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舊識
陸靖庭一走進博物館就看到了景夏,可是他也沒有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和她重逢。這些年遠走他國,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那一段過去了,可是事實并不是的。
看到她,他的心就像是被泡在了硫酸裏,一點點被銷蝕。
“靖庭哥哥。”先說話的反而是景夏,雖然一看到他,她就握緊了手掌,可是到底沒有将他當成陌生人。
“聽聽。”陸靖庭看着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景夏沒有任何想要和他敘舊的意思,可是這樣直接走掉好像又太突兀。
“靜宜已經這麽大了。”景夏不再看陸靖庭,而是轉而和他的妹妹打招呼,要是她沒有記錯,陸靜宜今年是十歲,上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不點,連路都還不會走。
時間真是過得好快。
“靜宜,叫聽聽姐姐。”陸靖庭不敢直視景夏,拉了拉陸靜宜的手,“你出生那會兒,姐姐還抱過你呢。”
“聽聽姐姐。”陸靜宜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倒是甜得很。
“靜宜真乖。”景夏笑着摸了摸她的臉蛋,然後沖着陸靖庭微微點頭,“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再見。”
走出了博物館,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剛才的氣氛實在壓抑的難受。
禮貌地和盧新月告別,景夏緩步走下博物館前高高的臺階。
博物館正前方是大理石地板鋪成的大道,大道兩邊都是綠茵地。曾經陸靖庭還帶着她在那篇草地上放過風筝,可是這一切都像是上輩子那般遙遠了。
景夏伸出了右手,對着光查看。這只手看上去并沒有什麽異常,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無名指和中指不能夠長期地動作,靈活度也大不如前。
這些都源于一場車禍,發生在她初中升高中那年暑假,她在國家大劇院的古筝個人獨奏會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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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車禍,斷送了她整個演奏家生涯。她哭過、喊過、抑郁過,可是事情已經發生,生活卻還要繼續下去。
景夏嘆了口氣,也許這就是人生吧,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來了致命一擊。想完她有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她才24歲,人生還很長,還有無限的可能。
她回到家裏的時候景文煜正戴着眼鏡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景夏知道父親并不近視,那麽戴的這一副,是老花鏡?
“爸爸。”看着眼前的父親,又想起昨天和母親說話時在她頭上看到的那根銀絲,景夏忽然覺得難受極了,父母都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蒼老,而她卻連最簡單的陪伴都做不到。
景文煜發現了女兒突如其來的傷感,伸手摟住了他撲過來的小棉襖,“怎麽了寶貝兒?”
“沒事。”景夏并不想将這樣的事情拿到臺面上來說,到時候父親和母親反而得安慰她,“爸爸,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旅游吧。”小時候你們牽着她的手看這世界的大好山河,現在我們再走一遍可好。
“我和你媽倒是随時有時間,倒是你,你什麽時候能有空啊?等這邊的事情忙完了,你又得回到學校去。”景文煜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他算是知道了景夏為什麽突然這樣,“爸爸和媽媽這輩子有你和哥哥這樣一雙出色的兒女,不知道有多驕傲,我和你媽都說好了,再悠閑個一兩年,還是要去a市投奔你和你哥哥的,到時候要是你未來嫂子欺負我和你媽媽,你可要幫着我們。”
“才不會,哥哥一定會挑一個溫柔賢淑的嫂子,把你和媽媽當成親生父母一樣孝順。”她的哥哥的人生,只要不和那個女人糾纏在一起,只會越來越好。
景夏和父親說着話,忍不住笑了,心中的烏雲散開,好像剛才那點傷感和眼角那滴淚都顯得有些多餘,“不和你說話了,一會兒媽媽該畫完畫了吧,今晚我來做飯好不好?”
“那要我洗碗?”景文煜假裝委屈地皺了皺眉頭。
“當然。”景夏沖着他吐了吐舌頭,然後轉身去了廚房。
景文煜看着女兒的背影,搖了搖頭,他的女兒現在這樣懂事又溫柔,可是以前的她,調皮又古靈精怪,頭一次獨自跟團去演出的時候,還背着三十幾斤重的古筝同他們說學古筝的就沒有妹子,只有漢子和女漢子。
他現在還能記得她說這話時的神情。
恍如隔世。
陸家人按響門鈴的時候,景夏正和父母其樂融融地吃着飯。景文煜笑着去開門,開了門之後那點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
“你們回國了。”景文煜雖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将陸家人迎進了家裏。陸靖庭在經過他的時候喊了他一聲“景叔”被景文煜選擇性耳聾忽略掉了。
“你們還晚飯都還沒有吃完啊。”陸佑華也是許久未見景文煜,陸家和景家是世交,他和景文煜也是從小相識,可是自從因為自己兒子的失誤讓景夏斷送了演奏家生涯之後,他在這個發小面前,再難擡起頭來。
“還不是聽聽,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一定要給我和她媽媽露一手,結果菜一個接一個地做,倒是誤了吃飯的點。”景文煜給陸家四口泡了茶。
“文煜你趕快去吃飯吧,不用招待我們。”
“沒事,反正我也吃完了。”景文煜臉上并沒有多少笑意,“你們一家怎麽突然回國了?”
陸家就住在景家對面,當初兩家關系好,才會想要做鄰裏,但那場車禍發生之後,這樣的關系反而讓彼此都尴尬,于是陸家選擇了舉家移民。
“是為了靜宜,我們想讓她在國內讀書。”
“這樣啊。”景文煜呷了口茶,腦子裏卻在思索是不是應該早點帶着老婆去a市和子女團聚的事情。
“聽聽……現在在做什麽?”陸佑華自然感覺到了景文煜不冷不熱的态度,不過這個他們早有準備。
“聽聽在t大讀研究生。”
“聽聽真是優秀。”陸佑華拍了拍小女兒的肩膀,同她說道,“靜宜要好好讀書,以後也要考到t大去好不好?”
陸靜宜不知道t大是什麽東西,不過那并不是她的理想,“可是靜宜想要去國家音樂學院呀。”
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景夏“啪”地扔掉了筷子,站了起來回了自己的房間。
景夏并沒有開燈,她對自己的房間熟悉得很,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也能知道方向。她的房間裏有一扇門,已經許久沒有打開了,門的另一邊,是她的琴房。
琴房的溫度和濕度都是統一控制的,為了讓她那些寶貝古筝都保持在一個良好的狀态。景夏打開琴房的燈,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眼的很,她閉了眼睛适應了一會之後才重新睜開。
牆邊立着一排古筝,不同的型號,也被她調成了不同的調。她走過去,将其中一臺古筝外頭的塑料罩子取下,然後抱着它将它放在了臨窗口的h型支架上。
輕撥琴弦,聲音如流水叮咚,悅耳動聽。景夏從琴盒裏找出了一副玳瑁指甲帶上,每次練琴之前,都要先活動手指,用的就是古筝最簡單的指法勾抹托,等到手指活動開了再上幾組快速指序。
這些東西都想刻在她的骨子裏,很難忘卻。
可是她有多久沒有彈過古筝了?快九年了。這些年她其實并不是不能彈古筝,只是不願意罷了。
“聽聽。”景文煜和陳亞青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
陳亞青看到女兒的樣子,不知道有多心疼。曾經有很多人覺得景夏的小名叫“聽聽”,奇怪得很,這是陳亞青取的。因為景夏小時候哭鬧,只要一聽見古筝的聲音就會安靜下來。
她會說的第一個字,不是“爸”也不是“媽”,而是“聽”。
她的女兒這樣喜歡古筝,又這樣有天賦,可惜命運卻這樣戲弄她。
“陸家人走了?”景夏站了起來,問她的父母。
“走了。”景文煜走過去,抱了抱自己的女兒,“以後爸爸都不讓他們再上門好不好?”
“其實,當年的事情,也不都怪靖庭哥哥。”景夏嘆了口氣,當初是她,明明知道陸靖庭是新手上路,卻敢坐他的車。何況她雖然是在陸靖庭的車上出的車禍,可是那場車禍的責任也不全在他,另一位司機也有責任。只是那位司機逃逸了,反而讓陸靖庭承受了她家人全部的指責。
她剛剛其實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覺得,既然兩家人都這樣尴尬,不如不來往。
這個時候,所有人裏面只有她能夠任性。
“爸爸知道了。”景文煜摸了摸景夏的頭發。其實他們何嘗不是和景夏一樣,知道那件事情并不怪陸靖庭,可是就算理智上知道,情感上也很難原諒。
可是到底陸佑華夫婦還有陸靜宜是無辜被遷怒的,他們景家人雖然愛女兒又護短,但還是講道理的。
“對了,你飒表哥打了電話過來,說是《驚瀾》的戲服已經送到橫店了,叫你要是願意的話,早點過去,看看那些戲服的形制和款式。”陳亞青适時的插話,“聽聽要不要早點去橫店啊?”
景夏知道父母的用意,現在看來,早點去橫店也沒有什麽不好的,陸家人就住在隔壁,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何況他們都因為她,離開家鄉這麽多年,她也沒有權利要他們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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