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清晨,陽光透過雲層落在房間,在地板上灑下斑駁的痕跡。

褶皺的床單,淩亂的被褥,散落一地的貓玩具,林月生抱着被子沉沉睡着。

他緊緊皺着眉毛,似乎正在做一個很不好的夢。

剎那間,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叩叩叩——

仆人輕聲敲門:“三少爺,您該起床了。”

沒多久,林月生穿戴整齊的走出來,但看起來心情不是特別好。

眉眼間的戾氣特別重。

仆人小心翼翼詢問:“三少,昨晚睡得不好嗎?”

林月生低頭整理袖口,冷冷問道:“父親什麽時候回?”

“後天,大少爺也一起回來。”

“好。”

“哦,對了。”林月生拿起校服,肩上的校徽劃過一道暗金色的光。

他漫不經心開口道:“定一束鮮花送去醫院,告訴霍老二,祝他早日康複。”

——

——

明燃昨天與林月生聊了半宿。

或者應該說是,林月生一個人自言自語,明燃安安靜靜聽着。

後來明燃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再一睜眼,他又回到自己的小小宿舍。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還記得很清楚。

他記得林月生說的每一句話,也記得那些價格昂貴的貓罐頭和定制貓玩具。

還有…那個很用力很親昵的擁抱。

明燃突然臉陣陣發熱,急匆匆下床,跑去洗手間用涼水狠狠沖臉。

距離上班還有一段時間,明燃洗漱幹淨後,準備做份早餐填飽肚子。

一日之計在于晨,早晨是一天的開始,而早餐也是一日三餐中最重要的一餐。

吃的好,吃的營養,才有精氣神應對這忙忙碌碌的一天。

明燃對吃這件事很講究,但這講究,并不是吃東西時挑嘴。

而是,明燃會對每一樣食物,進行近乎嚴格的處置與搭配。

從配菜到火候乃至調料,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出錯。

如果說不小心手抖,鹽多放一克,那完蛋了,明燃一整天都要處于崩潰中。

這可能是職業病,也可能是小時候夏君山“魔鬼訓練”而導致的後遺症。

所以明燃每次做菜都會特別的專注,看着鍋碗瓢盆的眼神像看親密愛人一樣認真專注,因此他從不出錯。

米粥在鍋裏翻滾着小小的泡,熱氣氤氲彌漫整個廚房。

明燃低頭快速切着青菜,準備做一個沙拉補充維生素。

小張打着哈欠從洗手間出來,路過餐廳直勾勾看明燃做飯。

大清早真是養眼!

小張開口問:“燃哥,你做飯之前,拿着刀對天空拜什麽意思啊?昨天晚上我見你剁魚骨頭前也拜,你信教啊?”

從昨晚以後,小張對明燃的稱呼便從“新來的”變成“燃哥”。

明燃放下刀,目光認真:“廚靈。”

“啊?”小張撓撓頭:“那是個什麽東西?”

明燃懶得給他解釋,這都是行內老人才知道的,便敷衍:“百度。”

小張也就随口一問,然後嘻嘻地走進廚房:“燃哥,早飯有我的份嗎?”

就知道他會來蹭吃蹭喝,明燃無奈點頭。

小張笑的牙不見眼,拍着胸脯道:“燃哥以後你做飯,我負責接送你上下班!我有車,也省的你一大早起床擠地鐵擠公交。”

小張說的車,就是公司專門配給他買菜進貨的小面包。銀灰色車身,拉開門大蔥韭菜味兒撲面而來。

小張嘿嘿一笑:“別嫌棄呀燃哥,怎麽都比擠公交方便!”

明燃心想确實是,上下班高峰期,人多的能把他鞋擠飛,面包好歹也是個交通工具啊!

金輝餐廳的生意好,預訂電話從一大早就響個不停。

不到中午就開始陸陸續續進人,廚房接到訂單後忙碌起來。

明燃的工作還是削土豆、洗菜、洗碗等各種打雜,這次他學精了,做事不那麽快速認真,省的又招來麻煩。

中午十二點,到臨近下午兩點是最忙的時間段,廚房就像打仗一樣。

副廚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手,帶領一衆小弟沖鋒陷陣,主廚在一邊看着監督指點,偶爾來了重要客人便親自上陣。

突然,經理急匆匆跑來後廚,伸手招來主廚,湊到他耳邊仔細小聲說了些什麽。

主廚臉色巨變,然後用力點頭。

經理走後,主廚幹咳一聲:“剛才有道奶汁蝦仁,誰做的?”

副廚把手裏剛炒好的菜裝盤,擦幹淨手,彎腰恭敬道:“師父,我做的。上菜前您不是嘗過,沒問題吧?”

主廚啧啧嘴,指着桌臺上那奶汁蝦仁:“但人家客人吃着味不對,所以退菜了。”

副廚撿起一顆蝦仁扔進嘴裏,并沒覺得哪裏不好。

但顧客就是上帝,他道:“那我重新做一道。”

主廚擺手:“我親自來。”

這位主廚是金輝總經理,特意從國外高薪聘請回來的特級大廚,得過獎。

他是金輝的鎮店之寶,輕易不出手,但凡一出手,一定是高端宴會或者某個超級貴賓到場。

能看主廚做菜不容易,廚房衆人都不約而同放慢手中的活兒,雙眼仔細盯着主廚的一舉一動。

連明燃也放下手中土豆,認真看着主廚做菜。

主廚不虧是主廚,動作熟練精準,很快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奶汁蝦仁便做好。

鈴響後,被傳菜員小心端着,送進餐廳。

“這客人可有福喽,能吃上師父您親手做的菜!”副廚不忘拍馬屁:“我猜這客人,一會兒肯定要見您呢。”

有時,餐廳客人吃到美味的食物,是會要求見一見主廚,來表達自己的滿意和贊美之情。

能讓客人如此滿意,這對廚師來說便是極高的榮譽。

但很快,副廚就發現自己這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人家客人,又退菜了!

經理一臉漲紅,滿頭大汗的跑進後廚:“我說各位祖宗呦,今天可是最關鍵的日子,不能掉鏈子呀!”

主廚丢了臉面,面有不虞:“又退?你确定他不是來鬧事的!”

經理頓時急眼道:“今天咱們要是做不出讓他滿意的菜,保不準這餐廳就不用開了,大家夥集體失業!”

經理瞪着眼睛,啪啪啪拍桌子:“一個個的還愣着幹什麽,都聾了?趕緊準備起來,做啊!”

“什麽人啊,這麽大來頭?”

“還能讓咱餐廳關門,不可能吧?”

“看經理那急頭白臉的樣子,不像是假的…”

副廚偷偷湊過去問:“師父,什麽人啊?這麽挑嘴!”

主廚說了一個字,副廚頓時驚了,詫異道:“他,他,他還來咱這小地方吃飯呢?這種人不是都有私人廚師的嗎!”

很快,又一道新鮮出爐的奶汁蝦仁被送過去。

退菜,還是退菜!

仔細一看,那菜連動都沒動一下。

是根本沒吃就退了呀!主廚的臉被氣黑。

“您确定,他不是來砸場子的?”

經理一聽,眼睛瞪的堪比銅鈴。

這幫孫子在後廚做個菜就完事了,他得在前面給那位大爺當真孫子。

那給他一通損啊!

霍家是名門吶,怎麽出了這樣一位流氓小公子?!罵人不帶髒字,但能把你氣死。

“做!做到滿意為止!”經理怒發沖冠,暴跳如雷。

他把剛才,在外面受的窩囊氣,全發在幾位廚師面前。

“要不,讓他試試?”突然一個皮膚黝黑的洗碗工,指着躲在角落裏的明燃說:

“小張說這新來的做菜是神仙水平,比主廚和副廚都要好,要不讓他試試…”

說完,這位洗碗工就縮着脖子,藏了起來。

小張心一涼,暗道不好,馬上嬉笑解釋:“我就随便一說,我誇張了的!燃哥做飯哪能比得上主廚,開玩笑開玩笑啦。”

明燃看向剛才為他“自薦”的小工,眼中一片冰寒。

三番五次被退菜,這是對廚師水平的質疑,是極大的侮辱。

主廚此時正是氣不順的時候,雙目噴火,正好逮着明燃出氣。

他嗤笑:“我這還沒說不行呢,就有人迫不及待想頂替我的位置!”

他猛地撤下主廚的衣服,狠狠砸在明燃腳下:“來,過來做!我看看,你能翻出什麽大天來!”

他的的嗓音粗,吼得衆人耳鳴心跳。

這時候劉京劉師傅站出來添油加醋,語氣揶揄的對明燃說:“新來的,你是不是給小張什麽好處了?天天誇你呢!昨天還說你玩刀玩的厲害,你露幾手呗?”

除了小張,所有人都開始對明燃噓聲。

在後廚這個小江湖裏,主廚就是皇帝,主廚說的話就是聖旨。

雖然此時此刻,衆人心知肚明,明燃只是一個倒黴的被當成出氣筒的小雜工。

但卻沒人敢站出來,為他說話。

除了小張。

他撸起袖子撲過去,一拳砸在剛才打小報告的小工眼眶上,罵罵咧咧:“讓你他娘的多嘴,你有病吧?”

“好了!”經理厲聲吼道:“什麽時候了,還胡鬧!趕緊該幹嘛幹嘛去!”

“你!”經理指着主廚:“馬上再去做,這次用點心行不行?另外,加做兩道拿手菜,看看能不能蒙混過關!”

經理耷拉着眼皮,語氣有些頹廢。

主廚卻不肯踩着這臺階走下去,他非要出了心中悶氣:“你讓新來的做!”

副廚嗤笑:“他哪能比得上師父您?一天到晚不說個話,大爺似的,就是個能裝x的。”

一聲巨響。

明燃把手裏的小刀扔進盆裏,倏地站起,面無表情走到主廚面前。

他一直向前走,越逼越近,幾乎與主廚鼻尖對鼻尖。

那陰沉沉的黑眼,讓主廚忍不住後退。

噌一聲,一道厲光閃現。

明燃伸手,從主廚身後的刀架,抽出一柄鋒利的菜刀。

冷光映在明燃的面上,寒氣乍現。

“怎麽,想打架啊!”副廚拎起一個擀面杖擋在師父前面,其他人也紛紛拿起家夥式。

箭在弦上,仿佛下一秒,就是一場火拼。

經理呼吸急促,他已經快要心機梗了!

“準備。”

“什麽?”

明燃突然側頭,面向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

他目光淩厲似劍,氣勢如虹吼道:“準備!”

小張第一個反應過來,目光興奮地為明燃套上廚師服。

蝦仁等一系列食材,幾秒鐘之內被準備好。

明燃先是舉刀對虛空微微一拜,随後迅速用手捏捏盆中濕漉漉的蝦仁,又低頭聞了聞,輕輕皺眉。

“什麽意思啊這是?”

“故弄玄虛!”

魚蝦這種食物,肉質脆弱,最容易産生異味。尤其還是這種存儲很多天,與微生物親密接觸許久的凍蝦仁。

早就不是原來的味道。

明燃打開水龍頭,仔細沖洗蝦仁祛除異味,當然這只是第一步。

“檸檬。”明燃頭也不回的伸出手,另一只手飛速準備各種配料。

那行雲流水的動作,只需一眼便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江湖。

“嘭”地一聲,竈火打開,藍色火苗倏地竄起。

明燃把牛奶緩慢倒進鍋中,一邊倒,一邊用幹淨炒勺輕輕搖晃。

牛奶入菜時,火候的把控是關鍵,少一分稀清腥,多一分則油膩糊。

明燃仔細觀察過主廚做菜,他确實是個技術高超的廚師,但是過于驕傲急躁。

有時候一個人的性格,往往能他做飯的細節反映出來。

他祛蝦肉腥氣時永遠只是沖兩遍水,炖奶時火開的太大,讓奶在極短的時間凝結成塊。

這樣速度是快了,但味道絕對會腥膩。

這些,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但卻是從不注意。

也許一位兩位三位客人沒發覺,但總有一天會如今天這般,被口味刁鑽的老饕發難。

細節決定成敗,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管你是什麽特級高薪大廚,不注意細節,該丢臉還是會丢臉。

主廚到底是老手,只看一遍明燃做菜步驟,便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

真是大江大河都走過,今天卻在陰溝裏翻船!

他微微眯眼,竟突然後悔趕鴨子上架,逼着明燃做菜。他原本的意思,只要明燃肯低頭認錯,再說上幾句好的,那他便假裝有度量地原諒。

但萬萬沒想到,明燃竟然行家。誰他娘的行家,會來他手底下削土豆,有病!

萬一那客人這次真不退菜,他可就被狠狠打了臉,今後在後廚還怎麽混!

雪白滾燙的牛乳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落入精致的瓷盅,那起起伏伏的粉嫩蝦仁仿佛水中靈活的魚,而翠綠的豌豆便是露出小小尖角的荷葉。

明燃把用剩下的檸檬握在手心,用力一擰。

滴答,兩滴透明的檸檬汁墜落,頃刻間消失在雪白的湯汁中,無影無蹤。

“傳菜。”明燃把手心兩朵青蘿蔔花,插-進瓷盅一側的小把手內。

遙遙一望,仿佛一尊精致昂貴藝術品。

無懈可擊。

傳菜員左看右看,伸出的手又縮回去,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除了主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們一開始以為明燃是個炮灰,卻沒想到居然是個大佬!

“傳菜。”明燃輕輕敲擊傳菜鈴,又提醒一遍。

衆人如夢初醒。

經理像是撿到個大寶貝似的,激動的拍拍明燃肩膀,然後一路小跑,随着傳菜員送菜。後廚裏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落在明燃身上。

太年輕,太不可思議!

明燃蹲下身子,繼續靜悄悄的削土豆。

好像剛剛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給你刀!”劉京還沉浸在明燃剛才用刀的速度,中邪了似的,雙手捧刀奉上。

“謝謝。”

副廚面上不好看,冷笑一聲:“表面功夫誰不會,關鍵是味道,你等着被退菜吧。”

主廚則一言不發的凝視明燃的手,某個畫面在腦海裏一閃而逝。

他做菜的手法和技巧,好像從哪裏見過……

突然,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走進廚房。經理滿頭大汗,一路小跑緊緊跟随。

“剛才做菜的是哪位?”

“主廚,主廚,人家叫你呢!”

副廚靈機一動,眨着眼睛,推他師父走到黑衣男人跟前:“是我師父做的,貴客要見他嗎?”

黑衣男人微微鞠躬:“大廚您好,我家小少爺有請。”

“哎?”小張皺眉,“明明是燃哥唔唔唔——”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主廚的幾個小跟班狠狠按住嘴。

經理嘴角微微一顫,欲言又止。

他看一眼滿手土豆黑泥,模樣稚嫩的明燃,又看右手邊衣着光鮮的“鎮店之寶”,咬牙點頭:“去吧,好好表現,別給咱們餐廳丢臉!”

離開之前,經理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明燃卻無所謂聳肩,仿佛只是個看客,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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