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你問龔月朝的抓捕經過啊……”李紅兵将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端詳了秦铮铮一會兒,這個過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說,或者說要怎麽跟秦铮铮說。他沉思了片刻,才最終下了決心,先不緊不慢的給自己點了根煙,一邊抽着一邊說:“不瞞着你了,其實從那天放走他之後,我和張隊商量着找個人去跟他,但是我們跟了一段時間之後,并沒有得到什麽實質性的進展。他呢,是一個生活特別規律、日常交際很少的人,他基本就是家裏、學校兩點一線,對,偶爾還去一趟他朋友陳煜生那裏。他是獨居,甚至不太回父母家裏,我們查了一下他的老底,發現他早年喪父,母親再婚後育有一女,我們從他父母家周圍的鄰居那裏側面了解,知道他并不常去父母那裏,跟那邊關系可能比較冷淡。”李紅兵撣了撣煙灰,繼續說:“事情的專職在後來他的朋友陳煜生出了車禍,車禍是被一輛重卡迎面碰撞造成的,陳煜生腿部骨折,受了點傷,沒有生命危險。從那天開始,他下班去醫院,待到很晚才回,這樣差不多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吧。直到他朋友出院後,也許是我們派去跟他的那個人疏忽了,還是行蹤被他察覺了,不過一覺醒來的功夫,他家裏就沒了人,咱們把他跟丢了。緊接着,我們又派人去調查,發現他并沒有與好友陳煜生聯系,也沒去學校上班,找了好幾天都沒有任何消息,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咱們再次加派了人手,才在今天晚上發現了一點他的蹤跡,等我們順着線索跟過去,卻為時已晚,他已經動手了。”
秦铮铮似乎還是持有懷疑态度,皺着眉問:“李隊,你說他家沒人,那你還記得吧,他家還有只貓,貓呢?”秦铮铮問,“他家裏,家裏沒有嗎?”
李紅兵搖搖頭,說:“抓到他後,就去到他家查了,他家裏擺設太簡單了,貓的東西都在,但是貓不見了。我們也沒有在他家搜查到任何關于張明峰那幾起案子有價值的線索。說真的,如果不是上面給我和張隊的壓力太大,我們真的覺得除了今天這起以外,他的确就是無辜的。”
“哦。”秦铮铮聽完,才算懂了這其中的過程,他把頭擡起來,坦白道:“領導,我必須得跟您說一聲……”
李紅兵把煙蒂撚滅在了煙灰缸裏,點點頭,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栗英剛才都跟我說了,他曾經是你老師,在你父親犧牲之後給了你很多幫助。但是你也說了,自己四年沒跟他聯系過,铮铮,你要知道,四年時間是會改變一個人的。我們這段時間跟他打交道,我發現他這個人心理很強大,坐在那個審訊室裏,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還罵我們警方是廢物點心,我他媽的當警察這麽多年,頭一次被人這麽罵。我跟你說,他還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說着,李紅兵自己都無奈地笑了,笑過了,他問:“铮铮,你真的了解他嗎?他跟我們說他長期接受心理治療,并要求做精神鑒定,你所謂的了解他,你知道他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嗎?”
秦铮铮聽見後,驚呆了,眼睛“精神方面的問題?他怎麽可能有精神方面的問題,沒……沒有,我覺得他很正常啊,就是一個很普通的高中老師。”這個問題一下子難住了秦铮铮,他回答的時候,心裏很是忐忑。要談了解的話,秦铮铮對龔月朝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四年前那短暫的幾個月時間裏,更深的,他沒什麽資格去談。
見他語塞,李紅兵又說:“我們有的時候也挺身不由己的,我現在是挺想站在一個正義的立場說他和別的案子沒關系,但是你知道嗎?有人不這麽想,你參與過之前案子的偵破,你就沒有什麽思考嗎?我和張隊不想讓你參與進來是對你的保護。随江的官場……很亂,我甚至懷疑他攪了進來,不管是真是假,你一個孩子,都承受不來。”
秦铮铮遲疑着點點頭,最終也沒把想見龔月朝問問清楚這樣為難人的要求提出來。
陳煜生出院後就在家裏養腿,看起來雖然閑,他的內心卻是極度煎熬的。目前,龔月朝與他是失聯狀态,他知道龔月朝那天對他的承諾只是一種敷衍,他擔心龔月朝為了報複将自己搭進去,但他心裏又特別的清楚,其實龔月朝從知道他車禍真相的那刻起,就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的。他太了解龔月朝了,當初的報複計劃就是如此,他從中出力,方案的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甚至把每個細節都算得一清二楚,實際效果也是有的,盡管這樣,龔月朝每次出手他都十分擔心,直到那頭傳來了好消息才能松一口氣。可是這次,龔月朝真的是在風口浪尖上,不聽他的話,瞞着他就這麽義無返顧的去了,他太擔心龔月朝會出事。
因為心煩意亂,陳煜生的眼皮子總是在跳,他讓人去找了之後也沒見有什麽反饋,他在家裏跟在熱鍋上油煎的螞蟻似的煩亂,甚至寝食難安,陳煜生就是在焦灼的等待之中渡過了一天又一天,元旦也是如此,結果當晚,就傳來消息說龔月朝出事兒了,他急得一晚上沒睡,第二天,嘴角冒出來一個大燎泡,嘴裏長了好幾個口腔潰瘍。
他開始謀劃着要把龔月朝從裏面撈出來,但又因為不了解情況不敢去張揚,随江官場的現狀,他怕自己一沖動反而更害了龔月朝,而且現在他的腿實在是不争氣,事情都不能親自去辦,于是在家裏煩亂的滾着輪椅想辦法,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正這時候一家寵物店聯系到了他,說讓他去那兒領一只貓回去。
陳煜生的腿腳不靈光,加了錢讓寵物店裏的人給送過來,挂掉電話後,不出一個小時,就有人按響了他家的門鈴,二餅就這樣被托付給了他。
送貓來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他随口問道:“寄養這只貓的那個人還交代了什麽嗎?”
小夥子皺着眉想了想,說:“哦,他跟我說那個貓包千萬別丢了,也別和別人的弄混,他說他的貓認生,換了貓包怕它不适應。”
陳煜生點點頭,跟小夥子結完賬之後,額外又多給了小夥子一些錢,囑咐道:“這話別跟別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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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先生,您放心。”小夥子答應了,拿着錢高高興興的走了。
二餅在貓包裏喵喵的叫着,對于陌生環境,這只比狗還親人的貓幾乎沒有任何不适應,它掙紮着想從裏面出來。陳煜生将貓包拎起來放在腿上,拉開拉鏈,把二餅放了出來。二餅是認識他的,見到他特別開心,在他身上跟個小火車似的“咕嚕咕嚕”的叫着,黏黏糊糊的讓他摸,接着蹭了一會兒才下來。這時候,關在院子裏的八條見來了一只陌生的貓,便在外面狂叫,還用爪子拍門,陳煜生沒理它,倒不是擔心二餅被八條欺負,而是他怕八條那個慫貨被二餅揍。
陳煜生想起寵物店那個小夥子的話,一下子就了解了龔月朝話裏話外的深意,二餅認生?要不是事情緊急他都想笑。他在那貓包裏面按了按,終于在包底部的夾層裏摸到了一張紙,他抽出來看,龔月朝那如行雲流水一般的漂亮字體便展現在他眼前,龔月朝說:“煜生,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對你的事情坐視不理,而且那人也是我的敵人,我受不了這樣的煎熬,所以我只能違背自己的承諾。二餅托你照顧一段時間,你不用擔心我,即使出事了,我也不會連累你。如果我有警察來問,還是按照以前演練過的說,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好好照顧自己,別總出去玩麻将了,看完就把紙條處理了,乖。”
陳煜生讀到最後一個字,眼睛就被淚水糊住了,瞬間便從心裏湧起一股巨大的悲傷來,梗在他的喉嚨裏難以下咽。龔月朝這字裏行間仿佛就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直以來,陳煜生總以為自己是龔月朝的保護者,可如今,龔月朝還如小時候那樣,用自己豐滿的羽翼在保護他。
龔月朝總是這樣,任何事情都一聲不吭的自己扛起來,相比之下,他真的不夠強大。
陳煜生抹去了眼角的淚,收拾好心情,滾動輪椅來到洗手間,将那紙條撕得粉碎,扔在馬桶裏,按下了沖水鍵,眼見着水流把那些碎紙片全都卷走。
這時候,他家的門鈴再一次響了。
陳煜生洗了把臉,做了幾次深呼吸,回到客廳,先把貓包放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此時二餅正隔着陽臺的玻璃門與那傻狗對峙,弓着腰,一副備戰狀态。他喊了一聲二餅,二餅看看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了過來,蹦到了他的腿上,二餅那肥碩身體做成的沖擊力也很大,這一下子将他的腿壓得很痛,陳煜生眯縫着眼睛,倒吸一口冷氣,等緩過勁兒來,才把手指揉進了二餅柔軟的皮毛裏,親了親,說:“應該是警察來了,你好好表現,別給小朝丢臉,知道嗎?”
二餅有靈性地“喵”了一聲當做回答,陳煜生打開了房門。
又是上次那兩個警察,陳煜生對他們不陌生,畢竟工作上有過交叉。
他們見到他懷裏的貓先是一愣,然後才拿出證件來報了身份。
陳煜生點點頭,把輪椅往後退了退,将人讓進來,問:“警察同志,找我有什麽事嗎?”
從外面回來的栗英,身上帶着一股冷峻的涼氣,他先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溫水,才拿着筆錄想要去找張英羅和李紅兵,結果卻被守在辦公室裏的秦铮铮拽住了,栗英問:“铮铮,咋了?有事兒?”
“事情調查得怎麽樣了?”秦铮铮被隔絕到辦案組之外,卻對事情關心得很。
栗英想到他與龔月朝之間的關系,并不打算瞞他,只是說:“你跟我來吧。”
李紅兵此時在張英羅屋裏抽煙,見栗英進來,剛想問情況,卻看見後面還跟着一個小尾巴,便笑了,打趣道:“铮铮,不是不讓你參與嗎?”
秦铮铮說:“我就旁聽,不發表意見。”
張英羅和李紅兵默許了,只告訴他別對外宣揚。他們昨天達成了一致,防的是隊裏出現的內鬼,一般性的調查照常做,深入調查小範圍做,目的是不想讓上面的人知道過多參與過多。秦铮铮即使身份敏感,但也是被信任的人之一。
栗英把筆錄放在桌子上,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先去的陳煜生家,陳煜生很配合的給我們做了筆錄,據他所說,之前他和我們一樣聯系不到龔月朝,這段時間一直很着急,是我們去找他才知道龔月朝犯事兒了,他表現得很驚訝,不像在撒謊。不過我看見龔月朝的貓在他家,就問了問,他說是寵物店剛送過來的,怕我們不信,還給了我一個電話,我與寵物店的人聯系之後,寵物店的人證實了這一點,說自己十分鐘之前剛才陳煜生家離開。”
此時,調查似乎陷入了一種困頓中,張英羅和李紅兵又不約而同的抽起了煙,皺着眉聽張英羅說話。
“後來我們去找了龔月朝交待的那個心理診所,開設這個心理診所的人叫王雨柔,她本人是随江市人民醫院的心理科大夫,她平時在醫院上班,周末才去診所,我們去醫院找到她,向她打聽了情況,她說她并不知道有龔月朝這個人,甚至給我們看了就診記錄,我們都沒發現任何關于龔月朝的情況。所以可以證明,龔月朝在自己接受心理治療這件事上撒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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