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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晨退回屋裏,沉思着環顧四下。
蒙佳月驚訝,道:“安姑娘可是懷疑什麽?雖我也不信霍先生會自盡,但事實就是如此,若是中間有什麽差錯,一個人兩個人可以隐瞞,數十人上百人在這兒盯着,怎可能瞞得過去。”
“夫人說得對。”安若晨附合着,卻又道:“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就更古怪了。”
蒙佳月愣在那兒半天,把劍撿起收好,難掩難過:“是我害了他,若我不把這劍贈回與他,也許他也不會死了。”
一心想為百姓為帝君求得和平的人,卻用自己的“和平之劍”自刎,這确實太令人唏噓。可安若晨就是不能相信,怎麽可能?!這是霍先生啊,人人景仰稱頌的霍先生,經過這麽多的風雨坎坷,見過多少兇險争鬥,他本就可以不來大蕭,可是他來了,也是他自願上京面聖陳情的,不堪壓力?
安若晨看向書桌。太守大人很體貼,這屋子雖不算大,但所有用品一應俱全,文房四寶全都備了新的,霍先生就是用這些,寫了遺書。
安若晨把桌上的所有東西都仔細查看了一遍,屋裏各處也都看了,沒找到什麽特別的東西。
也只能是自盡了,不然刺客怎麽會給霍先生時間慢慢磨墨寫什麽遺書。更何況根本沒人看到刺客的身影。
安若晨僵立在那屋裏,聞裏那惡心的血腥氣味,心裏充滿悲憤和無奈。為什麽每次看到希望之時就會出差錯,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她不甘心,她真的不能服氣。
蒙佳月看着安若晨的舉動,也感到徒勞和無助,沒有辦法了,人真的死了,死在了他們中蘭城太守府裏。蒙佳月抱着安若晨,傷心抽泣。
太守姚昆的心情簡直不能用鎮驚、悲痛、慌亂來形容。先前的那些得意和如意算盤已被霍銘善之死打得粉碎,這真是五雷轟頂!他奏折都已經發出去了,使節車隊通關各郡的文書也已經送出去了,不止整個大蕭,怕是全天下都知道霍銘善在他這兒風風光光準備啓程,然後突然自盡了!
誰相信?他自己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
他如何與皇上交代?如何向南秦交代?如何與巡察使交代?他簡直就是跳出來為史平清分擔罪責的,史平清怕是會笑掉了大牙。
所有急急趕來的官員都面色凝重,誰也說不出什麽來。蔣松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姚昆第一時間詢問了奏折和發往各郡的文書情形,還能不能追回。但他心裏其實也明白這哪是能追回的事。只得與衆人協商這事如何相報,如何處置。
“此事萬萬不可洩露,大人速下令整個府內所有人均不得外傳,衛兵也罷,衙差也罷,還有府中各下人,以免謠言四起,也為大人的處置争取些時日。待大人想好對策,統一了口徑,再向各處通報。”郡丞夏舟道。
周長史急了,忙道:“龍将軍那頭可拖不得,事關重大,得讓他速速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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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松也道:“此事必須馬上向龍将軍呈報。”
主薄江鴻青道:“還有那個曹一涵,得将他扣押在此處,封嘴也好,人質也罷,須得等事情了結了,待巡察使或是皇上旨意下來,再看南秦那頭的反應如何,再議他與霍先生遺體如何處置之事。”
此時的曹一涵被鎖在屋子裏,渾身冷汗,捏緊了拳頭。他喝了點水,緩了一緩情緒,撲到大門大力拍門再叫:“我要見龍将軍,讓他看一看霍先生,他該內疚自責,他該負起責任!是他造成的後果,是他逼先生上京的!他對不起先生!讓我見龍将軍!”沒人理他,他複又喊:“我要見太守大人!怎麽就這般走了嗎?我先生的命就這麽算了嗎?我要見太守大人,我要見龍将軍!”
門開了,蒙佳月和安若晨站在門外,曹一涵停下喊叫,瞪着她們。
蒙佳月軟語道:“曹先生,大人在商議霍先生這事,恐怕還需些時候,我會幫你轉告,讓他忙完務必過來聽你所言。你勿再叫喊,這般動氣,會傷了身體。霍先生不在了,你務必保重。”她頓了頓,差點又要淚流,吸了口氣,道:“先生的後事,我們會妥善處理好的。我去請高僧來為他做法事,讓他安息走好。你若需要什麽,就招呼一聲。有什麽事,就讓他們來叫我,先生一事,大人那頭有許多事要處置,我卻是可以随時來的,你有什麽要求,就告訴我。”
曹一涵硬邦邦的道:“先生要火葬,讓我把他骨灰帶回南秦。”
“好。”蒙佳月一口答應。“待辦好喪事,做完法事,就為霍先生以火送行。”
“我帶着先生回南秦之前,我要見龍将軍。”
蒙佳月道:“我跟大人說,讓大人為你安排。”
曹一涵瞪着她,忽地又大哭起來:“假好心,你們這些僞君子,全都是假好心。你們害死了先生!”他轉身回屋內,伏在桌上大哭,再不理蒙佳月。
姚昆聽蒙佳月轉述了事情,他同意将霍銘善喪事事宜交給蒙佳月親自打點,但曹一涵要見龍大的事,他卻是不能同意。“出此變故,前線随時開戰,龍将軍豈是我能召回來的。再有,若是別的緊急事務便罷了,一個侍從要聲讨斥責,我把龍将軍叫回來,我這辦的什麽事?到時前線出了什麽事,我豈不是又背上黑鍋。如今麻煩還不夠嗎?”
蒙佳月想了想:“那讓曹先生回南秦之前,在邊境見龍将軍一面吧。我想龍将軍應該也希望能送霍先生回國的最後一程的。”
姚昆搖頭:“不行,我們商議過了,曹一涵暫時不能走,他得留在大蕭境內,留在中蘭城裏。”
蒙佳月吃了一驚。
姚昆道:“霍先生這事,關系重大,巡察使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總得留個人證,不然萬一事情說不清楚,可是要擔責的。屍體是曹一涵發現的,遺書是他發現的,字跡也是他确認的。”
“可事情大家都親眼所見,親耳聽到,不都是人證。今日房間裏的狀況,大人和諸位大人不是都親自去看了。如今要将曹先生扣押,不妥吧?”
“自然不是扣押他,還在那院裏好吃好住。就是這事後續不知還有何問題,總之這人留在我們手裏,會好些。”
蒙佳月皺了眉頭:“要多久?”
“這個暫時不知曉。等事情告一段落,解決了便讓他回去。你不必與他多說什麽,辦喪事也需要時日呢,你不是說還要請高僧來給霍先生超度做法事,這般也是需要時候。你将事情拖得久一些便好,合情合理,可不是我們為難他。等過了這陣子,也許巡察使便到了,由梁大人定奪對策,那也不錯。總之一切如常,先将他安撫住。這段時日便辛苦你了。”
等梁大人定奪?可梁大人不是去茂郡查案嗎?待得他抽身過來再過問此事,那得多久了?霍先生的遺願是回到南秦,而他們卻是打算先這般拖着嗎?蒙佳月不再多言,退出去了。
安若晨一直等在外頭,見得蒙佳月出來了忙問太守大人是如何安排。蒙佳月将姚昆的意思大致說了說,已讓驿兵快馬給龍将軍送信,南秦那頭暫時不通知。事情所造成的後果和牽連事項需再商議讨論對策,等都安排好了,便給京城呈奏折。
聽起來似乎是沒甚問題,安若晨滿肚子疑慮,回去了。
當時,蔣松帶着衛兵隊回到紫雲樓。安若晨想與他再細問問當時情形,但蔣松沒好臉色。畢竟人是在他的監護之下去世,不管是什麽死的,算起來他都有失職之嫌。安若晨也知今日她情急之下當衆質疑這個質疑那個,讓蔣松丢了顏面,回來後還要啰嗦定是惹他不快了。
安若晨又去找了周長史,周長史戰戰兢兢,給龍大将軍的呈報已經發出去了,但這事太蹊跷,他總覺得心虛得很。安若晨問他有沒有新的消息,又囑咐若是将軍有吩咐回來,無論什麽,務必告訴她。周長史一一答應了。
安若晨一整晚不得好眠,一直在想霍銘善這事。在太守府時,她去看了屍體,曹一涵确實細心,将霍銘善的儀容收拾得幹淨整潔。安若晨在屍體這塊也看不出什麽來。輾轉反側至天将明時,覺得自己也該給龍大寫封信,說一說自己在這事情裏的想法。将軍要比她聰明,她的疑惑,或許将軍能幫她解開。
磨好墨攤好紙箋,安若晨猶豫了。細作還未抓到,書信也不知是否安全,若這事裏頭真有玄機,那她這信裏也別露了疑心才好。要怎麽寫才能既讓将軍明白她的意思又要讓細作看不懂呢。
安若晨瞪着紙箋思慮,忽然一道閃光在腦子裏劃過。她猛地跳了起來,似乎就要抓到頭緒,卻又未曾想通。安若晨在屋子裏打着轉,好不容易撐到天明,急急去太守府求見。
來得有些太早了,蒙佳月很意外。安若晨說來看看是否有自己幫得上忙的地方。蒙佳月想半天,道:“我忙于喪事安排,沒什麽時間安撫相勸曹先生,若是安姑娘不介意,幫我照應一下也好。我擔心他傷悲過度,也會想不開。”
“他可曾還與昨日那般大喊大叫?”
“倒是沒有。只是關切何時能見龍将軍,何時能回南秦。隔一會兒便叫人來問一次。”
安若晨撇撇眉頭:“那太守大人是何打算?我昨日問了周長史,未有請将軍回來的意思啊?”
蒙佳月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這事牽涉甚廣,大人需得商議清楚想好對策才好安排曹先生,所以暫時也未予他定歸期。總之先将喪事辦好再說吧。”
安若晨明白了。她點點頭,與蒙佳月一道去給曹一涵送早飯。曹一涵果然如蒙佳月說的,還是那些老話,要求見龍将軍,要求回南秦,并且要盡快。蒙佳月哄了幾句,曹一涵似放了些心,将早飯吃了。
之後蒙佳月打理喪事去了,安若晨留了下來。
安若晨再一次去了霍銘善的房間,裏頭如昨日一般,東西都沒有動。安若晨再一次翻動了桌上的紙箋,又看了霍銘善被換下的血衣,然後她去找曹一涵。
“曹先生,昨日霍先生的屍體,是你發現的?”
曹一涵點頭。
“之後,誰人動過他?”
“仵作驗屍。”
“除了遺書和那把劍,霍先生還留下什麽東西嗎?”
“沒有。還能留下什麽東西?”曹一涵年輕的臉上現出警覺。
安若晨盯着他的表情看,輕聲道:“比如,留下什麽別的訊息。”
曹一涵瞪着她:“什麽訊息?你想說什麽?”他跳了起來:“莫不是你們想找借口栽贓先生什麽,你們……”
“坐下。”安若晨皺眉頭喝他。
曹一涵被喝得一愣。
安若晨道:“不到絕路,人可不會尋死。而有些人,就算到了絕路也不甘願,也定要竭盡全力做些什麽。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完成夙願。我覺得霍先生就是這樣的人物。”
曹一涵瞪着她,坐下了,紅了眼眶。“先生确實是這樣的人物,可惜他已經死了。死在了他想完成夙願的地方。”
“他未完成的事,你想幫他完成嗎?”
曹一涵的淚水奪眶而出,劃落臉頰。“我人微言輕,只是個侍從,就算去了京城,貴國皇帝也定不會召見我,也不會聽我所言。”
“所以你想見龍将軍?”
曹一涵怔了怔,抹掉淚水,又嚷起來:“見龍将軍怎麽了,不行嗎?見不得大蕭皇帝,還見不得龍将軍嗎?是他逼迫死了先生,我最起碼,該為先生向他讨一句歉意。”
“可是若按常理,出了這事,你該想着速速按霍先生所言帶着他的骨灰遺物回南秦才對。”
“讨完公道再回去,又有何錯?!”曹一涵一臉氣惱:“你們欠先生一個公道。”
“所以必須先見龍将軍?”
“不行嗎?你們通報給龍将軍,他一定願意見我的。除非你們有什麽虧心事,心虛,不敢讓我見他。”
安若晨淡然道:“在我看來,你要去見将軍的理由不充分。”
曹一涵冷笑了:“我知道你,你是未來的,将軍夫人嘛。”他故意将“未來的”三個字咬得重,“我是不知道,未來的将軍夫人竟能在太守大人之上,大人願意讓我去,你還能阻止不成?”
安若晨道:“你說反了,在這個中蘭城裏,只有我願意幫助你去見龍将軍。”
曹一涵臉僵了僵,笑不出來了。
“你對官場的作派熟悉,我想霍先生生前也一定對你有許多教導,且他也信任你,願意對你委以重任。你很清楚,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沒被關押起來扣上罪名就是運氣。這裏是大蕭,你孤身一人,貴國的兵馬就是邊境,等着一聲令下殺将過來。你沒有任何依靠。”安若晨頓了一頓,“除了龍将軍。”
曹一涵板起了臉,不說話。
“龍将軍遠在邊境,自然不能飛回來見你。若是讨公道這話是霍先生說的,那你們見到龍将軍的機會自然很大,但可惜,你只是他的侍從。你對境況想得很清楚,所以你才憂心你會見不到龍将軍,憂心自己不能及時回到南秦,甚至還得憂心,自己有沒有命回到南秦。”
曹一涵抿緊了嘴。
安若晨看着他,繼續說:“我聽說,霍先生十七年前将那把劍贈予太守夫人時,他說若是那件刺殺太守的案子是南秦人所為,是南秦人惡意破壞和談,太守夫人可用那劍取他性命。”
曹一涵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他當然也是知道此事的。
“現在那劍取了他的性命。”安若晨道。
曹一涵垂下眼,不說話。
“霍先生的遺書寫得很冷靜,筆劃工整,字跡清楚,想來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他認真解釋了他自盡的理由,還囑咐你要為他收拾遺容,淨身換衣。”安若晨看着曹一涵:“這事不用他囑咐,你也一定會去做的。但他似乎不放心,怕別人搶着做了。有遺書,有兇器,有脖子上明顯的致命傷口,再有各位大人們盯着,我想仵作該是不會認真去翻霍先生的遺物,畢竟死因太明顯了。”
曹一涵挪了挪坐姿,依舊垂眼不說話。
安若晨卻忽然轉了話題,問他:“你可知,一紮新的箋紙有幾張?”
曹一涵等了等,沒聽安若晨往下說,狐疑擡頭。
“十二張。”安若晨待他望向了自己,這才道。“霍先生用了新硯臺,磨了新墨條,用了新毛筆,拆了一紮新箋紙。他用一張紙寫了遺書。但是紙只剩下十張。”
曹一涵張大了嘴,見鬼一般地瞪着安若晨。
“他還寫了一張什麽,是給龍将軍的信嗎?”
曹一涵收起了驚訝的表情,裝做茫然的樣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紙少了一張,你在說笑話嗎?誰知道是不是之前霍先生用掉了,又或者別人進他屋時用掉了,又或者根本原來就只有十一張紙。”
安若晨不理他的辯解,又道:“他特別囑咐你讓你處理他的屍首,為他換衣,是因為他希望你能看到那封信,你能幫他完成他囑咐的事。所以你要求一定要見龍将軍。”
“沒有信。我要見龍将軍是因為,是龍将軍讓先生去京城的。先生原本想回南秦,是被龍将軍說服留了下來。”
安若晨沒反駁他,她看着他,過了好一會才道:“太守大人不會傷害你,但他會将你留下來,你是重要人證。但你不是霍先生,所以不會再有二百衛兵守衛你的事發生,你也沒有辦法自己沖出這太守府去見龍将軍。不論你想找龍将軍讨公道也好,扯扯家常也好,還是轉達霍先生的重要訊息也罷,恐怕都得拖上許久。你所背負的重要責任,是不是就被耽誤了?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霍先生交代?”
曹一涵緊咬牙關。
“你想得沒錯,你确是可以依靠龍将軍。但我得告訴你,在見到龍将軍之前……”安若晨頓了頓,等曹一涵看着她的雙眼,她才道:“你得依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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