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商佚有個故事02

商佚第一次客觀視角看見張緒本人,感覺有點兒像網友見面,第一反應是幻滅,接着她迅速将人留下,等着會會那個什麽徐菀卿。

徐菀卿可能有點兒什麽精神病,說話怪氣,還指責她短視淺薄。招你惹你了就短視淺薄?但她那時正在補英語作業,沒空回複,下意識以為是微信聊天,順手寫了個“?”。

等想起來自己的言簡意赅已經是又一次在張緒身體裏,班主任口吐蓮花正在說服她無論如何都要記得下周六的詩詞比賽,看看比賽時間,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誰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上場,所以她掏出《唐詩三百首》複習,看見了小字注解,又看見大王八。

這兩樣東西結合起來,她還沒聯想到本子上的文绉绉的留言,只是看那繁體字的筆記越來越多,心裏頗有些異樣。

還是個文人?

她對這個徐菀卿産生了一些興趣。

這是個沉溺在古風文化中難以自拔的小姑娘?還是研究學術到走火入魔的國學大師?

而且,如果能和徐菀卿聊上,或許能發現自己和她莫名魂穿的根源。

她的生活幾乎分裂,一半成人一半孩童,前一秒她還在和遠在日本的大老板商讨接下來的發展規劃,後一秒她就坐在教室和紅蘋果臉蛋的姑娘翻花繩。

醜男孩和老女孩正在翻花繩,也沒有繩,兩個人拿手勢對着翻,無實物表演爐火純青。

突然電話一響,說張緒溜出去了。

十二點十分。

三人下樓,從酒店出來過馬路,對面就是大廈。

張緒正作擡頭仰望星空狀,商佚也跟着擡頭,天空霧蒙蒙,沒有星辰。

醜男孩說:“她是不是夢游?”

老女孩說:“這個是徐菀卿?”

緊走兩步,商佚打量過這具身體,确信換了靈魂。氣質不同,有些哀婉的眼神和體态絕不是張緒潑猴一樣的靈魂能做出來的。

“你好。”商佚留醜男孩和老女孩留在馬路牙子上,自己靠近張——不,徐菀卿,心生預警,伸出手去。

張緒一頭短發剪得有辱理發店名聲,亂糟糟的,身上穿着髒了的背心和一件薄外套,套着灰白的牛仔褲,特意把腳腕子露出來,配一雙白帆布鞋,黃襪子格外明顯。

商佚握手握了個空。對面對她施施然行了個禮:“姑娘好。敢問這是何處?”

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抓了抓才讪讪收回,商佚被這見面問候驚到失語,話在嘴裏囫囵了好幾圈,才艱難回答:“平都啊。”

“敢問,平都市,蓮花縣龍心鎮怎麽走?”

商佚指了指東邊:“直走,走個十多裏吧。”

“多謝姑娘。”對面施施然又躬身行禮,袅袅娜娜地就往馬路對面沖。

紅燈亮了,商佚突然想起來鎮上唯一的有紅綠燈的街口好像廢棄了好久。

那個,什麽,徐菀卿是吧?

是傻子?

對着紅燈大無畏地就義,才踏出去一步,老女孩多管閑事地給人拽回來。

一輛車擦着兩人鼻尖飛過去。

“姑娘有何貴幹?”

老女孩臉上五味雜陳地擰巴了一會兒,求助商佚。

商佚問:“到龍心鎮多久?”

“坐大巴兩個小時,直線距離40裏左右。”醜男孩又捧出他的iPad。

商佚哦了一聲,對徐菀卿學了一句:“哦,大概四十裏,姑娘慢走。”

“一個時辰?”徐菀卿也還算有些生活技能,自我換算一番,仿佛胸有成竹地往東邊一望,臉上浮出恬靜溫和的笑容。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出發前,她低頭端詳兩只腳丫子,腳跟着地騰挪一下,又注目商佚的高跟鞋。

被誰盯着腳看都不舒服,商佚咳嗽一聲:“您,快走?”

她沒勇氣和這麽一個人對話,說話方式會要了她的命。

“姑娘鞋子式樣新奇,不知……”

商佚急着送走這位大神,雙腳一蹬把鞋子脫下來,拎起來給她看一圈:“喜歡?給你買一雙,醜男孩快去,快去帶她買——趕緊……”

“哦,妾——我并無此意。”徐菀卿仿佛被她的舉動驚到,又凝視她赤足踩在地上的樣子,眼神動了動,接了鞋子,拿手指捺了下大小,似乎明白了什麽,點點頭,輕輕擱在她腳前,“多謝姑娘,我明白了。”

誰也不知道徐菀卿明白什麽了,醜男孩已經去開車了,剩她和老女孩兩人。

徐菀卿望了望東邊,又凝視久久不穿鞋的商佚。

她也不說話,單用眼神望着。

一旦看過張緒那張臉嬉皮笑臉又沒什麽骨氣的猥瑣樣子,再看現在好奇又怯生生的純情的眼神,商佚又覺得自己分裂,扶着腦門把鞋套上,指揮老女孩去和徐菀卿說話。

老女孩:哎你那個,你叫什麽呀。

徐菀卿:小女子張緒。

老女孩:……哦,你不是本地人吧!

徐菀卿:是本地人。

商佚:……行了行了。

她還沒勇氣和徐菀卿攤牌說自己就是商佚,看徐菀卿的眼神,很明顯,不認識自己。

她帶着老女孩退避到街那頭去,徐菀卿卻走過來。

恰逢綠燈,也竟然給她走過來了。

徐菀卿過來,先靜默觀察車流,凝重地望了一會兒,自言自語:“以燈指路,極為高明。”

商佚腦瓜子疼,給醜男孩打電話:“救我!這個神經病開始自言自語了。”

車停在幾人面前,醜男孩還是有辦法,居然有模有樣地先拱手:“姑娘請随我來。”

“公子帶我去哪裏?”

商佚搓着身上的雞皮疙瘩,把人薅進車裏去,沒等徐菀卿反抗,先開口道:“哎呀那什麽,相逢一場就是緣,本姑娘見你喜歡我的鞋,決心送你一雙,順帶把你送回家,可好?”

“我與這位公子單獨相處?”

“嗯。”

徐菀卿像坐到釘子上似的彈起來,死活下了車:“不可不可,于理不合。”

“怎麽不合了,沒事沒事。”商佚像拐賣人口的老太婆,死活将人塞進車裏。

徐菀卿稱男女授受不親,共處一室極為荒唐,又說自己未嫁,名節最重,抵死掙紮。

你推我拽,老女孩怕推到商佚不敢幫忙,在一邊勸說,一定要将徐菀卿放進車裏回鎮上。

醜男孩扶着方向盤等三個女人吵完。

突然,警車來了:“過來!有人舉報你們拐賣人口。”

商佚頭痛欲裂。

從公安局出來已是深夜,徐菀卿也知自己給這三人惹來麻煩,聲音怯怯,道歉說:“實在對不住,我久居山中,不大……開化,性情頑固……”

“沒事,我餓了。”商佚指示老女孩去處理後續事務,畢竟自己這樣沙雕的事件最好還是不要出現在新聞上。

她怎麽就和徐菀卿一般見識,沒把人直接打暈了扔回去呢?

一盆麻小上桌,醜男孩禁止商佚喝酒,倒了可樂。

徐菀卿左右環顧,見男女同桌,笑語歡聲,感嘆民風開化,自己絕不能再頑固,才虛攏裙擺坐定——她并沒穿裙子。

商佚自顧自地剝龍蝦吃,老男孩心靈手巧,就是速度慢,所以她自己剝,一雙一次性手套又油又辣。

那個什麽,徐菀卿是不會吃嗎?難道請她來就是看着嗎?

商佚屈尊降貴地剝了蝦肉放進她面前的碟子裏。

“姑娘與我素不相識,為何——”

“有緣相見哈,就,就一起吃飯,吃吧,吃完送你回去。”

商佚沒了脾氣。

老男孩已經發消息告訴她,已經找人調查關于徐菀卿或者徐亦久這個人的資料了,需要更多信息,所以商佚現在緩過勁兒來,心平氣和地與徐菀卿說話。

好慘一女的,大半夜不能睡,與神經病談天。

聊了一陣,徐菀卿看着傻,像個遠古人類,但心思缜密,時刻記得她是張緒,沒有露半點口風。

就是說話方式文绉绉的,不像個正常人。

商佚突然叫了一打啤酒兩瓶白酒來,眼神暗示老男孩,兩人像犯罪分子,左右開弓,打算灌醉徐菀卿。

左邊商佚說:“來,走一個。好朋友就要一起喝酒。”自己卻一口不沾。

徐菀卿稱女子醉酒實在不雅,抿唇不喝。

右邊老男孩說:“相逢一場不容易,今日別過就當餞行。”

回道:“萍水相逢何須酒,以茶代酒更好。”

等吃飽後,商佚坐到副駕駛,噼裏啪啦打字:

就在那種專門關精神病的醫院找找,把那什麽電擊的那種醫療機構也找找。

老男孩:我覺得她就是說話方式有點奇怪,其他都還蠻正常。

商佚:放屁。

後座的徐菀卿拘謹坐了一會兒,不懂就問:“平都民風都如您二位般好客?”

“平都人都是神經病。”商佚帶着情緒回了一句。

“何謂……‘神經病’?”

商佚轉過頭,凝望了張緒身,徐菀卿心的那個分裂的樣子,莫名想到課堂上的場景。

每次想到自己就在前一秒這麽神經的狀态下過來,換成一張冷臉——

她該去為張緒去六醫院預定個位置。

“就是——”商佚咬牙切齒地想詞。

老男孩已經遞過iPad:“喏。”

徐菀卿小心謹慎地接過,逐字逐句地看百科,還沒看完,屏幕暗了下去,驚吓她往後仰臉。

商佚猜想,或許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徐菀卿才選了兇神惡煞的自己求助。

徐菀卿輕輕拍一下她袖口的衣裳,輕聲:“姑娘……”

她沒好氣地把手指一摁,屏幕再度亮起。

于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徐菀卿求助無數次,商佚沒了脾氣,幫她輸了指紋。

算了。

神經病也沒什麽可調查的。

送到家門口,老男孩第一次見,商佚還演了一出戲,問了該往哪裏拐,實際上她熟記于心。

下車,徐菀卿輕輕撫摸車門頂端邊緣,又看看商佚:“多謝姑娘大恩大德,敢問……”

“能不能好好說話?能不能?”商佚一擡聲,惹得狗叫四起。

話出口,顯得她更兇。

“我只是想問姑娘名諱。”

“我叫雷鋒,不用謝。”

車子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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