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狐夢(一)
西湖邊上有一家小酒館,名喚極樂。
極樂酒館開在一條深幽小巷的盡頭,地處偏僻,沒有精巧雅致的擺設,沒有技藝高超的琴師,也沒有美貌多情的老板娘,卻總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人不辭千裏、風塵仆仆地趕來,只為求一杯酒。
酒亦名極樂,聞之解愁,飲之忘憂。
“一杯淡卻紅塵苦,二杯勘破世事憂,三杯如入極樂境,自此笑看古今愁。”容顏絕豔的紅衣女子坐在昏黃燭火旁,姿态曼妙更勝桃花三千,她喃喃地念着,悠長地嘆了口氣,那口氣卻仿佛實質一般,緊緊地攥住了謝桑的心。
她閉上眼使勁兒晃了晃腦袋,使自己從美色的迷障中掙脫出來,笑問:“敢問九尾姑娘前來所為何事?”
九尾姑娘托着自己的下巴,悶悶不樂地道:“來你這兒能為的什麽事?自然是為了忘掉該忘掉的事了。”
謝桑卻并不急着問她為了忘掉什麽,只道:“九尾姑娘可知道我做生意的規矩?”
“知道。”九尾姑娘說:“我把我的執念給你,你替我清除不愉快的記憶。”
謝桑說:“姑娘确定自己舍得嗎?”
九尾姑娘淡淡地道:“哪有什麽舍得舍不得的,既然是不該出現的東西,自然應當送走。”
謝桑的客人總是落到了極為苦痛窘迫的境界,難以承受才迫不得已來找她,她是個實誠的生意人,條件在一開始就會明明白白地攤在桌面上,舍得了,便飲下極樂酒,若是舍不得,花雕、女兒紅也不是沒有,喝了酒付了帳,改天在路上相遇,照樣是一點頭的朋友。
像眼前這頭九尾狐那麽灑脫無謂的,實在少見。
謝桑問:“既然九尾姑娘并不放在心上,為何還非要消除這記憶?”
九尾姑娘道:“我雖不在意,他卻時時出現,看得我心煩,幹脆眼不見為淨。”
謝桑難得地起了點好奇心,問:“哦,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擾得九尾姑娘如此心煩?”
九尾道:“是我前世的記憶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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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桑是一只饕餮,年少輕狂時曾與天宮裏的某位神君有些許情愛糾葛,謝桑将這段過往稱為孽緣。
這段孽緣曾害謝桑倒了大黴,幾乎命隕魂消,好在身邊有一發小及時搭救,謝桑險險逃脫,遁往人間開了家酒館,用饕餮一族的秘法釀酒做生意。
客人飲下極樂酒後沉沉睡去,謝桑會進入他的夢境為其剔除痛苦,重新編織一段美好的記憶。而深重的執念,則會化為另一場夢境,被謝桑吞入腹中、納為己用。
發小白澤将之稱為“療情傷”。
謝桑曾被名震六界的神劍承妄刺中要害,雖僥幸撿回一條命,留下的傷卻至今未愈,用遍湯藥皆不見效,白澤匆忙趕回昆侖查閱天書,終于找到破解之法,承妄之傷,需用世間諸般心欲執念來修補。
于是饕餮族長謝桑,搖身一變,成了杭城西湖邊一家鮮為人知的酒館老板,大門緊閉,終年無休,只待客人聞名前來叩門。
謝桑好茶,待客所用皆是上等的明前龍井,落入青瓷的茶盞中,沉浮出清淺剔透的碧色。
她伸手将茶盞推到九尾狐面前,道:“先把大概情況跟我說說。”
九尾道:“我今生雖投胎當了狐貍,前世卻是個地地道道的人……”
不僅是人,還是深受恩寵的公主,可惜在及笄那年,亡了國。
皇城被攻破那日尚是深秋,雪花如同鵝毛一般鋪天蓋地飄零而下,将滿城鮮血掩蓋成一片蒼茫。南國氣候溫暖、四季宜人,往年都只有在數九寒冬時才會落幾顆雪子,如今這場不同尋常的雪,大概是老天也在為南人的亡國之痛餌嘆息。
偌大的宮殿四處都彌漫着森寒的冷氣,她抱着膝蓋縮在床榻角落,渾身止不住地發抖,不知是發冷,還是害怕。殿門被打開小小的一道縫,一個宮女打扮的姑娘提着裙角,飛快地跑到她床邊跪下,“公主,奴婢回來了。”
她立即擡頭,用寄希的眼神看着那個宮女,小聲問:“阿梓,外面怎麽樣了?城門守住了嗎?”
宮女咬着下唇,兩滴眼淚倏倏落下,她搖搖頭,不敢說話,半晌才哽咽着道:“公主,我們逃吧。”
她極為詫異地看着宮女,責備地道:“阿梓,我身為南國皇室,理應同南國共存亡,怎有城門未破,便顧自潛逃的道理?想來皇兄他們,也必定寧可戰死疆場,也絕不會……”
“公主,”阿梓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來,聲嘶力竭地道:“公主,願與南國共存亡的只有你一個,太子并其他幾位殿下,早就大難臨頭各自飛了!”
她怔怔地看着阿梓,“那……父皇呢?”
阿梓說:“公主你忘了嗎,皇上稱病不出已有半月,任何人不得探視,連你都不曾例外。如今事到臨頭,你還不明白嗎?”
腦海似是被誰重重地錘了一拳,她恍惚跌坐在塌,耳邊是不住的嗡鳴。
她是南國的十八公主,前有十七個哥哥,出生時的一場暴雨解了南國三個月的大旱,被南國皇帝視為掌上明珠,千挑萬選了一個封號,叫承寧。她自小被養在深宮,從不知半點民間疾苦,就連南國戰事告急,也是在皇帝稱病之後,她去探望卻被攔在殿門外,聽見聚在殿門外的大臣們的哀嘆連連才得知。
“敵軍已攻至慶譽關外,這可如何是好?”
她雖不知朝廷大事,書卻讀得不少,曉得慶譽關是南國最後一道防線,此關一破,便再無阻礙可擋北朝鐵騎。
她那時心慌了一瞬,随即想當然地想,“父皇必有應敵之策,我南國命不至此。”
誰知兵敗如山倒,不過半月的功夫,敵軍已兵臨城下。直到宮裏的宮人逃得只剩下一個阿梓,她才恍然明白,冥冥之中,國運已亡。
只是她叫承寧,承擔的便是南國的安寧,如今回天乏力,她自然應當與家國同生共死。
勉強從巨大的惶恐中掙脫出來,承寧抓住阿梓的手,“阿梓,既然他們都跑了,你也別留在這裏等死,随意去取幾件父皇以前給我的賞賜,逃出宮去,過安生日子吧。”
阿梓回抓住承寧的手,“那公主你呢?你怎麽辦?”
承寧默了片刻,道:“我在這裏等着。”
等着城破國亡,與山河同葬。
阿梓尖叫着道:“不行!我不能留公主你一個人在這裏!”她曉得承寧不會聽她的,不顧阻攔,奔向偏殿,不一會兒回來時,身上套了一件極為典雅華貴的衣服,承寧認得,這是她的公主朝服。父皇從前年開始,就命五百繡娘開始織錦刺繡,終于在她及笄這年完工,暗紅的底子,上面用金線繡滿了燦爛的曼珠沙華,像極了北朝傳說中那條黃泉之路上,迷醉而恍惚的景象。
曼珠沙華是南國皇室的象征,卻曾有位國師說,曼珠沙華花葉永不相見,是為不祥之花,被當時的先皇怒而放逐,如今卻一語成谶,爛漫的花瓣,成了染紅南國山河的鮮血。
公主朝服十分繁複,阿梓匆忙穿上,反倒顯得淩亂狼狽,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承寧面前,一邊手忙腳亂地把自己手上換下來的宮女衣服往承寧頭上套,一邊喘着氣道:“公主,你忍耐着點先穿奴婢的衣服,等會兒從偏殿走,那兒有條小路通往禦花園,您水性好,可以順着禦花園旁的宮河潛到宮外,到了宮外……”
承寧聽她絮絮叨叨地講,腦子裏卻白茫茫的一片,半晌才反應過來,“阿梓,你要我逃,那你呢?你為何要換上這件衣服?”
阿梓握着承寧的手忽然發緊,許久才緩緩松開,凝視着承寧,輕聲道:“奴婢的命是公主救的,既然承寧公主注定要同南國一起去死,那便由奴婢,來當這個公主吧。”
“不!”承寧喝道:“這并不是你的職責,阿梓,你……”
話音未落,殿門忽然“砰”地一聲大開,一陣大風攜帶着濃重的血腥味襲卷而入,承寧被吹得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卻清晰地浮現出一個在殿門打開的一瞬間,所看到的,玄黑披風随風亂舞的桀骜身影。
那人的聲音低沉,漫不經心地道:“承寧公主?”
承寧猛地睜開眼睛,對上的是一張近在咫尺的、陌生的臉,她吓得往後退了一步,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兒,卻悠悠地轉向了一旁,被吓得呆住的阿梓,對她輕笑道:“久聞殿下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承寧不動聲色地将阿梓護到身後,硬着頭皮直視他道:“你是誰?”
那人輕笑依舊,道:“在下沈谳。”
竟然是沈谳。北朝的攝政王,這個讓全南國人咬牙切齒、恨不能挖其心喝其血的,将戰火燒遍南國每一個角落的人。
承寧藏在袖子下的手止不住地微微發抖,正欲再強撐着說些什麽,沈谳卻将她推到一旁,捏住阿梓的下巴,道:“在下對公主思慕已久,特來請公主赴北朝一游,觀賞北國風光,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阿梓怔怔地盯着沈谳,“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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