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碎玉(二)
夜寒,橘色的燈火似有暖意,攏着案前的女子。
謝紅塵正在整理文書,從小耳濡目染,對于書本謝紅塵都是悉心對待,翻出花明朗的來信,對着信紙看了許久,想起花明朗那句“你曾接到過我寫的信。”心生異樣。
手指摩挲過紙張,筆墨已幹,一行行小楷端正中帶着幾分清隽,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漫上心頭。寒氣更重,頸後汗毛直立,謝紅塵一手按着信紙,一手伸進了抽屜。抽屜擺着一個小小的圓筒,圓筒裏裝了七根鐵釘,并未粹毒,但是內裏自有機括推動,一旦發射力道足以穿透丈內的人體。
謝紅塵弓起了腰,看着就像讀久了書信有些疲乏,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手裏的圓筒已經貼着衣衫,身形忽動,鐵釘朝窗戶射去,“碰碰”聲接連響起,這是鐵釘碰到窗框或者窗外廊柱的聲響,還有極小極小的一聲,“噗”。
七枚鐵釘并未虛發,只是等謝紅塵趕到外面,唯有幾滴血。
能散發出如此殺氣,中了招還能全身而退,必是高手。
分堂一直有人在暗地裏監視,謝紅塵早知道,這人并沒有跟去濱陵,卻在她回來之後立刻現身,以往只有多是在謝紅塵和白維碰面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次竟然直接帶着殺意現身。
看樣子,收複濱陵,對方已經忍不了了,既然如此,不如會會。
青白的月色給天地蒙上一層朦胧紗衣,就着晚風更顯寒涼,謝紅塵走到外面供給普通成員居住的小屋。為了節省地方,常駐碼頭的成員有免費的通鋪,有介紹人被工頭看好的才會分給單獨的小屋,小張才來不久就因為勤快嘴甜分到了一間,後來白維将李善文丢給他也沒有換。
謝紅塵叩着木門,敲了兩下發現門并未栓上,直接推開了,李善文還在床上熟睡,并沒有小張的蹤跡。謝紅塵瞧了屋裏,桌椅帳幔都已用舊,卻打掃的幹幹淨淨,床頭的箱子緊鎖,洗臉架上擺着汗巾和面盆,另一邊竹竿用麻繩懸起挂着衣物,只比普通勞工的房間幹淨些。
拉過板凳就在床頭坐下,謝紅塵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事本該讓白維來處理,往常她一直都知道,但是最多告訴白維,如今白維身在總堂,她卻忽然想弄清楚,到底是誰在一直監視着他們,是靜水堂,還是楊坤?
良久,外面響起重重的腳步聲,一聲輕些,一聲重些,到了門口停頓片刻,露出一張年輕的圓臉,那青年道,“謝姑娘,這大半夜的,你怎麽來了?”
謝紅塵一偏頭,摸了摸睡熟的李善文道,“我來看看他。”
青年站在門口,裂開嘴來笑,“這孩子白天鬧騰,晚上睡得熟,謝姑娘要看明天早上過來,雞鳴三遍這小子就活蹦亂跳的。現在這大晚上的,要是白少爺回來,可就說不清了。”
“沒事。”謝紅塵端坐在床前,點着一盞油燈,剛好映出來一身紅衣和淡淡眉目,美豔又詭異。
夜風起,燈火搖晃,連着謝紅塵的臉也模糊起來,似是溶在夜色裏,又好像從未變過,唇齒微張,聲音卻有些缥缈,“也來給你送藥。”
“送藥,送什麽藥?”青年眼珠一轉,帶着幾分機靈乖巧道,“謝姑娘這麽細心,連我晚上拉肚子也知道?小事,天亮就好了,不耽誤做工,送藥太麻煩了。”
“你有沒有覺得,受傷的地方有一點麻?雖然傷口不大,但是麻痹的感覺越來越重,甚至連半邊身子都有些不利索?”謝紅塵仍是坐在原地,款款地笑,唇紅齒白豔得滲人。
青年頓時收起了笑臉,沉下面色道,“你知道是我?”
“一次不知道,兩次三次,總會知道。”謝紅塵不慌不忙道,“你跟着我和白維這麽多天,覺得我們功夫如何?”
青年變了臉色,他初到分堂,卻有幾次盯梢白維,瞥見對方朝他笑,擔驚受怕,結果卻什麽都沒有,一切如常,而分堂裏,多說白維爽朗,見人即笑臉,如今回想起來,大約是那時候開始,白維就已經注意到了他。白維和謝紅塵,都同輩難出其右的高手,更加可怕的是心細如塵,是以才會叫他專門來看着。
“你的輕功很好,連我也比不上。”他在觀察謝紅塵,謝紅塵也在觀察他,幾次稍有異動,這人便匿去蹤跡,白維不想打草驚蛇,她就在原處靜靜看着。
可是這次不一樣,謝紅塵起身,慢慢走來,“不過如今,你的輕功,還剩幾分?”
鐵釘上的确沒有粹毒,但是加了麻藥。對于江湖中人,尤其是輕功高手而言,即便不能完全避開,減小傷害也是極有可能,況且這只是仿制品,力道雖有,比起原版的七寸丁效果差太多。制作者考慮到了這一點,但是謝紅塵不喜用毒,便加了麻藥,短時間內,中招的人行動力會大打折扣。
“沒想到你也會用毒。”
“噗……你怎麽會覺得我是個好人?”謝紅塵笑了,拔出劍來,劍光寒冽,笑容冰冷。
謝紅塵的輕功其實不差,和她的劍法一樣,不似女子輕靈而是招招利落,快且準。
青年竭力應對着,可惜左半邊身子受到麻藥影響,走路都有些不利索,打鬥中謝紅塵專攻左側,青年沒有趁手的工具只有貼身一把匕首,左支右绌,身上添了幾道傷口,一咬牙,用手柄撞在劍刃上,磕去手柄後蓋,手柄裏居然裝着灰色的粉末,直直朝着謝紅塵灑過來。
細碎的毒砂飄灑下來,謝紅塵只來得及斜身一側,用手掌帶起掌風揮去,手臂上還是沾到了些許,而青年早已逃竄出去。
狼狽的拖着一只腳,重步往前逃跑,然後被早已等待多時的暖玉一腳踹翻在地。
謝紅塵瞧了瞧自己的手臂,行走江湖為了方便,衣衫都是窄袖,何況她本身也不善掌法,當時情急更來不及蓄力,□□在外的手掌上沾到了毒砂,正在滋滋作響,腐蝕了皮膚起了一片紅點。
“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去處理下傷口,你看好他。”
謝紅塵依然面無表情,卻看到的青年心中震撼,手柄裏藏着毒砂,一旦沾染便能直接腐蝕皮肉,疼痛入骨。本是保命的招數,使在謝紅塵身上,倒也起了作用,可是謝紅塵竟然眼睜睜看着自己皮肉被傷依然面不改色,這個女人到底是人是鬼?當真不知疼痛?
謝紅塵自然是人,被毒物傷了徑直去找了龍吐珠,龍吐珠從睡夢中驚醒看到兩手血淋淋的謝紅塵,登時清醒過來,取出藥匣道,“你怎麽又受傷了。”
“我大意了,沒想到他居然還藏着毒砂。”
“啧……這可不是随便能碰到的東西。”龍吐珠忽而笑了,取出小瓶來,倒出藥油給謝紅塵抹上,笑完了又在嘆息。
“多好的一雙手,添了傷口你一點都不心疼?”龍吐珠看着面無表情的謝紅塵直搖頭,這人,生的這般漂亮,偏不知愛惜自己。
“心疼?不過是多一道疤又不是廢了一雙手。那人是個高手,若不是偷襲成功,我也不敢貿然出手,能這樣解決已是萬幸。”謝紅塵聲音依然平靜,只是眉頭深深皺起,似乎終于感覺到了疼痛。
龍吐珠哼了一聲,謝紅塵武功高,卻不傲,尤其是面對敵人,對方有八分功力她便拿出十分精神,從未輕敵。
“難怪白維總是對你不放心,這樣的性子,沒個人在邊上看着,也不知要把自己傷成什麽樣。”龍吐珠認識白維很早,兩個人屬總角之交,自然明白在白維心中謝紅塵有多重,偏偏被放心尖的人從無自覺,渾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明天我要走。”謝紅塵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什麽?”藥油帶着毒砂一起被清理掉,龍吐珠正用藥水為她清理傷口,卻聽到她要走。
“有些事情需要确認,我得回濱陵。”謝紅塵皺着眉,一半是因為手上的疼痛,一半卻是在懊悔自己大意了,早知道就該把東西一并拿出來,可是真的帶出來又怕被人瞧去洩了底。
“白維明天回來,你不等他?”龍吐珠直搖頭,不愛惜身子也就罷了,多少對白維有些反應,整個江口分堂都知道這兩人是一對,白維也是千般護着,偏偏謝紅塵沒給一點反應,白維算是捂了幾年都沒焐熱。
謝紅塵坐着,沉默不語,由着龍吐珠給自己一雙手上藥,疼得直抽卻硬生生忍住了沒抽回來,等處理完畢再收回來還帶着隐隐的疼。
謝紅塵坐了片刻眼神游離,龍吐珠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只道,“這個是放在水裏化掉了,蘸着布擦手,這個,你今天在傷口身上多擦幾次,後面幾天早晚各一次,記得不要蘸水。”
“白維今天晚上就應該回來。”謝紅塵忽然開口,驚得龍吐珠直瞪眼。等她回過神,謝紅塵已經起身離開,龍吐珠搖搖頭,她怎麽覺得這謝紅塵從濱陵回來,愈發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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