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時間匆匆,轉眼又是一年的春天。
細細數數,這已經是龔月朝進來的第三個年頭了。監舍窗外的樹上的葉子,從綠變黃到掉落,又在新的一年萌芽,就這樣周而複始的循環着……
在這三年中,龔月朝這個監舍先後刑滿釋放了兩個人,分別是強奸犯徐強和小瘦子杜家平。杜家平是元旦前後出去的,臨走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之後就開始抱着時沐城哭,一邊抽搭還一邊說:“城哥,我舍不得你。”時沐城被他哭的心煩,給他當頭一記爆栗,然後破口大罵:“你個混犢子,要是舍不得,就繼續在裏頭蹲着,或者出去犯個罪再進來,大老爺們兒,跟個哭喪的似的,你爺爺我還沒死呢。”直把小瘦子罵得破涕為笑。
其實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時沐城是一直拿小瘦子當消遣的玩意兒的,龔月朝能懂小瘦子的心理,畢竟他剛進來時是被衆人欺負的對象,等時沐城來了,他迅速站了隊,在時沐城屁股後面混了三年。他人倒是沒什麽長進,可時沐城總是個夠意思的人,沒少給小瘦子好處。小瘦子說自己的親戚朋友原本就都拿他不待見,他這一蹲監獄,随着年月漸長,家裏人看望他的頻率越來越低,他得了時沐城的庇佑,就好像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似的,竟然對時沐城産生了依賴以及感情。可就時沐城而言,對一個玩物而已哪能上心,據說他自己說在外面有好幾個姘頭,從來都是游戲人間的角色,還能對小瘦子有什麽感情嗎?
龔月朝對時沐城這檔子破爛事兒一向睜是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他們大半夜的去廁所辦事兒,監舍裏有嘿嘿笑的,有嫌煩的,還有跟着他們的節奏一起釋放的,龔月朝呢,早就從枕頭裏掏出來兩坨棉花,做成了耳塞,塞耳朵裏,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覺睡到大天亮。
時沐城有時候會跟他分享,龔月朝擺擺手不願意聽,這人一臉猥瑣地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龔月朝跟他頂撞習慣了,白了他一眼,說:“我是潔身自好。”
“那你就沒有欲火中燒的情況?”
“有也不讓你知道。”
“哈哈……”時沐城就在一旁壞笑。
這人似乎很願意拿他來取笑,不斷挑戰他的底線,可龔月朝怼回去的話,他又不生氣。時間久了,龔月朝摸清了他的性子,反倒關系近了,成了在牢裏能說得上話的人。而且時沐城對他的過去似乎多少知道些,像之前那樣試探他的情況屢見不鮮,他去逼問,這人就一笑而過閉口不談,龔月朝也看不懂是什麽情況了。
在徐強和小瘦子出獄之後,監舍又進來兩個新人,一個是入室盜竊,一個是聚衆鬥毆。兩個人一個賽一個的慫,沒什麽真本事,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想在監舍裏立棍,還不等施展抱負,就被時沐城收拾了一頓,然後,人就老實了。
說起來,荊天明和時沐城也要出獄了,他們一個在三月底,一個在六月初。時沐城在這監舍裏,整整壓了荊天明三年的風頭,荊天明心裏憋着一股子邪火沒處釋放,隔幾個月就要惹一次事兒,時沐城挺不耐煩的,還得跟他對峙,鬧得兩敗俱傷也是常事。他們兩個鬧矛盾,龔月朝一般是看熱鬧,其實龔月朝心裏頭也跟明鏡似的,荊天明也看他不順眼。只是龔月朝平時表現得太低調了,脾氣不像時沐城那麽沖,有些事情能忍則忍,不願意和這擰種一般見識。荊天明拳頭打在棉花上,施展不出來。
但是,龔月朝最近發現,荊天明在過完年之後就偃旗息鼓了,不會像平時一樣主動挑事兒。時沐城似乎也發現了,便跟龔月朝沾沾自喜的顯擺是不是自己真的把這混球給擺平了。龔月朝卻覺得這種人哪肯輕易低頭,提醒他道:“城哥,你就別飄了,他跟你鬥了三年了,會一時變得老實嗎?”
時沐城這人有個毛病,那就是他的掌控欲很強,又喜歡高高在上的當頭頭。他能理解,以前是一家知名企業的大老板,雖說遭人構陷身陷囹圄,可他那種只在乎和把握大方向,對小事絲毫不上心,又相對粗枝大葉的性格始終沒變。就像王雪绛陷害他這件事,他一直都覺得是自己信錯了人,可是如果當初他能仔細分辨,多做些調查研究,可能就會避免掉這場牢獄之災。
但龔月朝只是作為一個局外人,他自認做不到時沐城那種大開大合的氣勢,也沒有什麽領導魅力去統領整個監舍,他能做到的,不過也是在時沐城犯糊塗的時候提點一二。時沐城有時候打趣他:“哎,你就是我的軍師啊,以後等你出去,跟我幹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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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月朝從來不把他開玩笑的話當真,應和一句:“看吧,你又輕信我了,你怎麽就知道我不在你背後插刀呢?”
時沐城被龔月朝将了一軍也不生氣,嘿嘿一笑就過去了。性格倒好,說得輕了重了或者重了從來都不記恨。
這次,時沐城對于龔月朝的提點,只是說:“他眼瞅着沒一個月就出獄了,挑事兒對他沒好處。”
“嗯,沒好處。”龔月朝嘴上這麽說,心裏卻還是擔憂的,畢竟隐藏在平靜下面的暗湧,有時候反而更可怕。
這天,秦铮铮又來探監了,他說自己能做到一個月一次,那還真不是在撒謊,他也堅持每月往他的卡上打錢,一次路與為說漏了嘴,龔月朝才知道鐵元這幾年都沒怎麽找他麻煩是因為收了秦铮铮的好處。
秦铮铮有時候比平時晚來了幾天,便會挺不好意思的跟他解釋說工作忙啊什麽的。
因為托關系走後門探的監,聊天又可以不被監聽,所以每次能聊的時間并不長,于是龔月朝還能收到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比起第一封情書,後來的信除了會表達對他的喜歡,最多的就是秦铮铮在說自己的近況,比如說他漲工資了,比如又被母親逼着去相親了,領導誇他了,或者在案件偵破的過程中找到了關鍵點了……諸如此類的,他說自己想讓龔月朝見證他的成長,那一筆一劃認真書寫的信,就像一座從秦铮铮那方建造起來的橋梁,義無返顧的搭到了龔月朝的心間。龔月朝從不會回信,卻會看,信也都留着,那厚厚的一沓信已經在他的行李包中占據了很大一部分空間。
時沐城每次見了都要搶過去讀,然後發出“啧啧”的聲音,去品評,去鑒定。這人就是個大無賴,內心極其空虛,拿秦铮铮的信來找補樂趣。有時候漏了兩封,他腆着厚臉皮磨着龔月朝找給他看。他自稱是龔月朝的情感專家,秦铮铮這小子誠不誠心,得由他來把脈。
龔月朝嘲諷道:“你自己都識人不清,還給我把脈?”
時沐城卻笑眯眯的說:“我千帆過盡,感情豐沛,你個雛兒當然得需要哥這種經驗豐富的指點你一二了。”
龔月朝對此嗤之以鼻。
當讀到又被逼着相親的時候,時沐城搖頭說:“這小子對你還挺堅持的呢,是個癡情種。不過也傻了吧唧的,什麽話都跟你說,拿你當午夜情感頻道了吧。”
龔月朝扯回了信紙,說:“他挺過五年再說吧。”
小夥子在這三年中的确成長了不少,即使隔着一層牢籠的禁锢,依然堅持着,坦白着,龔月朝算不上什麽鐵石心腸的人,他得承認自己還是有一點被打動的,但他始終覺得他們并不合适,這種不合适,是秦铮铮都懂的不合适,可經他口中說出了,又怕傷了孩子感情,而且秦铮铮是真的擺低了姿态的。因為龔月朝曾經對他說:“你說去相親,有合适的就處一處。”
秦铮铮聽見立刻就生氣了,臉上漲得通紅,還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說得一切都是在開玩笑?”
龔月朝哪見過秦铮铮紅臉,他後來幹脆不說了。他覺得時間會沖淡一切的,更何況是五年,就随他吧。
這次見了秦铮铮回來後,拿到了秦铮铮拜托路與為轉交給他的東西,是兩套貼身的衣服,還有每個月都會買給他的書,書裏自然夾着封信,龔月朝正要打開看,就聽監區的警鈴響了。
監舍裏的其他人警惕地站起來,龔月朝把東西一股腦塞到自己的枕頭下面,問:“發生什麽了?”
“我們下工回來的路上,聽說是三工區丢了一把塑料尺。”回答龔月朝的人是在小瘦子出獄後新進來的。
三工區是糊紙袋的,那邊裁紙袋的時候需要用塑料尺,每天按數量分發,幹完活再由工頭查好數量回收。丢東西也是常事兒,有人想要搞事情,就會藏東西,不過他們藏了,很快就會被發現,一次有個犯人在舌根子底下藏了個美工刀的一部分刀片,還不等他回監舍,就把自己的舌頭給割了,血當即就順着嘴巴流出來了。
除非是……龔月朝正想着,注意到監舍裏那張空着的床,呶呶嘴問:“荊天明在三工區吧?”
“嗯。”那人答,“沒準兒就是他藏的,成天陰着個臉,就好像誰欠他錢似的,陰森森的,有夠恐怖的。”
但他話音剛落,監舍大門開了,鐵元竟然将荊天明帶了回來,這就證明荊天明沒事了?
臨關門前,鐵元說:“今天晚飯會送過來,你們都等着啊。”
其實每個監區都有犯人的食堂,大家都去那兒吃飯,除了去關小黑屋的或者有什麽事情,一般很少送餐,這次送餐,估計跟三工區丢東西脫不了幹系。
荊天明平時在監舍話不多,也沒人願意理他,就是回來了,誰也不會去主動問他三工區到底發生了什麽。
等待派飯的功夫,龔月朝在翻秦铮铮新給他帶來的那本書打發時間,這幾天時沐城說自己幹活的時候着涼了,人沒什麽精神,得到空就歇着,這會兒他吃了藥,正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荊天明回來之後,便一頭鑽進廁所,他出來時,手裏拎着一雙濕漉漉的襪子要晾在窗臺下面的暖氣片上。龔月朝靠在枕頭上翻書,不經意瞥見荊天明袖口裏面被光晃了一個亮晶晶的東西,頓時便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荊天明晾好了襪子,四下裏望了望,見沒人注意他,便往時沐城的床邊挪了兩步,龔月朝覺得不對,他絲毫沒有猶豫,下床便撲了過去。
龔月朝的動作很快,成功阻止了荊天明的狠手,他分明看見荊天明的手裏攥着一把被磨尖了的塑料尺。可惜龔月朝的身材實在與荊天明有差距,轉眼就被荊天明按倒在地。時沐城被聲音驚醒便下床幫手,就聽“噗呲”一聲,那把尺子就直直刺穿了龔月朝的肩膀。
龔月朝的衣服被血浸濕了一大片,一陣劇痛瞬間襲來,血腥味随之撲進鼻腔裏,壓在身上的這位身形碩大的男人見血後紅了眼,正要揚起胳膊再來第二下以報平時被欺辱之仇,龔月朝已經無力抵抗,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死亡。荊天明便被時沐城遏制住了,但他吃完藥渾身乏力,面對手持一把利器的荊天明總有些顧忌,三個人就這樣僵持着……
龔月朝沒等到預想中的疼痛,強睜開眼睛,這一看不要緊,他眼見着那把削尖了的尺子就要插進他的喉嚨了,而時沐城慘白着一張臉拉扯着荊天明……
突然間警鈴大作,兩個獄警沖了進來,強行拉開了行兇的荊天明,龔月朝便覺得被一陣眩暈侵襲了大腦,終于被疼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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