“太守大人已與錢老爺說明白了。他知道發生了何事,婚事辦不成他也是曉得的。但我與你說實話,憑着太守大人與他的交情,太守大人是希望由他出面來退親将這事了結了。錢老爺要面子,說要再考慮。我這不趕緊來與你說,錢老爺身份與你不一般,他現在拖着不願退親,與你是有好處的。你想想,平南郡許多人都看錢老爺的臉色,他與你家二位姑娘訂了親,最後無論是什麽理由,突然說退便退了,外頭會怎麽猜測?不知道的,還道你家姑娘有什麽毛病。日後,你安家的姑娘想要再議親,便不好辦了。”
安之甫心裏咯噔一下,是這個道理。
“如今錢老爺拿喬,你得抓住機會。便說是家中四姑娘失蹤,大姑娘又成了重案的人證,這般拖下去,怕耽誤了錢老爺,故而先把親事退了。待日後時機合宜,錢老爺還有心與你做親家的,事情再議。這般也留了活路,你看如何?”
安之甫聽得連連點頭。江鴻青趁熱打鐵,喚來一文書先生,當即備好筆墨紙硯,替安之甫寫好了退婚書。安之甫認真看了好幾遍,覺得無甚問題,簽了名字,按了手印。
江鴻青又拿了籍薄文書與安之甫,上頭已将安若晨從安家除籍,安之甫還待猶豫,江鴻青催促幾句,安之甫心一慌,也趕緊簽字按了手印。江鴻青滿意了,讓安之甫稍待,他将文書拿去辦,之後再過來安排。
安之甫在屋裏幹等着,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吃虧,但又覺得江鴻青說得有道理,總之遇上這糟心事,怎麽都是憋屈。想來想去,只恨安若晨,真是打她打得輕了,平白給他招了這些麻煩。得罪官府,得罪錢裴,丢了銀子,還沒了女兒。
安若晨被安排在一個廂房裏休息,她原是坐着等,但身上傷痛,人又疲累,終是熬不住,睡了過去。待龍大過來要将人領走時,看到的便是她緊鎖眉頭和衣蜷在床上的模樣。
未等龍大說話,看守安若晨的衙差便邁步上前,拍了安若晨幾下:“醒來,龍大将軍來了。”
安若晨迷迷糊糊,好一會沒動彈起來。衙差又推了她幾下。
龍大背着手,臉板板地看着。宗澤清恐他不耐煩,忙上前拉了安若晨一把,将她扶了起來。“安姑娘,醒醒,該走了?”
安若晨适才還在夢中逃跑,腦子昏沉,下意識地問了句:“走哪兒去?”
宗澤清柔聲道:“紫雲樓啊。不會再讓你回去受欺負了。醒了嗎?小心點,慢慢來。”
宗澤清将安若晨扶好站穩,轉頭剛要對龍大說好了好了,不着急,這不能走了嘛。還沒開口,卻見龍大一聲不吭扭頭出去了。
宗澤清忙扶着安若晨跟在後頭,心裏對龍大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當真是不贊同。
走了一段,安若晨徹底清醒過來了。她小聲問宗澤清:“宗将軍,事情辦妥了?”
“那當然。婚也退了,籍薄文書也辦好了。太守大人那頭與你家裏都說好了。錢裴也沒辦法再來找你麻煩。從今往後啊,你就替龍将軍辦事。你不必擔心,雖然龍将軍嚴厲些,但對人還是好的……”
話未說完,就聽安若晨驚喜叫道:“多謝将軍!”一邊說一邊撲通猛地跪下了。“将軍大恩大德,民女哪怕豁出性命也會相報。民女給将軍磕頭。”
宗澤清吓一跳,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扶她起來:“哪有這般嚴重……”
等等,這磕頭的方向不對啊。宗澤清順着這方向看過去,安若晨行禮的正面,是一臉嚴肅的龍大。他背着手站在安若晨的面前,受了她的禮。
宗澤清把手縮了回來。也學着龍大背手。不是對他這将軍磕的,那他就別幫着別的将軍客氣了。
“起來吧。”那位“別的将軍”道。
“是。”安若晨應了,卻伏在地上半天沒動。
“怎麽?”那位“別的将軍”問。
安若晨不能不答,尴尬擡頭,臉皺成一團,臊紅了臉小聲道:“容民女緩一緩。”
宗澤清愣了一愣,哈哈大笑。笑得彎了腰。
跪太急了,把自己磕着了,竟一時起不了身嗎?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呃……
安若晨哀怨地看着他。龍大嚴肅地瞪着他。謝剛鄙視地盯着他。
宗澤清的笑僵在臉上,噎了回去。他摸摸鼻子,把安若晨小心扶了起來。“好了,好了,你說你怎麽就這麽笨呢。高興歸高興,也該矜持些,莫要太激動,你忘了你身上有傷嗎?”
龍大板着臉扭頭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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