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驚蟄時節(三)

芷蘭大道上一向很熱鬧,李宏孝打馬走過,滿面春風。

謝紅塵和暖玉坐在二樓臨街的位置上看着,暖玉見了先是驚訝,接着叫到還不如白公子,謝紅塵看了兩眼,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背手回了住處。

郝三娘尋得住處離碼頭有段距離,走路得要兩刻鐘。謝紅塵回了住處換了婦人打扮,暖又梳着頭不禁好奇,便聽謝紅塵交代道,“随我去小洲村走一趟。”

小洲村離碼頭不遠,村子裏男丁多在碼頭做工,婦人平日裏幫着碼頭散工洗衣服掙些散碎銀兩補貼家用。父母都忙着,孩子們自然是成群結伴的玩耍。

謝紅塵走到村口,便看到田埂上一群小孩子追着個小娃娃在打。一群鄉下孩子,忽然看到兩個衣着鮮麗的女子走來,心生怯意紛紛散去,謝紅塵見那被打的孩兒捂着腦袋在跑,挪了挪身子叫那孩兒撞倒了自己羅裙上。

“小朋友,怎麽了。”小娃兒撞到了人,擡起頭來眼淚汪汪地看着,謝紅塵一笑,蹲下了身子,抽出絲帕來給髒兮兮的娃娃擦着臉。

“姐姐……姐姐對不起……”小娃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頭,“他們打我……”

“沒事了,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李善文。”小娃娃嗓子還帶着幾分哭音,小心翼翼得說這話。

“善文,這名字不錯,你家大人呢?”若是沒記錯,紫鵑給李宏孝生的孩子便叫善文。

“娘親在那邊……”小娃娃伸手指着河岸的方向,應是還在洗滌衣物。

“我送你過去吧,暖玉。”那廂暖玉看着自家化身慈悲菩薩的姐姐笑得合不攏嘴,被她一叫才回了神,遞過糖塊,想替謝紅塵牽過這娃娃,不想李善文接了糖塊,道一聲謝謝,仍是抓着謝紅塵的衣擺。

果然,男人不管大小,都是看臉的。

謝紅塵一手把李善文牽着,慢慢踱着步子,路上哄着小娃兒說話。李善文沒有父親自幼多遭欺淩,如今遇着個溫柔漂亮的姐姐,自然是有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等到了岸邊,李善文叫了一聲娘親,捶洗衣衫的婦人竟然沒聽見,娃娃又喊了幾聲,才放下木槌回過頭來,看到謝紅塵姐妹二人牽着自己孩子走來,連忙在衣服上擦擦手走過來。

這婦人似乎做久了粗活,面色黑黃眼角嘴角都帶着深深的皺紋,頭發散亂的用布條束起成髻,唯獨五官端正,眉眼間依稀有幾分美人風采,想是這幾年沒少受罪。

“夫人,善文他,沒闖禍吧?”夫人瞧着這兩人衣着華麗,當時大戶人家的夫人帶着丫鬟過來,又見謝紅塵一朵白花壓鬓,心中多了幾分揣測。

“你家這孩子,一頭撞到了我姐姐身上,把裙子都弄髒了!”暖玉眼尖,瞧到了藕色羅裙上淺淺的黑印,認定是李善文所為。

“唉,這,這……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我給您洗幹淨吧!”紫鵑一聽自家孩子闖了禍,認得出來這羅裙衣料做工都不簡單,連忙賠罪。

“大嫂別客氣,我是路上看着善文被人欺負,帶他來找你,衣服不要緊。”謝紅塵倒是沒怎麽在意,摸摸李善文的頭顱道,“善文這孩子懂事得很,道過謙就算了,我聽他念詩,想來父母也該是識字的,怎麽讓他和那些野孩子一塊玩兒。”

紫鵑聽到這裏,臉色一變,良久才磕磕巴巴道,“他爹,早年出去了,這些年一直沒什麽消息……”

“嘶……”謝紅塵臉色一變,給暖玉使了個顏色,叫人把李善文拉倒了一旁玩耍,這才和紫鵑說道,“沒想到,竟是個沒爹的孩子,嫂子你一個人帶着善文,還要洗衣服掙錢,真是不容易。”

紫鵑擦了把眼淚,沒說話。

“我看這孩子很有天賦,不上學堂可惜了,你天天在這裏洗衣服,也沒空管他。”

“夫人,你是好心,只可惜我們有口飯吃就不錯了,上學堂那是不敢想的。”

“嫂子,說到底我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我丈夫去了兩年,孩兒也跟着去了,大伯要收屋,娘家也不方便回去,只得就近找了個住處,身邊只有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情同姐妹陪着我,不如你帶着善文到我這裏來,平日裏幫着打掃做飯,還能給善文上個學堂。”

“這……”

紫鵑猶豫再三,終是答應了。

這廂暖玉卻是笑不出來,兩個人出來本就是要身份保密,這倒好,把個外人放到身邊!

“我總不能叫你給我做飯洗衣。”謝紅塵倒是不怎麽在意,坐在案前擺弄着花枝。

“給姐姐做飯洗衣我願意,這屋子也是我收拾出來的。”暖玉一噘嘴,謝紅塵是有潔癖的,新屋子灑掃滌洗,家什曬幹除味,這些從來都是暖玉一手打理,做飯也做得不錯,為何偏要加個人進來。

“你放心,她用處大着。”謝紅塵自然知道暖玉想些什麽,并未說明。倒是拿錢把李善文送去了學堂,紫鵑千恩萬謝,就要跪地磕頭被暖玉攔住了,人卻是憊懶得很,每天謝紅塵起來走了一趟功才見紫鵑起身做早飯,等謝紅塵用過早飯,慢慢悠悠地收了碗筷去洗。打掃庭院臉上總帶着幾分不情願,又無可奈何,眉頭皺的夾死蒼蠅。

看着謝紅塵窗前桌上的筆墨眼紅不已,竟然趁着擦拭桌子的機會開口讨要,說給些多餘的紙墨讓善文寫字用,暖玉氣黑了臉,謝紅塵笑了笑,拿去吧。

你連我夫君都搶了,紙墨算什麽。

送李善文上學堂和筆墨都不貴,謝紅塵也不會在意這些小錢,只是暖玉被惡心得夠嗆,當時見着李善文被打還有幾分心疼,如今卻發現這母子倆都是好吃懶惰的貨色,叫他買個糍粑回來都少兩塊,紫鵑平日裏不勤快就算了,竟然從謝紅塵夥食裏克扣出來一部分,回回謝紅塵還沒吃上母子倆就躲在廚房吧嗒吧嗒嘴,這要是在青龍幫早被趕出去了。

看着暖玉防着母子倆似防賊,笑道,“你想想他們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就不奇怪了。”

當年紫鵑身為春風樓頭牌,多少商客為她一擲千金,偏偏她看中了世襲侯爵,李宏孝長得人模狗樣,家世又好,若是攀上這高枝往後吃穿不愁。李宏孝當時醉在溫柔鄉裏,對這紫鵑是言聽計從,幾番反抗家中安排的親事,最後不惜喜堂上丢下新娘子抓着紫鵑的手去了。

當時紫鵑一半以為有情飲水飽,一半相信自己懷了李家的骨肉,早晚,李家還是要認的。

只是誰都沒想到,嬌生慣養的李宏孝先扛不住了,跑回了李家,轉身娶了相國小姐,她怎能甘心!她要的是嫁入侯門盡享榮華富貴,遠不是伏低做小給人洗衣度日。

回回給謝紅塵洗衣服,心裏想的都是,當年我穿的不比這差,要是嫁進了侯門,她會過得比謝紅塵更好,吃穿用度,至少都該是謝紅塵那樣的。心中憤懑不滿,所以會不自覺地占用謝紅塵的物什,又見謝紅塵從來不說什麽,頂多暖玉罵幾句,膽子愈發大了。

“李大嫂,下個月初一,我要帶暖玉去寒松禪寺上個香,家裏就麻煩你照看了。”謝紅塵瞧着時機成熟,把人拉了親親熱熱的說話下套。

“城西的寒松禪寺?”紫鵑知道禪寺,更知道成裏多半的達官貴人逢年過節都會去燒香,不禁動了心思,又道,“夫人你平日裏不出門,那禪寺每逢初一十五人可多了,到時候人擠人,暖玉小姑娘家家的跟着容易吃虧,不如我陪你去吧。”

“這……”謝紅塵聽了紫鵑的話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又聽紫鵑道。

“寒松禪寺離這裏遠得很,到了還要爬山,不如我給你叫個馬車,到了廟門前再下來?”

“那就麻煩李大嫂了陪着我走一趟吧。”謝紅塵終是笑了笑,一旁停着的暖玉臉早黑了,不過自從紫鵑母子倆搬過來,她就沒給過什麽好臉色,這母子倆吃相都難看得很。

等到了初一,暖玉準備香燭,紫鵑接過來就要走,碰着李善文吵鬧,謝紅塵一笑,叫紫鵑把善文帶了一起出門。

待紫鵑看到門前小轎面色一變,謝紅塵提着裙角坐了進去,紫鵑想說些什麽那邊院門“嘭”的一聲關上了。

那日紫鵑心知路遠,這才撺掇着謝紅塵雇輛馬車,誰知暖玉接了這事,現在回味起來,估摸是看自己不順眼,刻意雇了頂小轎讓自己一路走過去,想推辭也已來不及,只得硬着頭皮跟着走,路上抱怨了幾句,不想又聽謝紅塵自轎子裏發聲:“暖玉怕我受不住颠簸,想得倒是齊全。”

“嗯?是啊……想得倒是齊全。”

平日裏紫鵑手腳不幹淨,謝紅塵看到了也不說什麽倒是暖玉先跳出來護主,紫鵑心裏恨透了那小丫頭,偏偏謝紅塵護得緊,倒也相安無事許多天,如今讓她走到了寒松禪寺,卻是打定主意要讓暖玉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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