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碎玉（一）

江口分堂離碼頭不遠，也在江邊，靠近清明，終日裏微風細雨，濕寒入骨。

謝紅塵回來時，被人扯住了裙角，低頭一看，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子竟然要掀起裙子，謝紅塵手一提将男童拎起，覺得有幾分眼熟，問道，“李善文？”

“你認得我？”男孩兒果然是李善文，黑溜溜的一雙眼珠子骨碌骨碌轉。

“是誰教你掀我裙子的？”李善文膽小，敢這麽做，應該是被人教唆了，青龍幫裏大多粗人，言行鄙陋，她早已習慣，只是性子清冷，也容不得他人亵玩。

“那邊那個叔叔……”李善文還真指了，謝紅塵一眼看過去，只見一個馬臉大漢真瞧着這邊，竟然是杜奎身邊的助手李三。李三聽到這話也開口了，“你小子胡說八道什麽，明明是姓張的給你三個銅錢叫你幹的，憑甚誣陷人吶？謝姑娘你可別聽他瞎說，就是借我兩膽我也不敢跟您開這玩笑啊！”

李三是幫中老人，确實不會開這種玩笑，倒是他嘴裏那姓張的，一張娃娃臉的小夥，誰都喊小張，才來不到半年。謝紅塵複又盯着李善文，李善文抓抓腦袋道，“剛才那人就站在那裏，這會兒不見了。”

“我沒說假話吧！就是姓張的那小子！”李三言辭鑿鑿，謝紅塵放下了李宏孝，小家夥一溜煙的跑了，只得問李三，“這孩子是白維帶回來的？”

“是啊，白少爺也不說是從什麽地方撿回來的，叫小張照應，小張自己都是半大的娃，就天天帶着再碼頭上跑來跑去，大概又是哪個兄弟的孩兒？怎麽沒見過吶？”

青龍幫中偶有兄弟犧牲，多半是給予銀倆撫恤家屬，但是留下遺孤沒有家屬托付，也會一并收到幫中，跟着做些零碎活計，給口飯吃，像李善文這種年紀，本該寄養，不知白維為何放在了碼頭。

“姐姐，外面風大，我們先進去吧。”

“白維呢？”謝紅塵剛從濱陵回來，卻沒有見到白維。

“白少爺被叫去了總堂。”

“又去？”難道周道通傷重不愈，楊坤已經缺人缺到了讓白維分擔？“你知道是什麽事麽？”

“不清楚，聽說和靜水堂有關。”

白維到總堂，的确和靜水堂有關。

白度堂口被占，周道通受襲重傷，莫傾心修書以表歉意，讓人送禮賠罪，結果禮是十幾個美人。偏巧送來的時候楊坤不在，楊天成在，楊天成見到一群紗衣曼舞的歌妓，原本勢要和靜水堂決一死戰的誓言立刻做雲煙散，摟着美人樂不思蜀。

楊坤是打定主意，不管靜水堂給他送什麽東西賠罪，他都要送回去，這明擺着惡心人。上一回靜水堂送禮，還是素笑的屍體，只是放話是顧松所謂，又有鐵證說顧松帶着夜明珠北上逃竄，着實怪不到莫傾心頭上。

後面白維去，沒幾天直接回來說打了敗仗，楊坤已經篤定是白維沒有盡心，借着由頭削去了職位叫他回分堂思過，這邊才讓周道通去。

一開始楊坤瞧對方派出來莫傾心不過是個小丫頭，也沒放到心上，可是這小丫頭直接把素笑屍體送了過來，傷口的确是顧松的兵器沒錯，也有人傳訊北邊見了顧松。知道素笑見到美人就失了魂，顧松又是古板耿直的性格，兩個人為此争吵倒也說得過去，可是後面一連串的白維失手、周道通被襲，楊坤也坐不住了。

莫傾心再三表示周道通被襲他們願意幫着查，可是嫌疑最大的分明就是靜水堂，但是靜水堂打死了不承認，沒有切實證據他也不能說什麽。況且兩家争奪白度這麽多年，什麽手段沒使過，贏了就贏了，輸了就是輸了。

周道通傷得太重，眼看着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幫中可用的人本就不多，杜奎是堅決不願意離開分堂，本來也是有幾個不錯的新秀，全都被楊天成排擠了，只有白維一直在分堂，偶爾被拉到總堂來，竟然和楊天成也處了下來。

這趟靜水堂送禮不用想也知道沒安好心，奪了一個堂口，還送什麽禮？故而叫白維前來處理，白維是刻意等楊天成摟到美人才現身，楊天成一見是白維，立刻笑了起來。

為什麽楊天成容得下白維容不下旁人？只因白維也跟楊天成一樣，能喝能玩，雖然比他有本事，但是回回功勞都知道讓給他，如此能辦事又能給自己擡位的人，楊天成當然喜歡，不似其他新人，稍微有點本事就不把他看在眼裏。

這邊看到了白維，笑呵呵的招了手，“白維，你來的正是時候，看看，靜水堂送來的，全是美人了，可別說兄弟不照顧你，來來來，你也挑兩個，今晚啊，一起樂樂。”

“少幫主，你可要看清楚，這些是靜水堂送的，幫主還沒說怎麽處理。”白維面上露出憤怒的神色，冷着臉吓得那些姑娘不敢靠近。

“爹不在，我做主，已經和靜水堂的人說過了，這些歌妓我收了，反正也是他們靜水堂送來賠罪的，收了怎麽了？好心給你，你還不識好歹！”楊天成樂得逍遙，被白維一番罵，不禁動了怒。

白維甩手走了出去，楊天成卻是拍着懷中美人，挑逗着。

不多時白維又折回，楊天成見了他不禁笑道，“怎麽，改主意了？”

白維從袖摸了半天掏出來個錦盒，丢到楊天成身上道，“給你，省的到時候找我要，你自己仔細些，別用多了。”

“哈哈，我就知道還是你好。”楊天成年紀不大，卻早被酒色虛耗了身體，只是仍不知檢點，白維不知從何處尋了藥來，助他夜夜威風。

楊天成在青龍幫作威作福慣了，又是楊坤獨子，先後在青龍幫裏排擠走不少人，如今已無人敢勸。瞧着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手握溫香軟玉，只想錦被裏浪一遭，至于靜水堂和青龍幫的恩怨早就抛到了腦後。

楊坤回來，楊天成已不知溫柔鄉裏醉生夢死幾重天。聽到白維禀告，當下罵道，“他沒腦子，你怎麽不攔着？”

“屬下人微言輕，攔不住少幫主啊！”

知道自家孩子的脾氣，楊坤也來不及追究白維的責任，徑直推門去找楊天成。

“畜生！”楊坤氣得把楊坤從床上拉下來，一巴掌打上臉掼在門上“哐當”作響。

“爹？”楊天成捂着臉一臉茫然。

“你知道這些女人是誰送來的麽？”

“靜水堂啊，送來賠罪的，怎麽了爹？”楊天成當然知道這些女子來歷，所以才大大方方收下了。

“你知道這是靜水堂送來的還敢收？收了這些女人，我們還怎麽開口跟她争堂口？”楊坤氣得臉發白，“莫傾心送信說的明明白白，送這些女人算是賠罪，收下了，白度堂口和素笑的事情就算她道歉我們認了，青龍幫這麽大，你還缺女人？還要他們靜水堂的歌妓？”

為了區區幾個女子，要他認了白度堂口！

“你碰過了？”

“啊？”楊天成腦子好不容易轉過彎來，才知惹了大禍。

“這……也就動了兩三個……”

“你！”

父子倆還未開始吵，一旁早有人開始勸，“幫主息怒，少爺也就是一時貪玩，況且那靜水堂送來就沒安好心，即便送了回去，也不會吐出白度堂口。”

“是啊，爹，靜水堂肯定沒安好心，就算我們給他把女人送回去了，下次還不知道玩什麽花招，肯定不會輕易把白度堂口吐出來。”楊天成聽到有人給自己辯解，連忙接上話，“爹，要不然我們再想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人家賠罪你都收下了，再拿白度說事，到時候江湖怎麽說我們青龍幫？”

“不然，我們再找幾個給她送回去？”

楊坤用食指點了點楊天成，一口氣憋在胸口說不出來話。

“少幫主，莫傾心是女的。”白維在邊上小心提了一句，給楊坤和楊天成送歌妓到是沒什麽，可是反過來……

“啧……靜水堂也是，都沒人了，找個女的做事。”

“你要是有莫傾心一半的腦子，我就知足了！”

白維上前勸到，“幫主，雖然少幫主魯莽了些，但如今已成事實，責怪也無濟于事，不如，我們想辦法再和靜水堂商量商量？”

“商量，怎麽商量？這時候還能叫靜水堂再把白度吐出來？白維，你快去查查，如今是誰鎮守白度堂口！”楊坤說到這裏又看到自家兒子畏畏縮縮的站在邊上，吼道，“你給我滾回去，別在出來丢人！”

白維領了命退下，遠遠的還聽到楊天成在和楊坤求情，楊坤沒說話，不知道心中作何打算。

莫傾心會送姑娘是早就打算好的，時間也是白維提前通知了，如果老辣的楊坤在，絕對不會收，直接退回，到時候白度堂口語少不了一番撕扯，但是楊天成在，斷然管不住手。

這時候于情于理，靜水堂都算給了個交代，楊坤吃了個悶虧，争也争不到，道歉也認了，禮也收了。

如今楊坤業已做好了日後再奪白度的打算，可鎮守白度的是花明朗，從他嘴裏搶食，白維倒覺得有意思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