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挂滿紅綢的房間燈火通明,頭蓋喜帕的新娘正獨自坐在床沿上。
謝桑是個比峨眉山靈猴還要跳脫的性子,如今卻難得矜持地坐着,手裏一條手帕被擰成了麻花。
新郎還沒來,她與謝清徽并沒有宴請什麽親朋好友,不知他在外面搗鼓什麽。
新娘等得久了,終于矜持散盡,扯下喜帕狠狠地掼在地上,叉着腰氣勢洶洶地朝外走,正要一腳把門踹開,門卻忽然被一把推開,冷風挾帶着屋外的寒雨呼嘯而入,将新娘吹得一哆嗦,明明早上還是明朗的豔陽天,不知何時,外頭的雨竟已下得那麽兇了。
謝桑卻無暇顧及這個,她怔怔地看着攜手并肩站着她面前的兩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謝清徽?”
謝清徽牽着另一個女子的手,靜靜地看着她。
那女子面帶歉意,低下頭似是不敢看她,“桑姑娘,都是我的錯,你要打要罵都我都會忍着……只是不要怪清徽。”
謝清徽牽着千霜的手動了動,道:“怎麽會是你的錯,你我之緣本就天定,與他人無關。”
兩句話之間,已将事情說得明明白白,謝桑卻仍是迷惑地皺起眉,似乎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麽,轉眸看着謝清徽,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這一句話問出,下一瞬便是天翻地覆,她掙紮着不敢開口,仿佛只要不問,一切就不會發生。
謝清徽卻淡淡地道:“桑姑娘,之前是我一時糊塗,招惹了你,事到如今才發現千霜才是我心中摯愛,是我對你不起,好在事情尚未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你如何責怪我都願一力承受,還望桑姑娘能放手,成全我與千霜。”
她是一只饕餮,本無姓名,與謝清徽下凡歷劫時相遇,便随了他的俗姓,叫謝桑,他一貫愛纏着她叫“桑桑”、“桑桑”,無論謝桑怎麽嫌棄太黏膩都不肯改口,如今卻也和旁人一樣,冷冷淡淡地叫她桑姑娘了。
聽他說完,千霜握緊了與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兩人對視一眼,仿佛一對正在遭受棒槌擊打卻無論如何不肯分開的鴛鴦一般,眼裏滿是堅貞的情意。
謝桑便是那柄大棒槌。
她腦子裏時而混沌,時而清醒。雖不過幾句話,但局面已然清晰,無非是謝清徽移情別戀這種小事,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前幾日還和她嬉笑打鬧的人,怎麽忽然就會變得這麽無情呢?一個人,真的能在幾天之內,就喜歡上另一個人嗎?
似是看出了她的迷惑,謝清徽道:“我與千霜的婚事乃天帝欽定,之前執意與桑姑娘你成親,已是逆天之舉。”
經他一提醒,謝桑才恍惚記起,她是一只妖獸,與清徽上神本來隔了有三十三重天那麽遠,能與他在凡間相遇,大概已經是天命最大的恩賜了。
Advertisement
而清徽上神與千霜仙子乃是天帝賜婚,才是真真正正的“天賜良緣”。
她與謝清徽逆天而行,其間無數艱難險阻,一一踏過,待熬到了最後這一步,最終卻還是輸給了天命。
謝桑嘴角動了一下,“你累了?”兩人握緊了手,默契地沉默不語。“謝清徽,你當真任我懲罰絕無怨言?”她勉強揚起嘴角,笑意冰冷,定定地看着他。
謝清徽知她甚詳,眉頭微微皺起,“謝桑……”
“那麽,我要你跪下,沖我磕三個響頭,如何?”謝桑笑着說。
千霜的柳眉立時擰起,厲聲喝道:“謝桑,你莫要欺人太甚!清徽與我是對你不起,但如今已然道歉,你還想怎樣?!”
先前嬌弱溫婉的面具扯下,也是一張咄咄逼人的嘴臉,謝桑歪着頭,道:“千霜仙子最近是耳朵不好使嗎?我還想怎樣?先前不是說了麽,只要謝清徽跪下沖我磕三個頭,我自然作罷,眼下,你聽清楚了嗎?”
千霜的目光詫異而鄙夷,看着謝桑道:“謝桑,給你幾分顏色你就蹬鼻子上臉想開染坊了?你算什麽東西?饕餮,一只卑賤的妖獸,竟然妄圖要三十三重天未來的天君給你下跪磕頭?!你的壽限,折得起清徽這一跪嗎?”
謝桑道:“折得起便折,若是折不起,你們就更應該跪下,多磕幾個響頭,好折得我一把打落十八層地獄……你難道不盼着我永世不得超生嗎?”
千霜被她的歪理怼得無言以對,嘴角不自覺的抽搐幾下,眼簾垂下,複又恢複一貫溫婉端莊的模樣,柔柔地道:“桑姑娘,清徽與你好歹結緣一場,如今緣既已滅,何不好聚好散呢?”
謝桑詫異地掃了他們二人一眼,輕輕地“咦”了一聲,道:“原來二位存的是與我好聚好散的心思嗎?這就奇怪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請來這許多的天兵天将藏在雲後面?我先前還以為他們是來湊熱鬧的,原來其實是來為清徽上神和千霜仙子撐場子的嗎?謝清徽,不過是毀個婚罷了,你莫不成還怕我吃了你?”嘴角微微咧開,伸出舌頭在虎牙上舔了舔,謝桑眯着眼笑了。
看着她的動作,想起謝桑的原形,千霜微不可見地顫了顫,正欲說些什麽,餘光瞥見站在身側沉默不語的謝清徽,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袂,“清徽。”
紅燭搖曳的屋內死寂一片,半晌,謝清徽啞聲道:“謝桑,饕餮一族雖是妖獸,但你身為族長,理應引導族人為善向上,如今天帝寬宥,對于饕餮一族所犯之罪可以既往不咎,這些天兵天将,便是領你去九重天向天帝謝恩的。”
謝桑道:“哦?這是要軟禁我?”
千霜道:“能居于九重天,乃是你十世都修不來的福分。”
謝桑道:“你的意思是九重天的大牢很寬敞?那我把這福分讓給你要不要?”轉眼看向窗外,月光之下烏雲後頭,數不清的若隐若現的身影,冷笑道:“若是我不去呢?”
千霜陰陰地道:“如今只怕由不得你了。”
說起謝桑與謝清徽之間的初識,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謝桑于修煉一道的天賦堪稱卓絕,是她那輩的小饕餮裏最先修出人形的,前腳剛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後腳就火急火燎地跑去了人間,二話不說,竄進酒樓,将人家的廚房吃了個一幹二淨。在凡人們都瞪着眼睛反應不過來時,她已撫着肚皮踱進了另一家酒樓,如此這般,不過半天光景,京城酒家已叫謝桑吃了個精光。
直至日暮降臨,自知闖了禍的謝桑這才夾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到自家族長老爹跟前,狀似乖巧地跪下了,老爹深知謝桑誠懇認錯、絕不悔改的脾性,拎着鞭子就是一頓好抽,直打得謝桑嗷嗷慘叫才作罷。
謝桑在自個兒的饕餮窩裏躺了幾天,剛能走路,就又摸去了人間。
幾番下來,族長老爹的鞭子斷了,謝桑的皮卻還沒破。
人間也傳開了,說是有一只女妖怪,隔個幾天就會突然出現,一出現就會把人全家抓去煮了吃,細皮嫩肉的小孩更是她的最愛,将謝桑嗜血陰毒的模樣描述得繪聲繪色,一個個都仿佛親眼看到了她叼着小孩的胳膊猙獰大笑的場景。一時間,京城人人自危,家家戶戶的門前都貼上了符紙,各個大師半仙家的門檻都被踏破了。
謝桑再次來到京城,看見家家閉戶、門庭冷落,失望地嘆了口氣,正想回窩,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今日正是那女妖出沒的日子,姑娘為何孤身一人走在街上?”
謝桑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小道士站在那裏,身負長劍,手執拂塵,渾身上下都蒸騰着磅礴的神仙氣。
這小道士就是當年下凡歷劫的清徽上神,俗名謝清徽。
謝桑絲毫沒意識到他嘴裏的“女妖”說的正是自己,眨巴眨巴眼睛,“女妖?哪裏有女妖?”原形是什麽?好吃不好吃?
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巨響,謝清徽一把将謝桑護至身後,“噌”的一聲長劍出鞘,道:“姑娘莫怕,我會保護你。”
謝桑很不識時務地道:“可是你自己的手都在抖诶……”
日月如梭,數百年光陰都如浮光掠影,彈指一瞬間便灰飛煙滅。
謝桑周身浴在幽冥鬼火中,法力低微者一觸便會魂魄消融,闖入天兵天将中仿若狼入羊群,揮手間便是一片幽藍火海翻騰,無數天兵天将慘叫着在火海中消散,其餘漫天神兵無一敢上前。
如今的局面,已非她能化解,只能是不死不休,她不願死,那死的,就只好是旁人。既是妖獸,合該大開殺戒。
手中幽光一閃,憑空出現的竹笛橫于嘴側,千霜臉色驟變,驚叫:“謝桑,你敢!”
多年前妖族叛亂,饕餮族長謝桑憑着幽冥鬼火殺敵無數,可更令人懼怕的,卻是她手中的一只小小竹笛。
謝桑道:“我有何不敢?”
話音剛落,心口忽然劇痛,刺骨寒意随即盤旋而上,凍得她周身動彈不得。
當年即便怕得手抖也要保護謝桑的小道士謝清徽早已人死燈滅,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是她上窮碧落方才尋得的清徽上神,他手中的,也早就不是普通凡鐵,而是曾一劍斬落叛亂妖王首級的神劍承妄。
承妄是昆侖山底萬年冰精鍛造而成,如今紮進了謝桑的心口,不過瞬息,她身上已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被凍僵的手握不住竹笛,從她手中掉落。
謝桑徒勞地伸手去接,“謝清徽……”這支竹笛是當年謝清徽親手做給她的,笛身上刻兩個字,是笛子的名字,也是他們倆的名字,叫清桑。
清桑穿過雲層,不知掉去了哪裏。
清徽上神道:“謝清徽已經死了。”
謝桑皺起眉,一口血從嘴裏湧出,她費力地擡起頭,看着面前風華傲然、目無塵俗的上神,手無力地握住露在胸口外面的劍鋒,血尚未滴落,便已被凍結,她卻好似感覺不到痛楚一般,望着他,輕聲問:“所以我也要死了嗎?”她忽地記起以前跟謝清徽一起在凡間看過的戲折子,故事講到這裏,要死的那方多半要說些狠話,例如“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化作厲鬼也要纏着你”之類的,但她忽然什麽都不想說了,眼前清徽上神的面容開始模糊,她執着地擡手,掙脫承妄的冰封束縛,待伸到清徽面前時,已被看不見的劍鋒與霜凍,割得血肉模糊,但她仍是執拗地往前探,直到觸及他冰涼的臉,謝清徽的眉目驟然明晰。
她輕輕地笑起來,道:“這樣也好。”
指尖滑落,在謝清徽臉上,留下一點鮮紅的血。
狐夢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